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福薄
宋瑞所在的牙行规模不大,经手的多是市井间的租赁与小宗买卖,其私录的底档也以这类交易为主。他借着帮忙整理旧契的由头,连着两晚挑灯夜翻,几乎将卷房内存放的近五年记录捋了个遍,却并未找到符合“张思齐”、“原籍张家庄”、“购置房产”这些条件的交易。
他捏着酸涩的鼻梁,心中不免有些焦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对方于他母子有恩,且寻亲心切。他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了城中那些规模更大、人脉更广的大牙行。那些牙行背后多有靠山,经手的买卖也大,消息也更为灵通,或许会有线索。只是凭他的脸面和钱囊,想要直接叩开那些大门,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宋瑞在金陵牙人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几年,别的不说,三教九流的朋友倒也结识了几个。他想起一位曾在一次联合兜售大宅时有过合作、如今在某大牙行做帮闲的旧识,人称“刘猴子”,此人消息极为灵通,最是钻营。
掂量着怀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宋瑞一咬牙,寻了个由头告假半日,去果子行称了两包好点心,又切了半只肥鹅,打了些酒。径直往刘猴子常聚的茶寮寻去。
一番寒暄铺垫,酒水肥鹅下肚,又隐晦地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刘猴子那张瘦削精明的脸上笑容便热络了许多,拍着胸脯道:“宋老弟难得开次口,哥哥我必定上心!张思齐是吧?四年前从张家庄发迹进城买宅子的?包在我身上!这几家大行里的兄弟我都熟,明儿,最迟后日,一准给你信儿!”
宋瑞千恩万谢地去了。
果然,隔了一日傍晚,刘猴子便兴冲冲地寻来,见了宋瑞便道:“嘿!宋老弟,你打听的这人,可真有点意思!”
原来,四年前,确有一个名叫张思齐、来自九乡河下游张家庄的年轻人,通过当时城中最大的“隆盛牙行”,以现钱一百二十贯,买下了位于城北乌衣坊深处的一处小院。那乌衣坊名字听着古雅,实则早已不是王谢风流之地,而是挤满了寻常百姓人家,巷道狭窄,烟火气十足。
“那宅子地段还不错,院里原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院里还有口井。”孙猴子咂摸着嘴,“按说这交易平平无奇,怪就怪在,这姓张的搬进去不到一年,竟就发迹了!听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贵人,捐了个官身,一家子鸡犬升天,早就搬离了那乌衣坊的小院子,如今怕是住在哪处高门大宅里享福呢!”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隆盛牙行里经手那买卖的老丁我还特意问了,他说对这姓张的印象颇深,因为那人年纪虽轻,待人接物却极是周到圆滑,而且……掏钱爽快得不像个乡下刚发迹的,倒像是世家子弟。对了,当时他身边还跟着个娘子,戴着帷帽,瞧不真切面容,但身段瞧着极好,话很少,一切都是那张思齐出面。”
宋瑞得了这确切消息,大喜过望,又谢了刘猴子一回,赶紧将消息告知了白未晞与鹿渊。
鹿渊一听,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蜜棕色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光:“乌衣坊!未晞姐姐,我们去看看!”
白未晞点了点头。
次日,三人便寻至城北乌衣坊。此处坊墙斑驳,巷道仅容两人并肩,两侧房屋低矮,晾衣竹竿横七竖八地探出窗外,挂满了各色衣物。孩童的嬉闹声、妇人的呵斥声、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磨刀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嘈杂的市井生活气息。
他们依着地址,拐弯抹角,终于在一排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院门前停下。那院门比起旁边几家,显得更为陈旧些,黑漆剥落,门环上锈迹斑斑,一把黄铜大锁冷冷地挂在门上,锁梁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鹿渊迫不及待地上前,踮起脚尖从门缝向里张望,只见院内地面坑洼,杂草已从砖缝里钻出老高,三间正房门窗紧闭,窗纸破损,檐下结着蛛网,一派久无人居的荒凉景象。
“阿姐……?”鹿渊看着这破败景象,心一下子揪紧了。
旁边一扇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端着木盆的老妪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这三个生面孔,尤其多看了几眼容貌过于出色的鹿渊,粗声问道:“你们找谁?”
宋瑞忙上前一步,拱手客气地道:“老人家叨扰了,我们想打听一下,这家原先住的张思齐家,您可知他们搬去哪里了?”
那老妪闻言,脸上的警惕稍缓,撇了撇嘴道:“哦,找张家那个走了大运的小子啊?早搬啦!当官发达了,还能瞧得上我们这破地方?”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和鄙夷,“搬走三年喽!这房子空关到现在,也没见卖也没见租,真是有钱不在意这点……”
鹿渊急急追问:“婆婆,那您可知他家搬去哪里了?还有,他家的娘子,您可还记得?她……她还好吗?”
老妪撇嘴:“搬哪儿去了?那等富贵地方,岂是我们能知道的?至于他家娘子……”老妪叹了口气,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啧,说起来也是个顶标致的人儿,性子看着也和善,刚搬来时还常出来见人,后来就很少见了。听说是身子骨不好,一直病恹恹的。张家小子发达搬走前那阵子,更是几乎没露过面了……唉,福薄哦……”
鹿渊听到“病恹恹”、“没露过面”,脸色瞬间煞白,眼圈更红了,一把抓住白未晞的衣袖,声音发颤:“未晞姐姐,阿姐她……”
白未晞反手轻轻按住他冰凉的手,目光却看向那老妪,声音平淡无波,“他们搬走时,您可曾见过那位娘子?”
老妪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怔,下意识地仔细回想,半晌才不确定地道:“好像……没有。那天张家小子带着他爹娘兄嫂,两辆马车来搬东西,闹哄哄的,还真没留意那娘子在不在……兴许是坐车里先走了?”
线索至此,而关于鹿灵的最后踪迹,则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鹿渊失魂落魄地站在那紧锁的院门前,望着门缝里荒芜的庭院,蜜棕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白未晞静静地立在巷中,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抬起眼眸,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宇,望向了这座城市更深处那些盘根错节的权力与富贵之地。
“宋瑞。”她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可知金陵城中,小官员们,通常居住在哪些坊区?”
宋瑞正在为线索中断而懊恼,闻言立刻精神一振,忙道:“回姑娘,多在城东南的仁和坊、靖安坊一带聚居,那边离皇城和各大衙门都近,宅邸也齐整……”
“去打听。”白未晞淡淡道,“仁和坊,靖安坊。重点查近三年内新购宅邸,姓张的官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乌衣坊的线索断了,那就直接去他最可能在的地方。
宋瑞深吸一口气,被这份冷静所感染,重重点头:“是!我这就去想法子打听!”
鹿渊也抬起头,擦去眼角的湿意,紧紧站回白未晞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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