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0双喜临门挺直腰杆突然的噩耗
第161章 160.双喜临门.挺直腰杆.突然的噩耗
市第六人民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这气味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将医院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医院的走廊里,空气凝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倾泻下来,冰冷地打在泛黄的墙壁上,映照着几个脚步匆匆、神色严肃的白大褂身影,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寂静吞没。
产房门外,阳香兰的婆婆王氏正不停地搓着手,仿佛要搓掉满心的不安。
她瘦小的身影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脚步时快时慢,嘴里念念有词,细碎的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异常突出:“佛祖保佑……菩萨显灵……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大人小孩都顺顺当当……保佑香兰这胎一定要生个儿子……”
她布满皱纹的脸庞因担忧而紧绷着,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生死的产房大门。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沉闷。
张秀英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额角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一路心急火燎地赶来。
她身后跟着小儿子阳光明。
阳光明步伐相对沉稳,但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凝聚的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亲家母!”王氏一抬头看见她们,立刻像是抓住了主心骨,几步就迎了上去,脸上的褶子因焦虑而更深地堆叠起来。
“香兰呢?香兰怎么样了?”
张秀英一把抓住王氏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眼睛急切地,几乎要穿透那扇紧闭的产房门板,寻找女儿的身影。
“莫慌,莫慌。”
王氏赶紧反手握住张秀英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丝安慰,另一只手拍着她的手背:
“推进去了,推进去了!情况蛮好的,医生刚才出来说,胎位正,宫缩规律,一切都顺利!就是……就是宫口开得慢点,还得等等,再等等。”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平稳,但眼神里闪烁的忐忑,和不时望向产房门口的动作,却藏不住那份悬着的心。
张秀英听到“顺利”二字,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往下落了一点点,但那份悬空感没有丝毫减轻。
她靠在冰凉的刷着半截绿漆的墙壁上,微微喘着气,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锁在产房的门上,似乎这样就能分担女儿的痛楚。
阳光明没有立刻加入母亲和王氏的对话,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走廊靠墙的长椅上,放着两个用旧被单打成的包袱,还有一个印着“抓格命,促生产”红字的帆布提包,显然是家里匆忙带来的东西。
“阿姨,东西都备齐了吗?”阳光明开口问道,声音不高,语调沉稳,像一块投入焦虑湖面的石子,试图打破两个长辈之间无声弥漫的紧张气氛。
“齐了齐了!”王氏连忙点头,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大人小孩的包被、小衣裳、尿布,都带了,按老规矩准备的。哦,还有!”
她想起什么,补充道:“一包红糖,刚才交给护士带进去了,说是生产时候用得着,补充力气。”
阳光明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理解这些老规矩在此时的意义,那是一种经验,也是一种心理寄托。
“妈,王阿姨,你们先坐着歇会儿,站久了腿受不了。我去门口透透气。”
他说着,朝两位长辈示意了一下,转身朝走廊尽头的医院大门走去。
王氏扶着还有些腿软的张秀英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长椅是木头的,漆面早已斑驳。
王氏坐下后,似乎为了缓解气氛,也为了给自己打气,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起下午的情形:
“亲家母,你是不知道,香兰这丫头,真是稳当!
吃过中饭,她说有点困,就去躺下睡了一觉,醒来也就三点半光景,羊水‘哗’一下就破了!
她自己倒是一点不慌,反过来还要安慰我:‘妈,别紧张,我心里有数,该去医院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感慨、心疼和后怕:
“我……我是担心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生怕有个闪失。
这几天眼看快到日子了,她自己倒是把住院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说感觉还好,要走着来医院。
我哪能肯!弄堂里一喊,几个老邻居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寻了辆平板车,垫上厚厚的褥子,推着她就过来了。
还好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门口。”
张秀英听着女儿的镇定,紧绷的神经又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女儿临危不乱的样子,让她感到一丝宽慰和隐隐的骄傲。
但她的双手仍不自觉地绞着深蓝色外套的衣角,暴露出她内心深处的焦虑并未真正消散。
走廊墙上的挂钟,秒针一下一下,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咔哒”声,在这份等待中,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医院大门外,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
阳光明走到大门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避开进出的行人和呼啸而过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定了定神。
随即,他的意识沉入到冰箱空间。
在这个旁人无法感知的维度里,他迅速地“取”出了两块包装朴素的巧克力。
提前换过的巧克力包装纸是暗褐色的,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只在角落印着几个外文字母。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罐提前换成简易包装的奶粉罐。奶粉罐是金属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凉意。
冰箱里存放奶粉的原有位置,摆放的两罐奶粉,还是原包装。
他仔细地看了看奶粉罐上的说明文字,确认其中一罐标注着“Infant Formula”(婴儿配方奶粉),且适用于新生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另一罐是中老年奶粉,不能给六个月以下的婴儿使用。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将奶粉罐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又把那两块巧克力揣进中山装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转身快步返回那充满消毒水气味和焦灼等待的产房走廊。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仿佛凝固了,又被秒针无情地切割成碎片。
墙壁上那面老旧的圆形挂钟,指针的每一次移动都显得那么艰难。
张秀英和王氏早已坐不住,时不时就站起来,踮着脚尖,徒劳地试图从产房门那窄窄的门缝里窥探到什么,尽管明知什么也看不见。
她们互相低声说着安慰的话,又时不时被走廊里任何一点异响惊动。
阳光明靠在离门稍远一点的墙边,双臂抱在胸前,目光看似沉静地落在对面的墙上,但细看之下,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深蓝色的裤缝上轻轻叩击,节奏时快时慢,暴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的涩味和沉重的期待。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感觉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产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穿着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急匆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搪瓷托盘。
“护士!护士!里面怎么样了?”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弹起来,像离弦的箭一样围了上去,堵住了护士的去路。
张秀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眼睛死死盯着护士,仿佛要从她脸上读出答案。
护士脚步没停,语速飞快,带着职业性的简洁:“别急别急!产妇情况正常,宫缩是有的,就是宫口开得慢了点,还得再等等!我去药房拿点东西!”她说着,就要绕过他们,脚步匆匆。
“护士同志,请等等!”
阳光明一个跨步上前,动作礼貌但异常坚决地拦在了护士面前。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迅速地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那两块包装朴素的巧克力,直接递了过去,“这个,巧克力。我听说产妇生孩子很吃力的时候,吃这个能补充体力,快速恢复力气,有用吗?”
他的目光坦诚而带着恳切。
护士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透过口罩上方的眼睛,惊讶地看着递到眼前的巧克力。
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在物质普遍匮乏的1970年,巧克力太罕见了,属于绝对的奢侈品。
尤其是在能量补充方面,对于体力消耗巨大的产妇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眼中的惊讶迅速转化为惊喜。
“有用!有用!非常有用!”
她立刻伸手接了过去,语气明显热络了许多,“同志,有心了!想得太周到了!”
阳光明没有丝毫停顿,又迅速从军绿色挎包的侧袋里抓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大白兔奶糖。
他不容分说,直接塞进护士空着的那只手里:“辛苦你们医生护士了!一点心意,给大家甜甜嘴,补充补充体力。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的态度诚恳自然,没有丝毫居高临下或刻意讨好的意味。
护士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大把奶糖,有些意外,本能地想推辞:“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
“应该的,应该的!一点小心意,不值什么。大家辛苦了!”阳光明语气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真诚,“拜托了。”
护士看了看手里珍贵的巧克力和一大把平时也难得吃到的大白兔奶糖,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整洁干部装、眼神沉稳清澈的年轻人,口罩下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最终没再推辞,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温度:
“好,谢谢你!我一定分给大家!”
她匆匆转身,抱着托盘和意外的“补给”,小跑着消失在走廊拐角,去取她原本要拿的东西了。
张秀英和王氏都看着阳光明这一连串的动作,王氏更是忍不住小声嘀咕,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哦哟,光明你……你路子真宽,巧克力都弄得到……这东西可金贵了……”
阳光明只是微微侧过头,语气平淡地解释:“正好之前帮了一个朋友一点小忙,他硬塞给我的,一直放着。现在能派上用场就好。”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重新投向产房大门。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护士取东西的速度快得出奇,感觉不到五分钟,她就抱着一个消毒过的白色布包又小跑着返回,迅速闪身进了产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再次隔绝了内外。
走廊里重新陷入等待。
然而这一次,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那份令人窒息的焦灼感似乎被刚才短暂的交流冲淡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充满希望的期待。
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在这个年代,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和力量。
时间继续流逝,秒针依旧“咔哒”作响,但张秀英和王氏坐回长椅时,身体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阳光明依然靠墙站着,但指尖停止了无意识的叩击,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那扇门。
时间又过去了大约半小时。
这半小时里,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脚步声。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
突然——
“哇——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声,毫无预兆地清晰地穿透了产房厚重的门板,如同最纯净的天籁之音,直直地撞进门外早已等待得心力交瘁的三个家属的耳膜!
这哭声是如此有力,如此生机勃勃!
张秀英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眶瞬间发红。
王氏更是激动得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抓住旁边张秀英的胳膊,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生了!生了!肯定是小子!听这哭声,多响!”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巨大笑容,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巨大的满足和纯粹的喜悦。
阳光明一直紧绷的嘴角也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温暖笑意。
婴儿的啼哭声持续着,中气十足,充满了宣告新生命降临的力量,驱散了走廊里积压的所有阴霾和不安。
没过多久,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喜悦,产房的门再次打开了。
还是刚才那位年轻护士,这次她脸上带着轻松而真心的笑容,怀里抱着一个用医院统一浆洗过的白色小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襁褓。
“恭喜恭喜!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刚才称过了,六斤六两。”护士的声音带着喜悦的尾音。
“小子!是小子!”王氏几乎是扑了上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许多,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谢谢医生护士!我们有孙子了!建军有后了!”
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动作虽然有些笨拙生疏,却抱得死紧,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无价之宝,生怕有一丝闪失。
她迫不及待地低头,轻轻掀开包被的一角,看着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红彤彤、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小脸,脸上笑开了花,巨大的满足感,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张秀英也赶紧凑过去看外孙,刚才的激动已经换成了纯粹的喜悦。
女儿平安无事,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以香兰那泼辣能干的性子,如今又有了儿子傍身,在婆家的地位算是彻底稳了,腰杆子只会更硬。
她看着亲家母那发自肺腑的喜悦,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亲家母,恭喜恭喜!大喜事啊!”
阳光明也走近了几步,看着襁褓里那个闭着眼睛、兀自响亮啼哭的小小生命。
那充满活力的哭声,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瞬间驱散此前的焦灼,带来一股新生命特有的暖融融的生机。
他看着小外甥,眼神温和。
他对护士真诚地说道:“谢谢医生!辛苦你们了!”
护士笑着点点头,显然心情也很好:“产妇等下就推出来,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能回病房休息了。”
天色渐渐擦黑,整个城市笼罩在薄暮之中,零星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
病房里已经热闹起来。
这是一间略显拥挤的四人病房,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和奶腥味。
靠窗的床位属于阳香兰。
她半靠在摇起一半的病床上,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精神头却不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围在床边的一大家子人,嘴角噙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满足的微笑。
孩子安静地睡在她身边的小摇床里,看上去很是乖巧。
王建军和他父亲几乎是前后脚冲进来的,两人都穿着沾着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显然是刚下工就一路跑过来的,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意。
王建军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急切,王师傅则是一脸憨厚朴实的焦急。
紧接着,阳永康和阳光辉父子俩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阳永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刻板,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阳光辉则穿着工厂常见的劳动布工装,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
“香兰!”……
几声饱含关切的呼唤几乎同时响起,打破了病房的短暂安静。
当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王氏怀里那个睡得正香、被白色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并得知是个健康的男孩时,四个男人的脸上瞬间都绽开了由衷的笑容。
病房里原本的担忧气氛一扫而空,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喧腾的祝贺声填满。
“好好好!小子好!太好了!”王师傅搓着粗糙的大手,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而朴实的喜悦,连声说着好,仿佛除了这个字,再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达。
“辛苦你了,香兰!真的辛苦你了!”王建军几步走到床边,看着妻子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激、心疼。
他想摸摸妻子的手,又有点不好意思,最终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阳永康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站到了女儿床边,目光先是落在女儿脸上,带着父亲特有的深沉关切,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然后才移到旁边小摇床里的外孙身上。
向来严肃刻板的脸上,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许多,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动作里包含了千言万语。
阳光辉则兴奋地搓着手,探着身子看小外甥,嗓门洪亮:“哦哟!这小家伙,听妈说哭声可响亮了!好小子!”他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看着刚出生的宝贝小囝,一家人围在小小的病床周围,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气氛其乐融融。
张秀英看着女儿平安,外孙可爱,亲家母喜气洋洋,女婿一家真心实意,心里也是满满的欣慰。
这时,她才猛地想起,从下午接到消息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到产房外揪心的等待,再到此刻被添丁进口的巨大喜悦包围,心情几番大起大落,竟把家里另一桩天大的喜事给忘到脑后了!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骄傲、神秘和按捺不住的激动笑容,声音也自然地提高了些,带着要宣布大事的郑重:
“香兰平安生产,又添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这是头一桩天大的喜事!值得好好庆贺!还有一桩喜事,我差点忘记讲了!”
她这话一出,如同在热闹的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吸引了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停止了交谈,连襁褓里熟睡的孩子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小嘴咂巴了一下。
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张秀英。
“啥事啊妈?”躺在床上的阳香兰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但掩不住心里的好奇。
王建军、王师傅、阳永康、阳光辉,包括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的王氏,全都屏息凝神,等着她的下文。
张秀英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站在床尾、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沉稳温和笑意的阳光明身上。
她的声音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是我们家光明!又升了!行政级别,提到二十三级了!五级办事员!工资下个月就涨到四十九块五!”
“啊?”
“真的假的?”
“二十三级!这么快?”
“四十九块五!”
病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王师傅父子、阳永康父子,包括刚刚经历过生产的阳香兰,全都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震惊和探询,聚焦在阳光明的身上。
面对大家的视线,阳光明还是一贯的沉稳,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和地确认:
“嗯,是的。厂里的文件刚下来,还没来得及跟家里细说。”
“哦哟哟!了不得!了不得啊!”
王氏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声音洪亮,瞬间成了最热情洋溢的“捧哏”。
她弯腰抱起宝贝孙子,仿佛这份属于孩子小舅的荣耀,也间接地无比光荣地照耀到了自家身上。
“上次连升三级,这才过去多久啊?这……这又升了一级!光明你这……你这简直是坐了火箭炮上天啊!前途无量!真真是前途无量!”
王氏的话匣子像是被彻底打开了闸门,对阳光明的赞美之词滔滔不绝,“香兰啊,你看看你弟弟!多争气!多出息!家里真是……真是烧了高香了!”
她看向阳光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
王师傅也连连点头,黝黑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他由衷地赞叹道:“光明,你是真有本事!真本事!佩服!太佩服了!”他不太会说什么华丽的词藻,但语气里的真诚,分量十足。
王建军看着站在眼前的小舅子,比自己还年轻,却已经是行政二十三级、月薪四十九块五的干部。
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羡慕、敬佩、由衷的祝贺,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自己现状的自愧不如,最终都汇成了一句朴实而有力的话:
“恭喜你,光明!太为你高兴了!”
他用力地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
阳永康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虽然依旧没有说什么话,但那眼神里的肯定、欣慰和难以言喻的自豪,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分量。
他看着这个小儿子,仿佛看到了阳家未来的希望。
阳光辉则是用力地,几乎是跳起来拍了弟弟的肩膀一下,嗓门洪亮,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明明!你厉害!真给咱们家争光了!好样的!”他的喜悦直接而热烈。
阳香兰靠在病床上,看着一身笔挺的藏蓝干部服、身姿挺拔、沉稳中透着自信的弟弟。
再看看围着他赞不绝口的众人,尤其是婆婆王氏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巴结的讨好和热情,一股巨大的骄傲和暖流,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生产带来的疲惫。
小弟出息了,不仅仅是在厂里站稳了脚跟,这接连的晋升,不仅给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实实在在的支撑和底气,更让整个娘家在婆家面前扬眉吐气,腰杆挺得笔直。
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抹健康的红晕,声音带着笑意,充满了姐姐的骄傲:“明明,恭喜你!姐真为你高兴!太争气了!”
她的目光扫过婆婆喜笑颜开的脸,心里那份踏实感更加厚重。
小小的病房里,一时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声笑语。
新生婴儿带来的生命喜悦,和阳光明晋升带来的前途光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暖流。
双喜临门的巨大幸福感,让这间普通的病房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希望。
阳香兰是顺产,身体底子也好,恢复得相当快。
在医院住了仅仅三天,医生仔细检查后,确认大人子宫复旧良好,恶露正常,孩子吃奶有力,大小便正常,黄疸也在生理范围内,便通知可以出院回家了。
这三天里,王氏像是换了个人,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细致入微的照顾儿媳妇。
她心心念念、盼星星盼月亮的大孙子终于抱到了手,那份巨大的满足感和沉甸甸的责任感,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之前早就准备好的老母鸡、猪蹄、鲫鱼,此刻都派上了大用场。
她就在医院允许的外面小煤炉上,小心翼翼地轮番熬煮着浓浓的汤水,撇去浮油,耐心地给儿媳妇备好。
她嘴里念叨的不再是过去偶尔会有的挑剔,而是充满了关切和鼓励:
“香兰,多喝点,这个下奶水好。
好好养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了身体才能带好孩子。”
那份殷勤周到,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重视,连张秀英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心里也替女儿感到高兴。
张秀英和李桂花,也都会抽出时间,轮流过来帮忙照顾产妇和孩子。
李桂花看着小姑子被婆婆伺候得妥妥帖帖,小侄子一天一个样儿,变得白白胖胖,心里也由衷地为香兰高兴。
阳光明之前带来的那罐婴幼儿配方奶粉,因为香兰奶水充足,暂时没派上用场,被王氏像宝贝一样仔细地用布包好,收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阳光明空间里存着的大黄鱼和冻虾,他也找了个“朋友给的”的由头,让张秀英炖了鲜美的汤水给大姐补身子。
王氏见了这些稀罕物,对阳光明的“有本事”、“路子广”赞不绝口,眼神里充满了信服。
在婆婆超乎寻常的精心照料下,在母亲和娘家嫂子的帮衬下,阳香兰的身体恢复得极好,苍白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精神头也足。
时间在新生儿嘹亮的啼哭、手忙脚乱的换洗尿布、温馨的汤汤水水,和家人关切的絮语中,悄然滑过。
转眼间,一个月的光阴过去,香兰顺利地出了月子。
大孙子满月,这在王家是天大的喜事,是延续香火、家族兴旺的标志。
王氏抱着养得白白胖胖、眉眼日渐舒展的孙子,简直是爱不释手,怎么看怎么欢喜。
那份扬眉吐气、光耀门楣的劲儿,藏都藏不住,走路都带着风。
她主动找到张秀英商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热情:
“亲家母,我们家添丁进口,这是天大的喜事,是祖宗保佑!
我和老头子商量了,一定要好好办一下。
现在上面不提倡这些旧习俗,我们琢磨着,找个好点的日子,在国营饭店里定上两桌像样的席面。
也不请外人,就咱们两家至亲骨肉,热热闹闹聚一聚,给我们大孙子贺贺满月,你看好不好?”
她脸上带着期盼的笑容,等待着亲家的回应。
王氏如此积极主动地、郑重其事地操办孙子的满月酒,张秀英自然是乐见其成,满心欢喜。
这不仅是对外孙的重视和体面,更是对女儿在婆家地位的一种无声的强有力的肯定。
她当即笑着满口答应,语气同样热情:“好啊!太好了!亲家母你想得真周到!这是喜事,应该热闹!我们肯定全家都来!日子你们定,定好了告诉我们一声就行!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两亲家母在这件事上,难得地意见高度一致,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们立刻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盘算起来,商量着选哪个口碑好的国营饭店,比如“绿杨邨”或者“老正兴”的分店,定什么既体面又符合时令的菜式,预算大概多少……气氛融洽得前所未有。
日子仿佛被这双重的喜气推着,朝着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有奔头的方向奔去。
阳光明在红星机械厂里愈发沉稳干练,处理事务条理清晰。赵国栋书记对他越来越倚重,一些重要的工作,也渐渐交到他手上。
家里,大姐阳香兰在婆家彻底站稳了脚跟,有了儿子傍身,婆婆的态度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把她当成了功臣。
可爱的小外甥一天一个样,健康活泼,那响亮的哭声和吃饱后满足的咿呀声,给全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希望。
石库门弄堂里,阳家的日子蒸蒸日上,邻居们提起来,语气里都带着实实在在的羡慕。
选定的黄道吉日就在眼前,一个晴朗的周末。
两家人都在为这场虽不铺张,却充满温情的满月宴,做着准备。
张秀英翻箱倒柜想给外孙做件新衣裳;王氏和王师傅忙着去饭店敲定最后的菜单和座位;阳光明则想着那天要不要带点奶糖或者小玩具;连阳永康的脸上,都多了些笑容。
空气中仿佛飘着喜气,连五月的阳光都显得格外温暖明媚。
然而,命运那双翻云覆雨的手,往往就在人最放松警惕、最满怀期待、以为一切都在向好之时,悄然落下,冷酷地撕碎眼前的安宁。
一个寻常工作日的下午,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红星国棉厂高大的厂房上空。
阳光明正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份关于下季度办公用品采购计划的文件。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办公桌上那部老式的黑色手摇电话机,铃声毫无预兆地急促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不祥的穿透力。
阳光明放下钢笔,伸手拿起听筒,声音平稳:“喂,我是阳光明。”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大姐阳香兰的声音。
但这声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爽利、泼辣和作为新晋母亲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控制不住的惊惶和绝望。
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而哽咽,仿佛随时会断掉:
“明明,你……你快点回来!快点到我们家里来!出……出大事了!建军……建军他厂里……出大事了!他……他……”
香兰的声音被剧烈的撕心裂肺的抽泣和哽咽彻底堵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痛哭声,通过听筒,猛烈地撞击着阳光明的耳膜。
阳光明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东方机械厂……大姐夫王建军……出事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动作之大,使得沉重的木制椅子腿在水泥地板上刮出刺耳尖锐的声响。
他对着听筒,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最大程度的冷静:“姐!你别慌!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姐夫他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但是,电话那头,回应他的,只有阳香兰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越来越响,越来越无助,仿佛天塌地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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