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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南京路”八埭头


当寒风裹着湿冷的气息刮过平凉路时,王北海正缩着脖子拎着三个布包跟在林嘉娴身后,工装外套的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钻进来的冷风。

“大小姐,差不多得了,您还真把我当跟班使唤啊?”王北海揉了揉冻得发红的耳朵,“从布庄到绒线店,再到杂货铺,你这是要把八埭头搬空?”

林嘉娴回头瞪他一眼,围巾裹得只剩双眼睛,手里还攥着刚买的毛线球:“谁让你打赌输了?当跟班就得有跟班的样子。”她踩着青石板路快步往前走,把王北海远远落在身后,故意让那家伙当拎包小工。

八埭头东起平凉路与许昌路,西止景星路,不过三四百米的老街,却挤着满满当当的生计。寒风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电影院门口的海报被风吹得哗哗响,清真馆的玻璃上蒙着一层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围坐的食客。理发店的灯在冷光里慢悠悠转着,布庄门口挂着的花布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面彩色的旗子。这里的东西比市中心便宜,附近的工人、居民都爱来,即便寒冬腊月,依旧热闹。

街边烤红薯的浓郁香气,香飘二里,直钩路人肚子里的馋虫。

“来两个烤红薯,要最甜的,就这两个吧。”林嘉娴拉着王北海停在烤红薯摊前,伸手指了指看中的两个烤好的红薯,随后便掏出钱递过去。

摊主笑着从热乎乎的铁桶里掏出两个烤得焦黄的红薯,用油纸包好:“姑娘眼光好,这俩是红心的,甜得流口水。”

“犒劳你的。”林嘉娴接过红薯,烫得赶紧换手,她递给身后的小跟班王北海一个。

王北海接过红薯,迫不及待剥开皮咬了一口,烫的嘴巴直吸溜,差点儿蹦了起来。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林嘉娴摇了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个吃货,胃口咋就这么好。

王北海伸出胳膊大大咧咧擦了一把嘴角粘上的烤红薯焦皮,望着手中的烤红薯跃跃欲试。

林嘉娴笑了笑,开始慢条斯理剥着烤焦的红薯外皮。

王北海用手腕跨住几个布袋,腾出手将烤红薯皮剥开,用力吹了吹,嘴里却忍不住又咬了两口,只觉得这红薯被烤的外皮焦脆,内里软糯,香甜四溢,红薯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让他原本快要冻僵的身子终于有了点暖意。

两人边吃边逛,不知不觉走进一条铺满青石的古朴弄堂。

“这就是石库门?”王北海指着弄堂里的老房子,门框是青灰色石条砌的,两扇黑漆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门楣上的砖雕在寒风里透着古朴。

“这叫‘石箍门’,沪语谐音成了石库门。”林嘉娴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冷风裹着煤炉烟味儿涌出来,“以前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家,现在大多是几户人家挤一幢。”

王北海听了林嘉娴的解释不停点头,原来是“石箍门”,这些就是深埋在弄堂里的老上海历史文化。

两人沿着弄堂往深处走,透过木窗棂发现路边的石库门房大多是下铺上居,没有亭子间,木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墙角堆着过冬的煤饼。

兜兜转转,出了弄堂,转入老街,抬眼望去,老街尽头就是黄浦江,冬季虽非货运旺季,江面上仍有几艘货运船顶着寒风缓慢往来,船身裹着厚厚的帆布,烟囱里飘出的青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放眼望去,沿街一排排老房错落排布,江南水乡的坡屋顶上积着薄灰,西洋风格的五彩玻璃在冷光里泛着暗纹,屋檐下的电线胡乱缠绕着,却透着烟火气的和谐。一处青砖红砖混搭的老房前,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被树叶覆盖,老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轻轻摇曳。

当林嘉娴领着王北海走进一条熟悉的弄堂时,有阿婆端着搪瓷盆出来倒废水,看见林嘉娴就笑着打招呼:“小娴来啦?冻坏了吧,快进来烤烤火。”

“阿婆,您先忙着,我去找大姨。”林嘉娴摆摆手微笑应着,说完便拉着王北海往弄堂深处走。

“先去喂猫,大姨家在前面。”林嘉娴小声说。

王北海跟在后面有些纳闷,不是说好的逛街,怎么又来找大姨?还要去喂猫?这一天到底要跟着她干多少事?

林嘉娴拐进一条窄弄,弄堂里飘着煤炉的热气,她从布包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之前就买的小鱼干,“咪咪……”

清脆的喊声刚落,几只流浪猫从煤堆后、门洞里钻了出来,有些脏兮兮的小猫咪冻得缩着身子,眼睛却亮闪闪地盯着油纸包。

王北海蹲下身,帮着把小鱼干掰成小块,冷风刮得手指通红。

小猫们围过来,小心翼翼地叼起鱼干,有的直接缩到墙角啃食,有的则蹭着林嘉娴的裤腿,发出细弱的喵喵声。

“它们冬天更难活,得多给点吃的,补充些热量。”林嘉娴摸着三花猫的头,猫毛上沾着霜,她用手摸了摸猫背,“以前我常来这儿喂它们。”

王北海蹲在旁边,看着这些流浪猫觉得林嘉娴还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在这个人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肯管这些流浪猫的人不多了。

喂完猫,两人踩着青石板往大姨家走,在一处石库门前停了下来,林嘉娴推开石库门的黑漆木门,走进去,可以瞧见,院子里的菜缸堆着过冬的白菜、萝卜,煤炉上的水壶正咕嘟冒着热气。

“大姨!我来啦!”林嘉娴冲着院子里大声喊。

大姨正围着蓝布围裙在伙房里忙活,听见声音赶忙掀开门帘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哎哟,我的乖侄女来啦!快进来,外面冷。”

“大姨!”林嘉娴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把手里的毛线球递过去,“给您买的纯羊毛线,织毛衣暖和。”

大姨笑着接过,目光扫过王北海时却顿了顿,上下打量着他的工装外套。

王北海笑着点头:“大姨好。”

大姨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把林嘉娴拉到一边小声问:“外地的?听口音不像阿拉上海人。”

“北京来的同事,厂里的技术指导。”林嘉娴解释道。

大姨却撇了撇嘴,显然没放在心上,转身往伙房走:“快坐,阿拉炖了萝卜排骨汤,马上就好。”

王北海摸了摸鼻子,识趣地跟着林嘉娴一起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别说,坐在这院子里倒是暖烘烘的,根本吹不到冷风。

没一会儿,大姨就再次从伙房里出来了,拉过凳子坐在侄女林嘉娴身边开始倒苦水:“小娴啊,侬大表哥年后就要结婚,可婚房的事还没着落,可把大姨给愁死啦。”

大姨顿了顿,往旁边生着的煤炉里添了块煤,继续说:“院子里就这点屁大的地方,住着六户,新建的婚房中间偏偏有棵百年银杏树,受保护不能砍,找木工师傅做了张床,结果床围着树,树把床一分为二,这婚后难道让他们夫妻俩分睡两边?像什么话嘛!”

床中间还有棵树?王北海好奇到底是建了个什么样的奇葩房子?

正说着,大表哥推门进来,身上穿着深灰色棉袄,脸上带着愁容,见到林嘉娴勉强笑了笑:“表妹来啦!”

随后又跟王北海点点头。

“表哥,侬这是咋啦?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林嘉娴担心问道。

大表哥刚坐下就唉声叹气:“唉,别提了,昨天去女方家送礼,被撅回来了,说婚房不解决就不结婚。”说完他就抓着头发,整个人陷入焦虑中。

“婚房不解决就不结婚?归根结底不还是婚房的事吗,我看看去。”林嘉娴来了兴致,拉着王北海就要去看婚房。

婚房就建在院子西侧,抬眼就看见那棵百年银杏,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房间门开在南侧,里面果然围着树干做了张木床,树干从床中间穿过,把床分成两半,看起来既滑稽又无奈。

王北海没忍住笑出声,大姨立刻瞪着他,翻了个白眼:“小伙子侬笑啥子?”

“恕我直言,这谁出的馊主意?围着树做床?”王北海收住笑,走进房间打量。

“侬这话什么意思?”大姨急了,伸手就要推他,“我们花钱请师傅做的,用侬管?”

“大姨别生气。”林嘉娴赶紧拉住她,“我有个想法,可以把床换个位置。”

大表哥站起身走过来,苦笑着摇头:“试过了,床放南侧,北侧的门就打不开,门放中间,只能开一半,家具都进不去。”

林嘉娴接过大表哥递过来的卷尺,在房间里丈量起来,边量边说:“大树靠近外侧墙壁,确实不够开门。”

王北海盯着房间布局沉思片刻后,突然淡淡开口:“或许我可以帮忙解决你这婚房中间有棵大树的苦恼。”

大姨满脸不屑:“侬能有什么办法?别瞎起哄。”

大表哥却来了精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侬说说看。”

王北海让大表哥找纸笔,大表哥忙着跑进屋里,很快就拿了白纸和铅笔。

大姨这时也不再怠慢,赶紧搬来椅子和凳子。王北海坐在凳子上,把纸铺在椅子上画图。

林嘉娴坐在王北海旁边托着下巴看他画图,王北海的手指冻得发红,却依旧画得专注,铅笔在纸上勾勒出房间的平面图,银杏树的位置被简单画了出来。

画到一半,林嘉娴突然眼睛一亮:“你是想做  L型衣柜把树包起来?”

王北海点点头,继续画图。

林嘉娴看着王北海在纸上作画的全神贯注模样,忽然心动。

站在旁边的大姨和大表哥却是一头雾水,他们根本看不懂王北海画的平面图。

王北海也从他们清澈的眼神中知道他们根本就看不懂,他也不说话,继续低头在纸上用铅笔画房间的立面图,当大表哥看到王北海画出的立面图后,瞪大了眼睛,变得激动起来。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图纸就画好了,王北海指着图开始给几人讲述设计思路:“按照林嘉娴的想法,咱们把床铺移到南侧,北侧银杏树的两侧做一组L型的衣柜,将大树包裹其中,在房间里只能看到这组衣柜,根本看不到大树,既美观又解决了夏季虫蚁带来的烦恼,最妙的是现在将门改到了婚房的中间,把平推门改成横向推拉门,推开门正好推进衣柜侧边预留的轨道里,隐藏起来,既不占空间,还美观。”

而他的这些巧妙构思全都在平面和立面图纸上完美呈现出来。

听完王北海的讲解之后,林嘉娴冲着王北海竖起了大拇指,她觉得王北海的设计思路太超前了。

大表哥凑过来看图纸,越看越激动,眼睛都亮了:“对啊,这样门能全开,家具也能搬进来,衣柜还能装东西。”

说完,他一把抱住王北海,力道大得差点把王北海掀倒:“兄弟,侬真是阿拉的救星,这婚能结成了。”

大表哥看王北海的眼神都变成了崇拜之色。

这次就连大姨都听懂了,大姨将林嘉娴拉到旁边,悄悄打听:“小娴,这小伙子是侬新谈的朋友对伐,特意带来让大姨把关,小伙子不错,看着挺能干,大姨觉得行。”

林嘉娴听到大姨这话耳根都红了,她赶紧低头小声说:“大姨,都跟你说了是同事,不好乱说的。”

“侬刚才说是哪里人来着?对了,北京来的伐?大城市的人就是有文化。”大姨亮着眼睛重新上下打量王北海,又看看林嘉娴,“长得俊,又能干,跟你般配。”

林嘉娴的脸瞬间红透,赶紧与大姨拉开距离,走过去推了推王北海说道:“我们该走了,姆妈还等着呢。”

“急什么?”王北海正跟大表哥蹲在地上讨论衣柜尺寸,抬头看了林嘉娴一眼便大咧咧地说,“解决了大问题,大姨肯定要留我们吃饭。”

“你就知道吃,快走!”林嘉娴拉着他往门口走。

大姨急得在后面喊:“小娴,侬这孩子,吃完饭再走啊……我这锅里炖着排骨,侬妈妈在美发店做头发呢,还得等会儿!”

两人走出弄堂,寒风更烈了,王北海不停抱怨,这好不容易靠聪明才智混上一顿饭,香喷喷的冬瓜排骨汤,就这么泡汤了,没这么剥削压榨跟班的,刚才他都闻到那股炖排骨的香味了。

路过一家杂货店,王北海想起宿舍的老坛、强子和大黄,出来一趟不容易,得给他们带点东西回去。他掏出厂里刚发的津贴,买了两包香烟、一瓶白酒,还有半斤水果糖,都是便宜货,却揣得满满当当。

林嘉娴又在隔壁店铺买了些糕点和雪花膏,两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王北海的工装外套都被拉扯得变形,冷风灌进来,冻得他直缩脖子。

“咱们先去美发店找姆妈,然后你再跟我回家一趟,把东西放下。”林嘉娴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里面是给妈妈买的围巾。

王北海苦着脸:“大小姐,我这手都快冻掉了。”

林嘉娴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谁让你是我的跟班,今天都得听我使唤,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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