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187最终结果加深关系挑明目的如何装
第188章 187.最终结果.加深关系.挑明目的.如何装病
两天之后的上午,将近十一点钟,县医院走廊里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说话声。
声音由远及近,穿透了走廊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清晰地传进了病房。
阳光明正坐在病床边的方凳上,削着一个有些蔫巴的苹果,闻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倾听。
阳光耀也下意识地挺了挺没受伤的上半身,牵扯到伤腿,让他轻轻吸了口冷气。
两位村干部再次到来,想必事情应该已经有了结果。一想到这一点,阳光耀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紧张和期盼,死死盯住房门。
阳香梅原本在弯腰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闻声也立刻站直了身子,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和期待,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外张望。
“来了,是孙支书和王队长。”她压低声音回头说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边缘。
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孙德贵和王元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与上次空手而来不同,这次两人手里各自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晃荡着一个铝制的空饭盒,一看就是家里常用的那种,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这是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
上次阳光明请客,让他们带走的三个装满硬菜的饭店饭盒,勤快的罗兴邦早就抽空给送回了医院,阳光明也已经去饭店结清押金并还了回去。
“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来了。”阳光明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顺手将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在床头柜上。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两人手中的空饭盒,心里已然有数。
阳光耀也在病床上努力欠了欠身,声音带着些刻意表现出来的虚弱和客气:“孙支书,王队长,又麻烦您二位跑一趟,我这……真是过意不去。”
“躺着躺着,别动,小心腿。”
孙德贵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到床前,摘下半旧的棉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
他仔细看了看阳光耀的气色,点点头,“嗯,脸色比前两天又好了点,有点红润了。这就对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好养着是正理。”
王元军把手里拎着的空饭盒随手放在墙角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目光主要落在阳光明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处理完麻烦事后的爽利和熟络,还有一种“自己人”般的亲近。
“光明同志,等着急了吧?”王元军声音依旧洪亮,但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处理完大事后的轻松,“那边的事儿总算彻底落停了,过来跟你,还有光耀,通个气,说道说道。总得让你们当事人心里有个底,明明白白的。”
阳光明心中了然,知道这是来正式告知李栋梁的最终处理结果了,而且特意选在二哥面前,这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脸上露出感谢的神情,非常自然地说道:“正想着二位领导该来了。天这么冷,还劳烦您二位专门跑一趟,真是给村里添麻烦了。”
孙德贵摆摆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有什么麻烦的,本来就是分内事。今天过来就是当面给光耀一个交代,我就在这儿说吧,让光耀同志也听一听。”
王元军也接口道:“对,就这儿说,说完我们还得赶回去。”
“哎,好,那听二位领导的。”阳光明顺手拉过另外两张方凳,“您二位坐。二姐,给领导倒点热水。”
阳香梅连忙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拿暖水瓶和茶缸子。
病房里只有一个暖水瓶,铁皮外壳已经磕碰得掉了不少漆。茶缸子是自带的,边沿有点小豁口。
孙德贵和王元军也没客气,接过阳香梅倒的热水,捂在手里。
孙德贵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啜饮了一小口,这才缓缓开口,目光在阳光明和阳光耀脸上扫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正式:
“光明同志,光耀同志。关于李栋梁的问题,经过大队初步调查,并上报公社知青办和县知青办研究决定,现在有了最终的处理意见。今天过来,就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这个结果。”
他刻意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公事公办。
阳光耀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被子。阳光明则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微微颔首。
“首先,基于目前掌握的情况,包括现场调查和相关人员问询。”
孙德贵措辞谨慎,“可以认定,李栋梁在与阳光耀同志的争执中,未能控制情绪,发生了推搡行为,直接导致了阳光耀同志跌落山坡受伤的后果。对此,他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这话一出,阳光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揪着被子的手指松开了一些,眼底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
虽然这是他一手策划的,但听到组织上正式认定李栋梁是“罪魁祸首”,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
王元军用更加直白的语气,在一旁补充道:“那小子最开始还犟,死不认账!老子把王老五的证言拍他面前,又把他枕头底下那封还没寄出去的黑信抖落出来,他当时脸就绿了!屁都放不出一个!”
孙德贵轻轻咳嗽一声,瞥了王元军一眼,示意他注意措辞和场合。王元军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的得意之色掩藏不住。
孙德贵继续道:“鉴于该事件的性质较为恶劣,造成了同志受伤,影响了知青点的团结稳定。经上级部门研究,决定对李栋梁同志进行调离的处理,新的插队地点是县里的北洼子屯。”
“北洼子屯?”阳光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他对县里其他公社大队并不熟悉。
王元军嘿了一声,带着一种解气的口吻插话道:“那可是咱们县挂上号的穷地方,离县城小八十里地,全是盐碱地,浇多少水都白搭,种苞米都长不了两尺高。
本村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
他一个城里娃去了,有他受的。哼!看他以后还咋蹦跶!”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阳光耀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畅快的神色,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经看到李栋梁在北洼子屯受苦挨饿的场景。
他只觉得胸口一股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狠狠地吐了出来。
该!活该!让你想害老子!
阳香梅也激动地双手握在一起,眼睛里闪着光,连连低声说:“好,好……这种坏心肝的,就该去那种地方改造改造!”
孙德贵等他们稍微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关于阳光耀同志的损失。大队部已经紧急核算了李栋梁本年度的工分,他的这些工分,年底可以分到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
这笔钱,等年底分工分钱时,会由大队部直接划拨给阳光耀同志,作为此次受伤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补偿。
这一点,李栋梁本人也已经表示接受。”
四十三块多!
阳光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的那点工分,远不如李栋梁多,年底还分不到这么多钱,这回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虽然腿受了罪,但不仅搞掉了最大的对头,还能拿到这笔“赔偿”,他心里顿时美滋滋的,那点因为欺骗而产生的不安早已被现实的利益冲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步棋虽然险,但走得值!
阳光明适时地开口,语气真诚:“孙支书,王队长,太感谢了!您二位为了我二哥的事,真是费心了!这个处理结果,公道!我们心里都明白!既惩处了犯错的人,也给了我二哥一个交代,还没给咱们靠山屯抹黑,影响集体的声誉。您二位处理得真是太周全了!”
他这番话,完全说到了点子上,既肯定了结果,也捧了两位村干部的工作能力,尤其是点出了“维护集体声誉”这个关键。
孙德贵脸上露出些许受用的神色,摆摆手:“分内之事。出了这种事,总要处理妥当,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不能让歪风邪气抬头。”
王元军更是拍着胸脯,对阳光耀说:“光耀,你就放心养伤,年底亏待不了你!李栋梁那小子赔的钱,到时候我一分不少地都分给你!”
阳光耀连忙在床上点头,可能是太激动了,声音都带着点哽咽:“谢谢,谢谢王队长,谢谢孙支书……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事说完,病房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孙德贵又关心了一下阳光耀的治疗情况,叮嘱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
看看时间,孙德贵站起身:“行了,事就这么个事。队里还有活儿,我们就不多待了。”
阳光明立刻跟着站起来,语气恳切:“孙支书,王队长,这都到饭点了,说什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我知道二位领导忙,不耽误多少时间,就附近简单吃一口,暖暖身子。上次就没吃好,这次无论如何给我个机会。”
王元军明显意动,看向孙德贵。
孙德贵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事情办得顺利,对方又如此盛情,再拒绝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便点了点头:
“那行吧,就简单吃点。不过光明同志,说好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破费,随便吃点就行。”
“哎,好嘞!您放心,绝对简单实惠!”阳光明脸上绽开笑容,立刻应承下来。
他转头对阳香梅交代:“二姐,你照顾好二哥。我陪二位领导出去一趟。”
阳香梅连忙点头:“哎,好,你们去吧。”
阳光明又对阳光耀说:“二哥,你想吃点啥?一会儿我给你带回来。”
阳光耀这会儿心情大好,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们吃好就行,二姐给我弄点粥喝就行。”
三人出了医院,再次穿过那条清冷的街道,走向国营饭店。
路上,气氛很是轻松融洽。孙德贵和王元军显然了却了一桩心事,话也多了些,偶尔还和阳光明开两句玩笑。
阳光明一边应和着,一边心里盘算。
李栋梁这件事,总算彻底了结,被完美地定性封存,这为他接下来的计划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再次走进饭店,柜台后的王师傅一看到阳光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远远就打招呼:“哎呦!阳同志!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孙德贵和王元军,笑容更加殷切,“今天有领导来,雅间都被占了,真是对不住三位。”
阳光明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又从兜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王师傅,没雅间就算了,大堂找个安静点的角落就行。”
王师傅熟练地接过糖,“靠窗那边刚走一桌,我让人赶紧给您收拾出来,那儿清静点。”
“那就谢谢王师傅了。”阳光明说着,很自然地将孙德贵和王元军手里拎着的两个空饭盒接了过来,“王师傅,再麻烦您个事。两份红烧肉,打包带走,就装到这两个饭盒里,炖得烂糊点,入味些,分量务必给足。”
孙德贵和王元军一听,赶紧出声阻拦。
孙德贵道:“光明同志,你看你这……又让你破费!这多不好意思!”
王元军也摆手:“就是!这整得我们好像是来打秋风的了!”
阳光明笑容不变,语气坚持却让人舒服:“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跟我还客气什么?
难得下回馆子,点两个硬菜,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尝尝,也算我一点心意。”
他不由分说地将两个空饭盒递给王师傅,“王师傅,麻烦您了,今天客人多,先不着急做,等我们走的时候带走就成。”
王师傅连连答应:“好嘞!您放心!保证炖得透烂入味,分量足足的!”
因为孙德贵说了简单点,阳光明这次没点太多硬菜,只要了一个酸菜白肉锅,一个家常炖鱼,一个炒土豆丝,一个白菜豆腐汤,外加两瓶本地白酒。
点完菜付了钱票,三人在王师傅指引下,来到靠窗的那张刚收拾干净的方桌坐下。
这个位置相对偏僻,与其他餐桌有些距离,说话方便些。
酒菜上得很快,酸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酸香开胃;炖鱼酱色浓郁,香气扑鼻。
阳光明给两人斟上酒,并没有主动问起李栋梁事件的细节,只是举起杯:“孙支书,王队长,我敬二位。这几天为了我二哥的事,真是没少让二位操心费力。感激的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液下肚,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气氛更加热络。
几杯酒下肚,吃了些菜垫了肚子,话题很自然地又绕回了李栋梁事件上。
王元军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他显然对处理李栋梁的过程极为满意,脸上泛着红光,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其中的细节。
“光明同志,你是不知道公社知青办和县知青办那帮人的德行!”
王元军语气带着点对上级部门惯有的不以为意和一点点优越感,“他们就怕事儿闹大,影响安定团结,怕担责任!
出了这种破事,他们第一个想的不是怎么分清对错,而是怎么赶紧捂盖子,把影响消弭掉!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孙德贵相对沉稳,夹了一筷子酸菜,接口道:“态度是那个态度,但咱们这次证据扎实,他们也就不敢和稀泥了。”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咱们把王老五的证言整理得清清楚楚按了手印报上去,白纸黑字,李栋梁想赖也赖不掉。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上级部门比我们还着急,就想着尽快有个结果,好盖棺定论,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免得夜长梦多,事情再闹大了,他们就该担责任了。”
王元军一拍大腿,声音不禁又扬高了些,引得邻桌有人侧目,他这才意识到,赶紧又压低了声音,但脸上的兴奋和鄙夷不减:
“对!铁证如山!李栋梁那小子最开始还他娘的嘴硬,梗着脖子不认账,一口咬定是光耀自己滑倒讹他。老子才不惯他毛病!直接跟他挑明了!”
他学着当时自己的语气,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我跟他说,李栋梁,你小子听好了!现在人证物证都在老子手里!
你要是不认,还想耍花腔?好啊,咱们现在就去镇上的派出所,按故意伤害罪办!
让你进去吃几年牢饭,你看看怎么样?你那县里当工人的爹妈能不能捞你出来?”
“你们是没看见。”王元军嗤笑一声,摇着头,“那小子当时脸就吓白了,跟刷了层浆糊似的,汗珠子跟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滚,腿肚子都转筋了!瘪犊子玩意儿,就是个怂包软蛋!欺软怕硬的主!”
孙德贵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意味:“形势比人强。他想了整整一晚上,估计是掂量清楚轻重了。
第二天就彻底松口了,承认和光耀同志发生了争执推搡,情绪激动之下,确实有肢体接触,导致光耀同志不慎跌落山坡。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一切处理决定,绝无怨言。”
阳光明适时地插问一句,带着关切:“那最终县里就这么同意把他调走了?没再深究别的?”
“深究啥?”王元军一瞪眼,“他们巴不得赶紧处理干净呢!调令下得痛快着呢!北洼子屯那边也打好招呼了,那边支书跟我还有点交情,去了有他‘好果子’吃!”他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孙德贵补充道:“关于赔偿,大队会计把他今年的工分紧急清算出来了,总共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
已经白纸黑字跟李栋梁本人谈妥画押了,等年底分工分钱的时候,这笔钱直接划给光耀同志,作为医药费和营养费的补偿。
这事儿,公社和县里都已经备了案,算是彻底了结了。你们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养伤。”
阳光明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仿佛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太好了!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真是……真是帮大忙了!处理得太公道了!
既严惩了坏人,拨乱反正,也让我二哥得到了实实在在的补偿,最关键的是,快刀斩乱麻,还没给咱们靠山屯的集体荣誉抹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真是滴水不漏!太高明了!真是太感谢了!”
他再次举起酒杯,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替我二哥,再敬二位领导一杯!您二位辛苦了!费心了!”
三人又喝了一杯。辛辣的液体仿佛浇灭了最后一点不确定,气氛变得更加热络和放松。
接下来的饭局,话题不再围绕李栋梁。阳光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开始有意引导话题,说些从魔都带来的趣闻和见闻。
他讲起魔都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讲起工厂里新引进的国外机器如何高效,讲起南方水稻种植的精耕细作和双季收获,偶尔甚至还能冒出一两句带着调侃意味的、无伤大雅的南方小调笑话……
这些新鲜事物和异地风情,听得孙德贵和王元军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讶的感慨、羡慕的赞叹或是开怀的笑声。
他们常年待在东北农村,阳光明的讲述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窥探外面世界的窗户。
阳光明说话极有分寸,既不显得炫耀,又能充分展示自己的见识和背景,偶尔还会谦虚地向两位“老把式”请教一些东北的农事、山货、气候特点,充分满足了对方的自尊心和表达欲。
酒桌上谈笑风生,气氛融洽无比,两瓶烧刀子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孙德贵和王元军脸上都泛着满足的红光,显然对这顿饭和阳光明本人都极为满意。
酒足饭饱结了账,王师傅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饭盒交给两位村干部,浓郁的肉香从饭盒缝隙里飘散出来。
孙德贵和王元军又笑着客气推辞了两句,说阳光明太破费了,但手上还是接了过去。网兜拎在手里,那份量让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阳光明将二人送到饭店门口,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人精神一振。
“孙支书,王队长,路上慢点。今天真是多谢二位赏光。”阳光明握着孙德贵的手说道。
孙德贵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话不多,但眼神里比刚见面时多了几分真诚和亲近:“阳同志,留步吧。回去让光耀安心养着,队里的事不用他操心。”
王元军可能因为酒喝得多些,格外热情,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喷着酒气:“光明老弟!以后有啥事,尽管来大队部找我!你这个人,够意思,办事敞亮!哥认你这个朋友!”
阳光明笑着应承:“一定一定!以后少不了还要麻烦王队长和孙支书。”
他看着二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晃悠着那两个飘着诱人肉香的饭盒,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站在饭店门口,并没有立刻离开。冷风吹拂着他微微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冽的清醒。
李栋梁这件事,到此总算彻底了结,被盖棺定论,这个过程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那封要命的检举信和“目击证人”的组合拳,效果出奇的好,直接击中了李栋梁的要害,也彻底打消了孙、王二人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摇摆。
现在,最大的障碍已经扫清。接下来,才是真正关乎二哥和二姐未来命运的关键一步。
他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先回了趟招待所的小房间。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静静心,稍事休息,也为接下来和二哥二姐的摊牌做准备。
招待所的暖气供得很热,房间里暖烘烘的,比起医院的嘈杂,这里能让他更好地思考。
他坐在硬板床上,仔细复盘着刚才与孙王二人接触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不妥,同时也在脑海里为接下来的行动做谋划。
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理清了思路,他才步履平稳地返回医院病房。
推开病房门,阳光耀的眼神望过来,“小弟,怎么样?他们后面还说了啥?这件事算不算已经盖棺定论,不会再有什么反复了吧?”
阳光耀虽然结果已知,但还是担心会有反复,他需要再从弟弟这里得到最终确认,才能真正安心。
阳光明反手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语气平静地将饭桌上王元军补充的一些细节,比如李栋梁最初如何嘴硬、后来如何被证据震慑、最终如何屈服认栽的过程,选择性地、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转述了一遍。
他略去了那些过于狠厉的威胁话语,重点强调了结果的不可更改性。
当听到李栋梁是如何被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最终乖乖接受调令时,阳光耀脸上再次放出光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痛快笑容,狠狠地低声骂道:
“该!活该!让他起坏心!让他想害老子!去北洼子屯吃土去吧!最好饿死那个王八犊子!”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快意恩仇的舒畅,仿佛腿上的疼痛都因此减轻了不少。
阳香梅也激动地双手握在一起,眼睛里闪着泪光,“老天爷开眼!恶有恶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看他还敢不敢再害人!”
她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和担忧,此刻终于彻底释放,化为一种扬眉吐气的喜悦。
当再次确认那四十三块多钱的赔偿年底一定能拿到时,阳光耀更是喜上眉梢,心里那点因为自作自受受伤而产生的不安和羞愧,早已被这意外的“战利品”和报复的快感冲得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步棋虽然险,但走得值!太值了!
“好了,这件事总算过去了,板上钉钉!”阳光明看着二人欣喜甚至有些亢奋的样子,等他们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语气平静地再次开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我们说点正事,关乎二哥未来前途的正事。”
他的目光扫过二哥和二姐,神情郑重。
病房里的欢快气氛,稍稍凝滞了一些。
阳光耀和阳香梅都收敛了笑容,看向他,意识到小弟可能有更重要、更长远的话要说。阳光耀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显得更认真。
阳光明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敲在两人的心坎上:
“二哥,二姐,李栋梁是解决了。但咱们不能光顾着解气。骂他一千句一万句,他也听不见,咱们自己得不到半点实际好处。
咱们得往前看,得利用好眼前的机会,为咱们家,也为你们俩,争取点真正实在的好处,改变一下现在的处境。”
他顿了顿,目光首先看向阳光耀,“二哥,你这次受伤,受了大罪,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我想试试,能不能借着这次受伤,帮你运作病退回城。”
“病退回城?”阳光耀猛地一愣,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回……回城?我……我这腿就是骨裂,养几个月就好了,这……这能行吗?这怎么可能?”
他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过!
病退回城的政策卡得极死,审核特别严,多少知青病得奄奄一息都回不去,他这点伤算什么?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觉得自己这弟弟是不是高兴糊涂了,开始说梦话了。
旁边的阳香梅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一只手无意识地捂住了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又不可思议的事情。回城?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阳光明点点头,语气异常肯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行。胫骨骨裂,远达不到病退的标准。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静,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如果诊断能稍微‘变化’一下呢?如果出院证明上写的,不仅仅是骨裂呢?”
“变化?”阳光耀更加困惑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阳香梅也是一脸茫然,完全跟不上弟弟的思路。
“我这几天,没闲着,找骨科的卢医生仔细打听过。”
阳光明把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有一种伤,和腿有关,但光拍片子看不出来。这种伤,主要靠医生的经验,用手法检查,根据病人的反应和症状来判断。这种伤叫——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断裂。”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卢医生说,这种伤很麻烦,治不好,以后还会留下病根。
比如,膝盖会变得不稳当,走路容易打软腿,摔跤;阴天下雨会又酸又疼;干不了重活,甚至走远路都费劲。
属于那种可能造成……功能性障碍的严重损伤。
评残、病退,都会重点考虑这种伤。”
阳光耀和阳香梅听得似懂非懂,但“评残”、“病退”、“功能性障碍”、“严重损伤”这些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们心上,让他们隐约感觉到了一个巨大而冒险的可能性,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你的意思是……”阳光耀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半是因为震惊,一半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突然被点燃的希望。
“我的意思是……”阳光明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果最终的出院诊断证明上,除了‘左胫骨骨裂’,再加上一条‘左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断裂’,那么,申请病退回城的医学条件,就很有可能达标。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耀彻底呆住了,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弟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冲击着他十几年形成的固有观念。
阳香梅也彻底傻眼了,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只有胸口的剧烈起伏显示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过了好一会儿,阳光耀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紧张和兴奋,而嘶哑变形:
“这……这……这不是弄虚作假吗?这……这能行吗?霍主任……霍主任他能同意?他可是老大夫,他一眼不就穿帮了?
这要是被发现了……这可是天大的事!要倒大霉的!不行不行……这太悬了……”
他语无伦次,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败露后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可怕场景。
“所以需要运作,需要时机,更需要方法。”
阳光明打断他连珠炮似的质疑,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霍主任那边,我已经初步接触了,送出了一些……比较重的心意。
东西他收下了。
他心里,对我们家的‘实力’和我的‘诚意’,应该已经有数了。”
他稍微透露了一点进展,以安两人的心,但随即话锋一转:“但这事,绝不能直白地去要求,更不能逼他。必须让他自己觉得可行,且风险可控。甚至……让他觉得,帮这个忙,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坏处,或者能还了这份人情。”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阳光耀:“而这里面,最关键、最基础的一环,在于你,二哥。”
“我?”阳光耀指着自己,一脸茫然和惊恐,“我……我能做什么?我……我怕我不行……”
“对,就是你。”阳光明点头,语气不容退缩,“明天早上霍主任例行查房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在旁边,瞅准机会把话题引到你的膝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上。
你需要做的,就是表现出相应的症状。把你腿疼、膝盖不舒服的样子做出来,并且,在霍主任给你做检查的时候,表现出他预期中那种伤该有的反应。”
接着,阳光明不顾二哥苍白的脸色和抗拒的眼神,将他这几天从卢医生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关于前交叉韧带断裂的典型临床表现和体格检查特征,极其详细、甚至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灌输给阳光耀听。
比如,医生检查时,会握住你的小腿往上提或者往下压,膝盖会有一种异常的、不正常的松动感,医学上叫“抽屉征”阳性。
到时候你要表现出疼痛,或者下意识地肌肉绷紧抵抗,但又显得无力。
比如,你要主动或被动地提到,感觉膝盖有时候不听使唤,不稳定。
比如,虽然你受伤时根本没注意到,但可以说好像当时膝盖那里响了一下,像什么东西断了似的,但当时光顾着腿疼了,没太在意。
再比如,觉得膝盖肿胀、疼痛,尤其是腿试图弯曲或伸直动作的时候,要表现出剧痛难忍。
他讲得非常细致,甚至模仿医生可能做的检查动作,告诉二哥到时候该怎么反应,是喊疼还是表现出无力感,表情该怎么样,呼吸该怎么控制。
事关能否回城,跳出这苦寒之地,阳光耀听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字都死死记在心里,大脑疯狂运转,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他反复追问,确认,不厌其烦。
但越听,他越是患得患失,脸色苍白如纸,手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身体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小弟……这……这能行吗?我……我怕我装不像……我从来没干过这个……万一……万一露馅了……霍主任是有经验的老医生,他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装的……那不就全完了吗?
不仅回不了城,还得罪了霍主任,之前送的东西也打水漂了,说不定……说不定还要追究我们骗……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极度的不自信,生怕因为自己演技不好、心理素质差而让整个计划崩盘,带来灭顶之灾。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霍主任那双看透一切、冰冷严厉的眼睛。
阳光明看着他紧张得快要崩溃的样子,知道不交底不行了。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直接甚至有些冷酷,但反而奇异地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二哥,你听我说。冷静点。指望你装得天衣无缝,完全骗过霍主任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根本不现实。假的,永远真不了。”
阳光耀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神绝望。
“但是。”阳光明话锋一转,目光灼灼,“我们不需要真的骗过他。我们只需要明面上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依据’,一个能写在病历上、能体现在诊断证明上的‘症状’和‘体征’就行。
只要他肯帮忙,愿意在诊断证明上写下那句话,他自然有他的办法和理由,让这个诊断在程序上、在书面上看起来合理、合规。
哪怕他心里知道这里有水分,但只要他不深究,不戳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就能成!”
他看着二哥因为震惊而重新聚焦的眼睛:“关键在于我能不能说服他帮忙,在于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而不是你装得有多像!
你只要大致表现出那些症状,别太离谱,别一眼就让人看出是假的、是瞎编的,剩下的,交给我!明白吗?”
听到弟弟这番几乎是赤裸裸的交底,阳光耀和旁边的阳香梅,那颗提到嗓子眼、快要蹦出来的心,总算稍微落回去一些,但那种行走在悬崖边缘的紧张感和恐惧感,丝毫未减。
原来,最关键的压力和博弈,并不完全在他身上,而是在弟弟和那位霍主任之间。
但这其中的风险、对人性的揣测和利益的交换,依然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仿佛置身于一场他们完全陌生的惊心动魄的暗战之中。
整个下午,阳光耀都像个即将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大考的学生一样,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反复回忆、默诵、模拟着弟弟教他的那些“知识点”和“反应”。
一会儿皱紧眉头模拟剧痛,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不稳定”、“发软”,神经质般地重复着。
阳光明则在一旁不时提点、纠正、或者补充细节,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老师。
阳香梅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似乎比二哥阳光耀还要紧张。她手里无意识地拧着一块抹布,心口怦怦直跳,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她既渴望二哥能因此回城,又担心事情败露的后果不堪设想。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变得昏暗模糊。
兄弟二人的低语声和阳光耀时不时的抽气、呻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仿佛被巨大的不确定性所笼罩,脆弱得随时可能被窗外呼啸的寒风吹散。
明天,霍主任查房之时,就是整个计划能否迈出第一步的关键时刻。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人情、所有的谋划,最终都需要在那短短的几分钟查房时间里,最终有一个结果。
夜色,如同墨汁般悄然浸染开来,彻底吞没了这座东北小县城,也吞没了县医院里这个小小的充满了焦虑、渴望与冒险的病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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