第213章 星河如辉，亮如白昼
寻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骤然被打断，邹岚愕然回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她感觉自己的一条腿被人抱住，两股力量将悬空的她拽了回来。
老师立马冲上来，抱住她，生怕她再寻死。
刚才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校长和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都要吓死了。
天知道刚才打开门看到那一幕，老师腿都吓软了。
好在，救回来了。
大功臣团团圆圆一看她安全了，就立即手拉手隐入夜色，回家了。
还要继续追剧呢。
学校出了这样大的事，晚自习肯定是上不成了，尤其高中部这边，好多学生都想跑上来看热闹，被老师挨个驱赶，提前放学。
住宿的回寝室，走读的回家。
只有从前和邹岚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得了特赦，一起上了天台。
“岚岚。”
女生们过来围着她，脸上都是心疼。
邹岚这段时间的变化太大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可想到她那个无理取闹又控制欲极强，无差别攻击的妈，她们到底是退却了。
自己被骂几句就算了，就怕连累父母。
没想到，她竟萌生了死志。
没人指责她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老师校长也没说什么怕她影响学校的名声，只是无声的安慰。
邹岚被老师抱在怀里，有些发怔，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身边同学们的陪伴更像是催化剂，点燃了她内心积压已久的委屈。
她忽然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对她不满意。
她只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于是她学会了沉默。可即便如此，妈妈依旧不放过她。她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医生病人们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同学们逃避的眼神，像是沉默的霸凌。他们没有错，只是她不合时宜。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或者是来赎罪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罪什么时候才能赎清，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
或许希望就能终止这一切。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委屈都宣泄干净，几个女生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就住在学校附近的邓纹也匆匆赶到了。
“岚岚。”
邹岚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都是一僵，仿佛惊弓之鸟般开始哆嗦，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一个女生起身挡住邓纹，目光里是谴责和不愤，“阿姨，你已经快要逼死她了，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请不要再刺激她了。她是一个人，不是你的傀儡，更不是你用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
邓纹接收到众人的目光，整个人仿佛被扒光了一般，脸上又羞又怒，呵斥道：“她是我女儿，我怎么逼死她了？明明是你们天天撺掇她学坏，挑拨离间…”
“够了！”
邹岚突然尖声嘶吼，她充血的目光里满是破碎和绝望，“没人撺掇我，也没人挑拨离间，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说这么尖锐的话。
邓纹握着手机的手蓦然一紧，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啊，这就是重点中学教出来的学生，我好好的女儿，被你们教成了这样，我要投诉——”
步薇实在听不下去，“你要是迫不及待想给你女儿收尸，可以继续作。”
直播间粉丝早就骂疯了。
这个妈简直就是魔鬼。
女儿都跳楼了，刚刚生死一线被救回来，她不好好安慰，却还在想着自己面子被扒光，真是嫌她女儿活得太长了。
邓纹脸色又是一变。
别人的话她可以装聋，可刚才步薇真的算准了女儿要跳楼一事，现在她也不敢太过放肆，“你、你什么意思？”
步薇目光冷漠，“你女儿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小时候目睹了父母吵架离婚，成长过程中所见所闻皆是你的抱怨和打压，本就心理压力极大。你还三番五次的不顾她的尊严，让她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你手中有一把刀，她每天都活在刀口下。如今已是遍体鳞伤，她疼得受不了了，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最后这两句话切中要害，直扎人心。
邓纹踉跄的退后两步，瘫软在地，口中喃喃，“怎么会…”
感性的粉丝却在呜呜呜。
小姑娘太可怜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少都会承受来自外界的偏见，母亲还是这样一个控制欲偏执狂。她已经很懂事很听话，却仍旧达不到母亲的期许。
老师深吸一口气，走到邓纹面前，“邓女士，邹岚首先是她自己，才是你的女儿。你有教养她的义务，却没有控制她自由和思想的权利。你口中的爱，是一场长达十多年的虐待。”
邹岚满脸泪水。
两个女同学抱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还要防止邓纹发疯，再次刺激到邹岚。
老师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对步薇道：“大师，谢谢您。”
“应该的。”
步薇也微微点头，“我想对她说几句话。”
老师听懂了这个‘她’是指邹岚，忙把镜头对准满脸泪痕的邹岚。
“我知道你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孩子，你很坚强，也很勇敢。但我希望，你能更勇敢一些。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黑暗，还有阳光。”
邹岚抽泣着，“可是…可是我要坚持不下去了。姐姐，活着好难，太痛苦了…”
她拉开衣袖，露出上面用刀划出来的伤痕。
“我每天都做噩梦，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耳边一直有人说话，我好像做什么都错，说什么也错。我好疼啊，疼得喘不过气来。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稍稍转移疼痛。”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看得同学们心惊又心疼，忍不住哭出声来。
直播间粉丝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睡不着觉，也无法集中精神，我看不见未来。”邹岚哽咽着，眼神茫然又绝望，“没有人喜欢我，没人愿意跟我说话，我活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我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希望。”
短暂的救赎并没能治好她的心病，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从未消失。
她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岚岚！”
邓纹不可置信，她第一次看见女儿这样毫无生气的模样，明明距离很近，她却觉得远在天涯。
她好像，要失去女儿了。
邓纹心里终于漫上恐惧。
邹岚并没有理会她，“姐姐，我听说自杀的人要下枉死地狱，那我下辈子是不是可以不用投胎做人了？”
“不，不可以。”
邓纹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岚岚，是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改，以后妈妈再也不阻止你交朋友。我、我回去后就把监控拆掉，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回来好不好？妈妈不能没有你…”
邹岚很少看见母亲有这般‘脆弱’的一面，她向来是强势的，严厉的，不容反驳的。
现在她却在哭，不同于以往自怜自艾的哭，而是带着悔恨和恐慌的哭。
她不是知错了，只是害怕失去一个提线木偶。
邹岚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原来母亲也是会害怕的。
原来她不畏惧的死亡，竟是母亲最大的弱点。
真是荒谬。
这股荒谬盖过了绝望和赴死的决心，她神情里带点讥诮的看过去，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是的，小丑。
从没有这一刻让她清晰的认识到，母亲并没有那样强大和不可撼动。
步薇把她的转变都看在眼里，说道：“不要怕天黑，越害怕，天就越黑，勇敢一点，天马上就亮了。”
天马上就亮了。
邹岚心中一动，身边一个同学忽然轻呼一声。
“岚岚，你看。”
学生们不知何时全数聚集在操场上，每人都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汇聚成星河，而星河的背后，教室、宿舍、办公楼，每间房的灯都亮着。
星河如辉，亮如白昼。
邹岚忽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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