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八九十里
夜色在林子里迅速化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脚下的积雪反射着天边最后一点微弱的余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勉强能看清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路。
寒风卷着尖啸穿过松林，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再往前走二里地，就到晌午那石砬子了。”柴兵的声音在风里有些发飘，他跟李泽一左一右架着徐春林，感觉两条胳膊都快没知觉了。
徐春林两条腿还是软的，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两人身上。郝军在最前面，用脚趟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开路。
突然，一些冰冷的、沙子一样的东西打在李泽的脖子里。他抬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紧接着，脸上、手上，都感受到了这种细微的刺痛。
“下雪粒子了！”郝军在前面喊了一声。
这鬼天气，雪要是下大了，他们就真得被活活封死在山里。
李泽心里猛地一沉。
猪群跑了，是第一回。碰上一家子老虎，是第二回。现在又开始下雪，这是第三回。接二连三的挫败，像三记闷锤，把他那点因为重生而带来的优越感，因为近期的顺风顺水而飘起来的心气，砸得粉碎。
他彻底清醒了。
这里是深山老林，不是他家后院。他那点所谓的先知，在大自然面前屁都不是。他以为自己能算计野猪，能算计天气，结果呢？差点把四个人的命都算计进去。
他甚至有些后怕，要是今天带着踏雪和虎头那俩小家伙，它们跟着自己往前冲，碰上那头护崽的母虎……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对这片养育了祖祖辈辈的大山，他缺了最根本的敬畏。
“柴大哥，郝军，春林，”李泽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事儿怪我。是我太想当然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差点害了大家。”
没人想到李泽会主动认错。
“泽哥，你这说的啥话。”郝军停下脚步，转过身，“进山打猎，哪有准谱儿的？碰上啥都是命。要不是你，我们早跟那头母老虎干上了，这会儿骨头都凉了。”
“对，”缓过来一些的徐春林也开了口，声音还有点抖，“我们都有责任，都想着能打头猪回去过年，都急了。”
柴兵没说话，只是把徐春林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又扛了扛，加了把劲。
“不能去石砬子了。”李泽做了决定，“雪要是下大，明天路更难走。必须连夜出去。趁着雪还不大，我们抓紧时间往山外走。”
“你小子，还真不经夸。”徐春林抹了把脸上的雪粒子，半开玩笑地说，“以前你可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啥时候认过错。”
李泽自嘲地笑了笑：“是，容易飘，一夸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飘啥啊！”郝军一脸崇拜地看着李泽，“泽哥，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你连熊都打死过！那家伙，比今天那头刨卵子还凶！还有你训那俩狗，踏雪和虎头才多大点，就那么厉害了。”
走在旁边的柴兵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啥？干死黑瞎子？”
“你不知道？”郝军来劲了，一边在前面趟雪，一边回头唾沫横飞地讲了起来，“就前阵子，泽哥单枪匹马，拿着猎枪对熊脑瓜子......”
柴兵听得一愣一愣的，架着徐春林的胳膊都忘了使劲。他只知道李泽打猎是把好手，却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有这么彪悍的过往。
夜路难行，四个人的体力都在飞速消耗。从早上到现在，除了中午那顿饺子，就再没进过食。
“不行了，没劲儿了。”郝军一屁股坐在雪里，从兜里掏出一块冻得像石头的槽子糕，使劲往嘴里塞。
几个人也都停下来，各自掏出干粮补充体力。槽子糕冻得邦邦硬，咬一口都费劲，冰冷的糕点碎渣混着唾沫咽下去，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让胃里更难受了。
“柴大哥，咱们今天……走了多少路了？”徐春林喘着粗气问。
柴兵摇了摇头，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泽啃着槽子糕，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从家到这儿，来回绕的路加起来，怕不是有八九十里地了。”
八九十里！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普通人一天走个三四十里山路就顶天了，他们这相当于翻了一倍还多。怪不得腿像灌了铅一样。
“走吧。”李泽把最后一口槽子糕咽下去，站起身，“回家喝酸菜汤泡饭去。”
“酸菜汤泡饭”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几个人眼前仿佛都出现了自家热气腾腾的炕头，和那一大碗酸爽开胃的白肉酸菜汤。连家里的狗，此刻肯定也正趴在门后，竖着耳朵等着主人回去。
希望，是最好的动力。
四个人互相搀扶着，再次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家的方向挪动。
又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到极限的时候，一阵模糊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喂——！山里有人吗——！”
“柴兵——！李泽——！”
李泽猛地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有人喊！”郝军也听见了，眼睛瞬间亮了。
四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加快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在这儿——！”柴兵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回应。
“我们在这儿——！”
呼喊声由远及近，很快，几道晃动的手电光柱刺破了黑暗，照在他们身上。
“是梁子！”柴兵认出了来人。
十几个屯子里的年轻人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柴兵的发小梁子。
“我的天，可算找着你们了！”梁子看到他们几个狼狈的样子，松了大口气，“良玉叔看下雪了，你们还没回来，急得不行，赶紧让我带人上山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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