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张大佛爷
张学锋像是努力回忆,手指在瞭望台的栏杆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哦,想起来了。”
他停下敲击的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启山。
“张大佛爷?”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张启山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那道锐利的目光。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闲聊。
少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其深意。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敲打他。
提醒他,无论他过去在九门中有多大的名头,现在,他只是奉军的张启官。
“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虚名,当不得真。”
张启山的声音依旧沉稳,“弟兄们抬爱,胡乱叫的。在少帅面前,我只是张启山。”
“哦?是吗?”
张学锋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我倒觉得,这个名号不错。大佛……坐镇一方,不动如山,又能镇压一切宵小。挺好。”
他向前走了一步,与张启山擦肩而过,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夜上海。
“既然这上海滩有这么多龙蛇,自然也少不了美事吧?”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说来听听,有什么好去处?”
张启山立刻就明白了少帅的意思。
仗打完了,兵也扎下了,接下来,该是去“拜会”一下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了。
他略一思索,沉声答道:“上海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有两处。一处是法国总会,不过那里多是洋人交际的场所。另一处,便是新月饭店和国民饭店。”
“新月饭店以其背景神秘、规矩繁多著称,据说背后老板势力通天,能搞到任何市面上见不到的奇珍异宝,是真正的销金窟。而国民饭店,则是南京政府那边达官显贵们聚会的首选之地,政治意味更浓一些。”
张学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冰冷的枪柄。
新月饭店……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雅致。
只是,不知道这轮“新月”之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又染着多少人的血。
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从奉天一路南下,火车上的罐头和干粮早就吃腻了。
卢永祥准备的接风宴,他也懒得去吃。
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顺便……
看看这上海滩的成色。
“就去新月饭店。”
他下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
“吃饭!”
“是!”
张启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准备去安排。
“等等。”
张学锋叫住了他。
“把齐铁嘴那小子也叫上。”
他补充道,“让他算算,今晚这顿饭,是吉是凶。”
张启山嘴角抽动了一下,但还是立正应道:“是!”
他知道,少帅这哪是要算命,分明是又要拿齐铁嘴寻开心了。
半小时后。
三辆黑色的道奇轿车和一辆载满了卫兵的军用卡车,组成一支小小的车队,在一片“让路!快让路!”的呵斥声中,粗暴地驶离了吴淞口的临时军营。
车轮卷起尘土,将那面黑龙大旗远远甩在身后。
齐铁嘴缩在第二辆车的角落里,脸色比身上的长衫还要白。
他怀里死死抱着自己的龟甲和铜钱,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在叨咕什么。
“我说八爷,你这是干嘛呢?少帅请吃饭,又不是请你上断头台,瞧你那点出息。”
坐在他对面的张副官,摘下了白手套,正在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着一柄军用匕首,语带调侃。
“你懂个屁!”
齐铁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少帅那脸色?他要去新月饭店,那是去吃饭的样儿吗?那是饿虎要进羊圈!我刚才起了一卦,乖乖,大凶!血光之灾啊!”
“行了行了,”
副官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次跟着少帅出门你算不是大凶?你要是算出个大吉,我才觉得要出事。”
齐铁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头转向窗外。
车队已经驶入了市区,窗外的景象瞬息万变。
高大的西式建筑上,巨大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英文和汉字,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穿着时髦旗袍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百货公司的橱窗前流连。
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在车流中灵巧地穿梭。
一切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充满了勃勃生机。
然而,当他们的车队驶过时,所有的声音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脸上带着惊恐和好奇。
那些坐在黄包车上的富家小姐和太太们,也忍不住撩开车帘,偷偷打量着这支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队伍。
奉军,张学锋。
这三个字,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传遍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都知道,北边来了一头猛虎。
现在,这头猛虎出笼了。
张学锋坐在头车的后座,闭着眼睛,在假寐。
开车的张启山透过后视镜,能看到他那张英俊却毫无表情的脸。
“少帅,快到了。”
张启山提醒道。
张学锋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看向窗外,一栋融合了中西风格的宏伟建筑,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门口灯火通明,铺着长长的红地毯,两排穿着红色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门童,垂手肃立。
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劳斯莱斯、别克、福特……
几乎囊括了当时所有顶级的汽车品牌。
这里,就是新月饭店。
一个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梦幻之地。
“停车。”
张学锋淡淡地说道。
车队在距离饭店门口还有二十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不等门童上前,后方卡车上,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已经跳下车,迅速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将所有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全部隔开。
张启山下车,亲自为张学锋拉开车门。
张学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英式三件套西装,迈步下车。
他没有走向那条通往奢华的红地毯,而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有脑满肠肥的商贾,有衣着光鲜的政客,有风情万种的交际花,也有眼神阴鸷、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江湖人。
这些人,就是构成上海这片繁华的基石。
也正是他此行的目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饭店那块巨大的金字招牌上。
“新月饭店”。
字迹龙飞凤舞,气派非凡。
“呵。”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迈开长腿,朝着大门走去。
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张学锋和张启山一前一后,踏入新月饭店那旋转的玻璃门。
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高级菜肴的暖气,夹杂着悠扬的爵士乐,扑面而来。
大厅里金碧辉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宾客们衣香鬓影,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子刻在骨子里的优越感。
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
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将张学锋和张启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西装料子不错,英国货。
皮鞋也是顶级的。
但这两个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子气势,太硬,太利,与这里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两位先生,晚上好。请问有预定吗?”
大堂经理微微躬身,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身份。
“没有。”
张学锋开口,声音平淡,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外口音,“找个清静点的位置。”
一听到这口音,大堂经理眼底那点职业化的热忱,瞬间就凉了半截。
原来是北边来的。
怕是哪个煤老板或者地主家的傻儿子,揣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就想到上海滩来见见世面。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钱是有的,但品味和见识嘛,呵呵。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热切了几分,只是那热切里,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轻蔑。
“好嘞,二位先生,这边请。”
他刻意拔高了声调,那“先生”字叫得又响又亮,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肥羊上门了。
他领着两人,绕过大厅中央那个视野绝佳的喷泉,走向了一个靠近厨房通道的角落位置。
那里虽然也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锃亮的银质餐具,但来来往往的侍者和嘈杂的碗碟声,无疑会让用餐体验大打折扣。
张学锋脚步未停,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
张启山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张学锋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制止了。
“就这吧。”
张学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将手杖随意地靠在桌边。
大堂经理的笑容更深了,他朝不远处一个伙计打了个响指。
“阿四,过来招呼贵客!”
那个叫阿四的伙计,二十出头,瘦猴似的,一脸精明相。
他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将两本厚重的皮质菜单“啪”地一声丢在桌上,动作里带着子懒散和不耐烦。
上海崽,打心底看不起这些北方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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