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失去
摄像机镜头将包厢内每个人的表情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赵伟叶脸上的血色褪尽，官场上练就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嘴唇哆嗦着，指着纪良，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纪良……你这是钓鱼执法！你这是违规的！”
张副总比他更不堪，两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着桌上那个厚实的信封，像是看着一颗定时炸弹。
他混迹商场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可被纪委的人赃并获堵在当场这还是头一遭。
这次是真的完了。
林小美已经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
纪良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令她瞬间慌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回响：他都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
她不是傻子。
从纪良和吴书玉那场逼真到让全单位都信以为真的争吵，到纪良刻意地疏远吴书玉、转而重用自己，再到他无意中批准自己赴约……
所有看似不合理的细节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她就是那只一头撞上去的愚蠢飞蛾。
纪良没有理会赵伟叶的叫嚣，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再在林小美身上停留一秒。
他侧过身对吴书玉和那几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说：“把东西都拍清楚，尤其是桌上的信封和里面的东西，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吴书玉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她指挥着摄像人员，对着信封、酒桌和赵伟叶和张副总那两张死灰般的脸进行全方位的特写拍摄。
“纪良！你不能这么做！”
张副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色厉内荏地咆哮：“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你知道天河药业在省里是什么地位吗？你今天动了我，明天你这个局长就别想干了！”
“是吗？”
纪良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我等着。”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那决绝的背影彻底斩断林小美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纪局！”
她终于崩溃了，哭喊着扑过去想要抓住纪良的衣角。
“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收他们的钱！我只是想帮你……”
纪良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晚了。”
他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
吴书玉看着地上丢了魂一样的林小美，眼神很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走过去伸手把林小美从地上拉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走吧，回局里。”
……
车开回药监局，天都快亮了。
纪良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吴书玉把用针孔摄像头拍下的视频素材，还有在现场拿回来的那个装满了钱的大信封都放在了纪良的办公桌上。
“东西已经让人连夜往省里送了，是我一个靠得住的同学亲自送，保证漏不了半点风声。”
纪良嗯了一声，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
烟雾后面，他脸上的那股疲惫才露了出来。
这个局他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故意跟吴书玉翻脸到一步步把林小美推到所有人面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他算计了林小美的单纯和那点小小的虚荣心，也算计了她对自己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算计了对手的贪心和自以为是，说到底，他算计的就是人性里的那些弱点。
他赢了，赢得没留下任何后患。
可他心里头没有半点赢了的痛快。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林小美走进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她肯定是哭过了，眼睛肿得厉害，脸色白得吓人。
她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纪局，我想跟你谈谈。”
纪良看了一眼吴书玉，吴书玉心里有数，没说什么，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林小美盯着他，眼神里是摔碎了的东西，拼不起来了。
“从你自作主张，要去招待所请赵伟叶吃饭那时候开始。”
纪良没有隐瞒，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林小美的身体晃了一下。
原来那么早……
“所以，你和吴主任的争吵是假的，你故意冷落她也是假的，你提拔我，重用我，全都是在演戏？”
“是。”
纪良吐出一个烟圈。
“天河药业背景很深，赵伟叶只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棋子。要想把他们连根拔起，我需要一份他们无可辩驳足以把他们背后的人也拖下水的铁证。”
“你是他们眼中最容易突破的缺口。”
“缺口……”
林小美惨笑一声，眼泪又流了下来。
“所以，我就是你用来钓鱼的那个……诱饵？”
纪良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刺痛了一下。
他本可以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但他没有。
在官场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斗兽场里，任何心软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林小美，”
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这里是官场，不是童话世界。你的善良和天真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甚至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今天这一课很痛，但我希望你能记住。”
“所以，你就可以利用我的善良和天真，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林小美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第燃起愤怒和恨意。
“纪良，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一样是在玩弄人心！”
“有区别，我看没搞清楚的人是你。”
纪良看着她的眼睛，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的：“不一样。我想让青原这锅水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他们想的是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好在里头捞他们自己的好处。干这个事总要有人付出点什么。”
“付出……”
林小美嘴里念着这两个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终于懂了，自己就是那个“什么”。
她过去对他的那种近乎仰望的敬佩，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为了能让他多看一眼付出的所有努力，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计划里的一步。
她就是个棋子，随时都能扔掉。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来，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后脑勺，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懂了。”
她慢慢地把腰挺直，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把眼泪擦掉。
就那么一下，她脸上那种小女孩似的天真和脆弱好像被擦掉了，眼神里透出点以前从没有过的东西。
“谢谢你，纪局，这堂课我记住了。”
她说完再也没瞧纪良，扭头就走。
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了，纪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新陷进椅子里。
窗户外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从这个晚上起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他把事情办成了，但也彻底失去了一个曾经拿一颗真心对着他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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