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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192留赠二姐朋友相送终返魔都家人相


第193章  192.留赠二姐.朋友相送.终返魔都.家人相见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招待所房间里已经有了动静。

    阳光明醒来,看了看手表,刚过六点。

    东北冬日的早晨,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灰蓝色,只有天际线处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二哥呼吸均匀深沉,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脑海里,将今天的行程又细细地过了一遍。

    火车是上午十点的,时间还算充裕,足够他们吃个早饭,慢慢收拾,再去火车站。但有些事,必须在离开前,趁着二姐还在身边,安排妥当。

    大约六点半,阳光耀也醒了。

    他先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枕边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指尖感受到那份实在的厚度和棱角,才仿佛确认般地安心睁开眼。

    “醒了?感觉怎么样?腿疼不疼?”阳光明坐起身,一边披上冰冷的外衣,一边轻声问道。

    “还好,就是有点麻……还有点……像做梦一样。”

    阳光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恍惚。

    他撑着胳膊,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谨慎,生怕碰坏了那条打着厚重石膏、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隔壁房间的阳香梅也起来了,动作轻柔地拿起墙角的热水瓶和搪瓷盆,出门去锅炉房打热水。

    七点钟左右,三人收拾停当,阳香梅外出买来了早餐。

    简单的苞米茬子粥、白面馒头、一小碟咸菜疙瘩,阳光耀却吃得格外香甜,仿佛吃的不是粗淡的北方早餐,而是通往新生活的饯行宴。

    吃过早饭,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阳光明对阳香梅说道:“二姐,我有点东西给你。”

    说着话,阳光明从床底下拖出昨晚就悄悄整理好的大旅行包。

    “二姐,这个你拿着。”阳光明拍了拍旅行包,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这是……”阳香梅看着那个塞得几乎要裂开、沉甸甸的旅行包,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打开看看。”阳光明蹲下身,熟练地拉开拉链。

    阳香梅依言弯腰打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紧俏的好东西:几大包方方正正的巧克力;几包大白兔奶糖,起码有三四斤;用牛皮纸包好的红糖、白糖,分量十足;

    好几捆用细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腊肠,散发着淡淡的烟熏肉香;甚至还有好几个铁皮盒子,里面装满饼干;最底下,似乎还有一整只用厚油纸和草绳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隐隐透出火腿特有的咸香。

    所有东西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将旅行包撑得没有一点缝隙。

    “小弟,这……这么多!”

    阳香梅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得花多少钱和票啊!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这太贵重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仿佛那旅行包会咬人。

    “你别管我从哪弄的,总之都是能存放的好东西,来路正当。”

    阳光明语气沉稳,不容置疑,“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工作了,但刚开始肯定不容易。

    民办教师那点工分和补助,也就刚够糊口。

    这些吃的用的,你留着慢慢吃,或者遇到难处时,拿出来应急、送点人情都行。

    总归能让你手头宽裕点,日子过得稍微松快些,少吃点苦。”

    他顿了顿,神情更加郑重,又从贴身的衬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袋子口用细绳紧紧扎着。

    他解开绳结,打开,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看上去有二三十张,旁边还有一小叠全国粮票。

    “这里是两百块钱,还有五十斤全国粮票。你一起收好。”阳光明将布包递到阳香梅面前。

    阳香梅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头,脸色都白了,声音急切:

    “不行!绝对不行!

    小弟,包里这么多好东西,已经足够我用了!你回去还要照顾二哥,这些东西确实没法带走了,我也只能留下。

    但这钱和粮票我不能要!你都拿回去!

    家里也不宽裕,爸妈年纪大了,大哥大嫂还有壮壮要养,你以后也要成家……这钱我怎么能要?我不能拖累家里!”

    她的反应完全在阳光明意料之中。他知道二姐性子要强,又极其体贴家人,宁愿自己吃苦也绝不愿给家里增添负担,更不会轻易接受这么一大笔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堪称巨款的财物。

    “二姐,你听我说。”

    阳光明语气放缓,极其耐心地解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些东西和钱,你必须收下。

    这不是跟你客气,是必须的。你好好想想,以后你一个人在靠山屯,离家里几千里地,我们就是想照顾也鞭长莫及。

    家里肯定不放心,以后肯定还得想办法给你寄钱寄票,托人带东西,那样更麻烦,费时费力费钱不说,还容易引人注意,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当面交给你,不用担心别人知道,省了以后的周折,也最安全。”

    他把布包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塞进阳香梅手里。

    “穷家富路,更何况你要一个人在这里长期生活。

    手里有钱有粮,心里才不慌。遇到什么事,比如生病、人情往来、或者想买点什么东西,也能应急,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为难。

    你就当是让爸妈安心,让我安心,行不行?

    你要是不收,我这一路上,心里都惦记着你在东北受苦,没法踏实。”

    阳光耀在一旁看着,语气中带着感慨和一丝愧疚,也插话道:

    “香梅,小弟说得对。你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不容易。拿着吧,这也是家里人的一点心意。

    我走了之后,你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你有了这些,我们在家里也能少操点心。”

    兄弟俩一起劝说,话语中的道理和情谊沉甸甸的。阳香梅的眼圈渐渐红了,鼻尖发酸。

    她看着弟弟坚定而真诚的眼神,又看看二哥裹着厚重石膏、行动不便的腿,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和物,这是家人对她最深切的关怀、不舍和那份无法时刻陪伴的补偿。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棉袄衣角。

    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还是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

    布包入手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也终于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土地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小弟……谢谢……谢谢你们……”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肩膀微微耸动,“以后我就是小学教师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作又不累,你们别担心我,肯定会生活的很好。

    你回去和爸妈说,别担心我,和其他知青一比,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这些钱和粮票,我也收下了,像你说的预防万一,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就对了。”阳光明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东西收好,别让外人看见。钱和粮票分开藏,放在最稳妥、最隐秘的地方,谁也别告诉。”

    他帮二姐把旅行包的拉链重新拉好,东西太多,费了点劲才拉上。

    同时说道:“这些吃的,你自己慢慢吃,别舍不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营养得跟上。尤其是冬天,东北冷,热量消耗大。”

    阳香梅用力点头,用手背不停地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脸上却又努力想挤出笑容,那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让人心酸不已。

    她紧紧攥着那个蓝色小布包,仿佛攥着全家人的心和未来的保障。

    收拾好情绪,三人开始整理最后要带走的行李。

    其实东西并不多,主要是阳光明来时的那个旧旅行包,里面装着他们兄弟俩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那个至关重要的装着回城手续的文件袋,阳光耀坚持要自己抱着。

    阳光耀几乎没什么个人行李,只是从宿舍里收拾了几件衣物,其他东西都留了下来,香梅也能用。

    刚过八点,房间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不轻不重。

    阳光明打开门,意外地看到罗兴邦站在门外,高大敦实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半个门框。

    他头上戴着顶旧的狗皮帽子,眉毛和睫毛上还挂着白霜,脸上带着憨厚而局促的笑容,手里提着两个鼓囊囊的网兜。

    “兴邦?你怎么来了?”阳光明有些惊讶,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罗兴邦探头看了看屋里,憨笑着:“光明,光耀哥,香梅。我昨天傍晚收工后去了一趟医院,想看看光耀哥咋样了,护士说已经出院。

    我估摸着你们可能就是这一两天走,就……就跟生产队请了半天假,过来送送。”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语速不快,却透着真诚。

    他扬了扬手里的网兜,有些不好意思:“一点山货,都是咱这旮瘩林子里的东西,不值钱,晒干了能放。你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也算是个念想。”

    阳光明心里一暖,连忙把他让进屋:“你看你,还特意跑一趟,太客气了。快进来坐,暖和暖和。”

    狭小的房间因为又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拥挤,却也增添了几分热气。

    罗兴邦进屋,把东西放在墙角,看到阳光耀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腿上盖着薄被,关切地问:“光耀哥,腿感觉咋样?路上能行不?听说要坐好几天的火车呢。”

    “还行,多谢你惦记着。”阳光耀笑着回答,经过一夜的消化,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脸上虽然还带着病容,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回家的期盼,“躺着坐着的时候不怎么疼了,就是不能动。路上有小弟照顾,没事。”

    几人正说着话,走廊里又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孙德贵那略带沙哑和王元军洪亮的嗓音就在门外响起了:“光明同志?在屋吗?”

    阳光明再次开门,只见孙德贵和王元军也站在门口,两人都穿着棉衣,脸被风吹得通红。

    孙德贵手里拎着两只用草绳穿着的风干野鸡,王元军则提着一个小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孙支书,王队长?你们怎么……”阳光明更意外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也会一早过来送行。

    孙德贵笑着解释道:“兴邦昨天回去,跟我们顺嘴提了句光耀同志出院的消息。

    我们就想着,你们肯定会尽快回哈市。正好今天事不多,我俩就寻思过来送送。这点东西,别嫌弃。”

    孙德贵指了指野鸡和布袋,“风干的山鸡,炖汤挺鲜。还有点自家做得黏豆包,路上要是饿了,能垫巴一口。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王元军把东西递过来,嗓门依旧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爽朗:“就是!一路顺风!光耀回去好好养伤!把身子骨养得棒棒的!以后有机会了,再来咱们靠山屯看看!到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光景了!”

    阳光明看着这三位不约而同前来送行的东北汉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

    尽管之前的交往始于算计和利益的交换,彼此心知肚明,但此刻这番热诚的送别之情,却显得格外真挚淳朴。

    这片黑土地上的百姓,或许有着自己的精明和世故,但内心深处,终究保留着一份难得的厚道和情义。

    他连忙将三人让进房间。本就狭小的房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不堪,但却充满了热络而有些喧闹的气氛。阳香梅赶紧拿出杯子,给三人倒热水暖手。

    孙德贵看了看已经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对阳光耀说道:“光耀同志,回去好好养着,别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透了才行。魔都大地方,医院条件好,肯定能恢复得更好。”他的话里带着真诚的祝愿。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阳香梅,语气温和而肯定:“香梅老师,以后就安心在屯里工作。学校那边的事,我都交代好了。有啥困难,随时来大队部找我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别外道。”

    阳香梅连忙点头,心里既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连声道:“谢谢孙支书,谢谢王队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元军则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阳光明微微晃了一下:“光明老弟!办事牢靠!是个人物!哥没看错你!以后要是再来东北,办啥事也好,溜达玩也好,一定得来靠山屯!咱必须得好好喝一顿!”

    阳光明笑着应承:“一定一定。这次真是多亏了二位领导和兴邦兄弟鼎力相助,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二位要是去南方,务必到魔都来找我,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罗兴邦在一旁憨笑着,搓着大手,看着阳光明和阳香梅,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盛情难却,阳光明只好收下了他们带来的土特产。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份心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显得沉甸甸的。

    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聊了聊路上的安排和阳香梅以后的工作。孙德贵再次保证会照顾好在屯里当老师的阳香梅,让阳光明放心。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孙德贵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们还要赶火车,我们就不多耽搁了。送你们去车站吧,正好兴邦也来了,有自行车,能驮点东西。”

    阳光明本想推辞,但看他们态度坚决,而且确实行李加上大家送的东西,他和阳光耀两人不太好拿,便点头答应了:“那就麻烦各位了。”

    于是,一行人拿着行李,浩浩荡荡地出了招待所。

    阳光耀拄着阳光明昨天新买的拐杖,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笨拙,但在众人的搀扶下,倒也走得稳当。

    阳香梅提着那个装满了家人心意和食物的巨大旅行包,罗兴邦和孙德贵、王元军则帮忙拿着其他零碎东西和送行的土特产。

    初冬的上午,阳光淡淡地洒在县城略显萧条的街道上,空气清冷而干燥。一行人或走或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倒也冲淡了离别的愁绪,显得热闹而有人气儿。

    到了那个小小的、灰扑扑的火车站,孙德贵和王元军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很快帮阳光明办好了简单的行李托运手续。

    其实主要就是那个大旅行包和一点土特产,其他重要物品如文件袋,以及少量路上用的东西,阳光明都随身带着。

    站台上,告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绿皮火车像一条安静的巨兽,匍匐在铁轨上,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重的喘息。

    孙德贵和王元军再次和阳光明用力握手,粗糙的手掌传递着力量和不舍。

    “一路平安!”

    “后会有期!”

    话语简单,却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阳光耀和阳香梅站在一旁,马上就要分别了,阳光耀有很多话叮嘱香梅。

    阳香梅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汽笛发出一声长鸣,尖锐而悠长,划破了站台上空冷冽的空气。列车员开始大声催促送行的人员尽快下车。

    “走吧,上车吧,路上保重。”孙德贵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小站的旅客不多,阳光明搀扶着阳光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厢门口。阳香梅和罗兴邦跟在他们身后,帮忙提着最后一点小件行李。

    找到靠窗的硬座座位,安顿好阳光耀,把他的拐杖放好,阳光明从车窗探出头。

    站台下,阳香梅仰着头,冰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眼圈已经红肿,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小弟,二哥,路上一定小心!看好东西!到了家,记得想办法捎个信儿……”她反复叮嘱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知道了,二姐!你回去吧!外面冷!自己多保重!有事就写信!”阳光明大声回应着。

    阳光耀也努力扒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半个身子探出去,对着妹妹用力地挥了挥手,喊了一句:“香梅!哥走了!你好好的!”

    罗兴邦站在阳香梅身边,对着车窗用力喊:“光明,光耀哥,放心!有我呢!我会帮着照看香梅的!”

    孙德贵和王元军也站在不远处,笑着挥手告别。

    又是一声更加急促的汽笛,火车车身猛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缓缓地、沉重地开始启动,站台开始向后移动。

    “走了!”阳光明最后喊了一声。

    阳光明和阳光耀的脸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用力向外挥手,目光紧紧追随着站台上那几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阳香梅下意识地跟着启动的火车小跑了几步,喊着什么,声音被车轮和铁轨的撞击声淹没。

    她慢慢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用力地、不停地挥动着胳膊,寒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围巾,身影孑然。

    站台上其他送行的人也逐渐散去。只剩下阳香梅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罗兴邦耐心地陪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

    火车加速,车窗外县城的低矮建筑、灰秃秃的树木,飞速地向后退去,最终连成一片模糊的灰黄色调。

    阳光耀终于收回了目光,身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样,重重地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仿佛将这几个月、甚至这几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所有郁气、所有艰辛、所有不甘、所有恐惧,都随着这口白蒙蒙的寒气,彻底地吐了出去。

    他的脸上,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极度疲惫,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阳光明也放松下来,旅途的疲惫和连续多日精神紧绷后的松懈感,开始袭来。

    这只是漫长归途的第一段路程。前面还有哈尔滨的“公事”,还要换乘,还有好几天的颠簸。

    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辽阔的东北大地上,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催眠曲。

    车厢里拥挤不堪,各种气味混杂,乘客们大声交谈,小孩哭闹,但这些嘈杂仿佛都离他们很远。兄弟俩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列车在中午之前,缓缓驶入了哈尔滨站。

    哈市是省会,火车站远比那个小县城的气派得多,苏式风格的站房高大恢宏,站台上人流如织,喧嚣鼎沸,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显得生机勃勃而又忙乱。

    阳光明搀扶着拄拐的阳光耀,随着庞大的人流艰难地、缓慢地下车,出站。

    刺骨的寒风吹来,但站内的热闹和庞大,多少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

    阳光明找了一家离车站不远、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拿着介绍信和工作证,开了一个带暖气的房间,让腿脚不便、疲惫不堪的二哥能好好休息一下,暖和暖和。

    安顿下来后,他让阳光耀躺在床上歇着,自己则立刻出门,按照刘金生提供的地址,去找那家拖欠货款的协作单位。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家单位似乎确实资金周转有些问题,但并非有意拖欠。

    阳光明拿着厂里的介绍信和催款函,态度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催款的坚决,也体谅对方的难处。

    对方负责接待的科长也很客气,核实了情况后,当场表示理解,并承诺会尽快办理付款,快则三天,短则一周,肯定会把这笔款项结清。

    本就只是一个出差的借口,所谓的公事,就算有了个交代,他心里轻松了不少。

    离开协作单位,他在哈市街上转了转。

    哈市的街道比县城宽阔许多,俄式建筑随处可见,街上行人穿着更时髦些,但同样笼罩在冬日的严寒中。

    他在一家副食品商店排了一会儿队,找人调剂了几张当地的票证,买了一些当地的特色吃食,如红肠、大列巴面包,准备带回家去给家人尝尝鲜。

    回到招待所,阳光耀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奔波后的倦容。阳光明没有吵醒他,自己也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傍晚,兄弟俩在招待所附近的国营饭店吃了晚饭。

    阳光明特意点了两个荤菜,给二哥补充营养。

    吃饭时,他对阳光耀说道:“二哥,明天我们去沈阳,得买卧铺票。你这腿长时间坐硬座肯定受不了,我们有医院证明,应该能买得到。”

    阳光耀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虽然会多花钱,但此刻,身体和顺利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阳光明拿着医院证明,很顺利地在哈市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到了两张当天下午前往沈阳的卧铺票。

    登上开往沈阳的列车,躺在相对舒适、宽敞不少的卧铺上,阳光耀简直有种恍如隔世、极不真实的感觉。

    回忆往昔,他来东北插队时,挤的还是闷罐车一样的知青专列,空气污浊,拥挤不堪,身心都充满对未知的恐惧。

    而现在回去,虽然腿伤了,身份也变了,却能相对舒适地躺着回去,身边有可靠的小弟,前方是渴望已久的家。

    这一切,都多亏了身边这个仿佛无所不能、心思缜密、胆大心细的小弟。

    他看着对面中铺上正就着昏暗的灯光低头看书的阳光明,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庆幸,还有一丝作为哥哥却让弟弟如此操劳的愧疚。

    列车在夜色中轰鸣前行。卧铺车厢比硬座安静很多,旅客大都休息了,只有车轮有节奏的声响。

    阳光耀在药物的作用和车厢的摇晃中,沉沉睡去。这是他多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在沈阳,他们需要中转,等待第二天傍晚开往魔都的特快列车。

    利用这段将近一天的间隙,阳光明在沈阳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邮局,给厂里打了个长途电话。电话接通到财务科,接电话的正好是刘金生。

    “科长,是我,光明。”

    “光明啊!怎么样?到哈市了吗?事情办得还顺利吗?你二哥怎么样了?”刘金生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语气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科长,我已经到沈阳了。公事办得挺顺利,对方态度很好,答应马上着手办理付款,还给了书面说明。”

    阳光明先汇报公事,然后语气适当低沉了些,继续说道,“就是我二哥这边……伤情比预想的要复杂些,县医院条件有限,处理得虽然及时,但医生建议最好回魔都的大医院再做个全面检查,好好治疗休养,怕留下后遗症。

    所以,这次我得带着二哥一起回魔都,时间长了点,有点耽误工作了。”

    “哎呀,人要紧!人要紧!工作上的事都是小事!”刘金生立刻表态,语气十分通情达理,“公事有眉目了就行。你安心照顾你二哥,什么时候处理妥当什么时候回来,科里这边你放心,有我呢。”

    “谢谢科长您理解和支持。”

    阳光明接着说道,“另外,麻烦您个事,能不能帮我给家里捎个信?告诉我妈一声,我们明天坐火车回魔都,大概后天下午……五点左右到站。

    让他们别担心,也不用特意来接,我们自己能回去。”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会亲自把话带到!”刘金生满口答应,显得非常热心。

    挂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阳光明心里踏实了些。家里提前知道消息,也好有个准备。

    第二天傍晚,他们登上了从沈阳开往魔都的特快列车。

    卧铺车厢的环境好了很多,旅途也不再那么难熬。

    阳光耀大部分时间躺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从北方的苍茫辽阔,逐渐变为华北平原的枯黄田地,再到南方隐约可见的绿色和蜿蜒河流。

    他的心情也像窗外的景色一样,越来越鲜活,越来越激动。离家的距离,正以每小时几十公里的速度缩短。

    列车轰隆隆地不停向南奔驰,穿过黑夜,迎来黎明,又度过一个白天。距离家乡越来越近。

    第三天下午,列车广播里终于传来了乘务员的报站声:“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魔都站,请您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阵巨大的骚动,人们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嘈杂声中充满了到家的喜悦和旅途结束后的疲惫。

    阳光明和阳光耀反而没那么着急。

    阳光明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物品,特别是那个文件袋。阳光耀则努力坐直身体,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等前面的人都下了车,阳光明才搀扶着拄拐的二哥,拎着行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车厢门口挪去。

    阳光耀的心跳得飞快,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有黄浦江畔潮湿而熟悉的气息。

    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但脸上泛起的红晕,却出卖了他内心里的激动。

    月台上,人流熙攘,喧闹无比。

    阳永康和阳光辉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伸长了脖子,在下车的人群中焦急地、仔细地寻找着。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下车的人,脸上带着期盼和隐隐的担忧。

    当看到阳光明搀扶着一条腿打着厚重石膏、倚靠着崭新木拐杖行走的阳光耀,艰难地从车厢里走下来时,阳永康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发热发烫。

    这个一贯沉默坚毅、像石头一样的老工人,猛地拨开身边的人群,几步就冲了过去。

    他一把扶住二儿子的胳膊,嘴唇哆嗦着,上下打量着儿子那条刺眼的石膏腿,半天才挤出带着浓重鼻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的一句话:“耀耀……你这腿……咋……咋就摔成这样了……”

    话没说完,那忍了又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滚烫地滚落了下来,迅速滴落在冰冷肮脏的水泥站台上。

    “爸……”阳光耀看到父亲和大哥,听到父亲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眼泪也瞬间涌了上来,“爸……大哥……我……我回来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带着哽咽的宣告。

    阳光辉赶紧上前,接过阳光耀手里的拐杖和阳光明递过来的一个小包,另一只手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弟弟那瘦削的肩膀。

    他喉咙发紧,眼眶泛红,想说点什么安慰或高兴的话,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人回来比啥都强……”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站台上人来人往,喧声鼎沸,不是说话的地方。

    阳光明相对最为冷静,他对父亲和大哥说道:“阿爸,大哥,先回家吧。二哥这腿不能久站,这里太吵太乱。具体情况,回去关起门来慢慢说。”

    “对对对,先回家!回家!”阳永康反应过来,连忙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擦了擦眼睛,努力平复着情绪,和阳光明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阳光耀。

    阳光辉则提着所有的行李,紧跟在他们身后。

    一家人慢慢地艰难地,随着庞大的人流往外走。

    阳光辉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阳光明:“小弟,这到底咋回事?信里电话里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只说是摔了,怎么就摔得这么严重?”

    阳光明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群,低声道:“大哥,这事说来话长,里头还有点曲折。

    总之现在事情都彻底解决了,二哥也顺顺当当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具体的细枝末节,等回家关起门来再细说。

    对外,咱们就统一说二哥是在山上劳动时不小心摔伤了腿,伤得比较重,东北那边医疗条件有限,所以申请回魔都来养病治疗。

    别的,一概不要多说。”

    阳永康和阳光辉都是经事的明白人,立刻懂了其中的关窍和重要性,不再多问,只是郑重地点头。

    回家的路上,阳光耀看着两旁熟悉的西式建筑、光秃秃的梧桐树、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耳边熟悉亲切的吴侬软语、电车的叮当声。

    阳光耀贪婪地看着、听着这一切,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听也听不厌。

    灰色的天空、潮湿的空气、甚至汽车尾气的味道,都变得无比亲切。

    他真的回来了。不是做梦,不是幻想。熟悉的街景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刷着他那颗漂泊已久、备受煎熬的心。

    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被冷风吹迷了眼睛,用手背狠狠抹去。

    阳永康坐在旁边,将二儿子这副强忍激动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又是疼惜又是酸楚。

    他伸出手,默默握住了二儿子那只放在膝盖上、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攥了攥,粗糙的掌心和厚重的老茧传递着无言的安慰和支持。

    阳光耀感受到父亲手掌传来的粗糙、温暖和力量,心里那最后一点不确定和漂泊感顿时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安定感和踏实感油然而生。

    他终于回家了!

    进了弄堂,阳光耀下了车,阳光明和大哥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阳光耀,慢慢往家走。

    这个时间点,弄堂里还算安静,上班的还没完全回来,上学的也大多还在外面玩耍。

    刚进天井,在公用水龙头边洗菜的冯师母,以及正坐在自家门口小凳上,眯着眼睛看街景的陈阿婆,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哎呀,永康,光辉,把光耀接回来啦?”

    冯师母直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阳光耀那条打着厚重石膏、格外显眼的腿上,惊讶地提高了声音:

    “耀耀这腿……哎呦喂!咋包得这么吓人?真骨折啦?严重伐?”

    她放下手里的菜,关切地走上前查看。

    陈阿婆也仔细上下打量着阳光耀,咂咂嘴:“作孽哦,看看,看看,摔得不轻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好好养着,千万别落下毛病。赶紧回家好好躺着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同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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