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兰州日常

几乎就在李川于伦敦白厅宫接受亨利一世宴请的同一时刻，遥远的法兰西王国，另一位大明使者也完成了他的使命。

在巴黎那座同样宏伟、但风格更为奢靡华丽的宫殿里，册封法兰西国王路易六世的过程，相较之下显得更为顺利。

当大明使者出示诏书，要求跪接时，路易六世及虽然也经历了短暂的惊愕与犹豫，但或许是由于与英格兰竞争的心理，又或许是对大明实力有着更清醒的认知，路易六世并未多做纠结，便在众多贵族神色复杂的注视下，依礼跪地，接过了那卷象征臣服的明黄诏书，以及那方精美的“明委法兰西国王印”。

当晚，为了庆祝这“历史性”的一刻，也为了进一步拉近与东方帝国的关系，法兰西宫廷举行了盛大的狂欢宴会。

那位完成了任务的大明使者，在宴会上备受追捧，几位热情奔放、衣着大胆的法兰西贵妇人围着他，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肢体语言与他交谈，眼中充满了对东方的好奇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据一些宫廷侍从私下议论，那位使者当晚与其中几位贵妇人“相谈甚欢”，直至深夜，其具体过程，则不足为外人道了。

东方，兰州，皇帝临时行宫。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寝宫内。陈东从睡梦中醒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早已候在外间的柳韵和裴玉儿两位妃嫔，听到动静，立刻端着洗漱用品和几套备选的衣物，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陛下醒了。”柳韵声音柔媚，将温热的毛巾递上，“今日陛下想穿哪一套？”

陈东擦完脸，目光扫过宫女们捧着的几套常服。有宋制的圆领袍，还有一套依照古籍复原、形制古朴大气的全黑色秦制直裾深衣。他的目光在那套黑色直裾上停留片刻，伸手指了过去：“就它吧。”

“臣妾这就为陛下更衣。”裴玉儿连忙应道，与柳韵一同上前。两位美人身段窈窕，动作轻柔，虽然身为妃嫔，伺候穿衣这类事情本可由宫女代劳，但她们都深知，这是亲近皇帝、博取好感的机会，因此做得格外用心，甘之如饴。

柳韵小心翼翼地帮陈东穿上那件交领右衽、宽大袖身的黑色深衣，裴玉儿则在另一侧整理着衣襟和束带。两人的玉指白皙纤长，动作细致地将每一处褶皱抚平。

最后，她们拿起一条用顶级翡翠玉石片镶嵌装饰的皮质腰带，一左一右为陈东缠绕在腰间。陈东自己伸手，熟练地扣上了腰带末端的金属带扣。

“咔哒”一声轻响，带扣严丝合缝。陈东看着这精巧的带扣，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感慨。

穿越到这个时代，他才真切体会到，原本历史中的大宋，其物质文明和工艺水平竟如此发达。不仅已经有了类似“外卖”的服务，就连这腰带扣的结构和原理，与他千年之后所用的现代皮带扣几乎如出一辙。

感情古人与现代人在很多日常用品的智慧上是相通的，所差的或许只是能源和动力形式的革命。未穿越前，他曾以为皮带扣是近代西方的发明，如今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外国奢侈品”设计，很多不过是借鉴甚至抄袭了华夏古人早已拥有的创意。

陈东身形挺拔，因常年习武和领军，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他站立时脊背挺直如松，双目黑亮有神，炯炯的目光透着一股锐气与活力。

此刻穿上这身剪裁合体、风格古朴凝重的黑色秦制直裾，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非凡，隐隐透出一股属于帝王与统帅的威严气度。

柳韵和裴玉儿为他整理好最后的衣角，退后两步端详，眼中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艳与痴迷的光芒。

“陛下穿这身衣服，真是……真是太有气魄了！”柳韵脸颊微红，忍不住赞叹道。

裴玉儿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倾慕：“陛下天生俊朗，穿什么都好看！能每日早起为陛下更衣，是臣妾的福分，再辛苦也愿意！”

陈东对她们笑了笑，抬手轻轻摆了摆：“好了，朕出去了。”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寝宫。

一直候在门外的司礼监太监林朝恩立刻跟上，低声询问道：“陛下，今日有何安排？”

陈东脚步未停，说道：“在兰州城里随便转转。去，让大家都换上便服，低调些。”

“老奴遵旨。”

不多时，林朝恩便已换上了一身用料考究但样式普通的青色直缀，头戴方巾，宛如一位家境殷实的商人。岳飞、以及二十余名精挑细选、同样换上百姓服饰的锦衣卫高手，悄然护卫在侧。这些人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有他们随行，安全自然无虞。

陈东身边紧跟着岳飞和林朝恩。他注意到，岳飞自从成家之后，生活安定，原本精悍的身材明显发福了不少，脸颊变得圆润，肚腩也微微凸起，比起几年前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领，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富态。

陈东忍不住打趣道：“岳飞啊，看来婚后日子过得甚是滋润。不过，这身子骨可不能再横向发展了，再胖下去，日后还如何上马领军，驰骋沙场？”

岳飞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下意识地吸了吸肚子，抱拳回道：“陛下教诲的是！臣……臣近日确实疏于锻炼，日后定当节制饮食，勤加操练！”

陈东笑了笑，不再多说。一行人信步走在兰州城的街道上，感受着边塞城市的独特风情。

行至一处街角，只见一家名为“老马家”的面馆门前人头攒动，里面坐满了食客，喧闹声中夹杂着跑堂伙计响亮的吆喝，烟火气十足。

陈东来了兴致，指着那面馆道：“看着不错，进去尝尝。”

面馆不大，十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唯独靠里的一张桌子，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这人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服，看上去颇为寒酸，正埋着头，旁若无人地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周围的其他食客，似乎都刻意避开他，投去的目光带着几分嫌弃和疏远。那男子对周遭的视线恍若未觉，依旧吃得专注。

陈东摆了摆手，制止了林朝恩准备上前清场或另寻座位的动作，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很随意地在男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中年男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漠然地看了陈东一眼，见对方衣着普通陈东的便服虽料子好，但样式简单，不显山露水，

男子也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面。

“小二，来碗你们这的招牌面！”陈东扬声喊道。

“好勒客官！稍等片刻！”跑堂的伙计远远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那埋头吃面的中年男子忽然“呸”了一声，用筷子从嘴里夹出一根细细的、沾着油渍的线头，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不满，提高声音道：“小二！你这面里怎么吃出线头来了？这让人怎么吃？”

一个年轻的伙计闻声跑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男子筷子上的线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男子那身破烂的衣着，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语气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我说这位朋友，你吃碗面吃出个把线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难道你还想花一碗面的钱，吃出个地毯来？再说了，这估计是厨房里滤汤纱布上掉的，干净着呢！放心吃，没事！”

“混账东西！”那中年男子闻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都跳了一下。他这一动怒，身体前倾，腰间一条悬挂着的、颜色深邃的黑色绶带，便从破旧的外衣下摆间露了出来。

那绶带质地明显不凡，边缘绣着精致的纹路，中间隐约可见绶囊的轮廓。在大明，谁人不知，这绶带乃是官员系于腰间、用以盛放官印的身份凭证，是地位和权力的直接象征！

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大多能根据颜色辨别官阶——皇帝用黄赤绶（四色），三品以上用紫绶（三色），四品用青绶（三色），而这黑色绶带（二色），正是五品官员的标志！

这衣着破烂得像乞丐一样的家伙，竟然是个五品大官？！

刚才还一脸不屑的店小二，瞬间傻了眼，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踢到铁板了！这位爷是扮猪吃老虎啊！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脸，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哎呦喂！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官爷！官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这……这面钱免了！必须免了！小的再赔您一贯钱……给官爷您压压惊！”

那中年男子乃是武威知州孙虎，看着小二前倨后恭、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脸上露出了舒爽得意的神色，他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粗布毛巾擦了擦嘴，嗤笑道：“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孙虎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罢了，看你认错态度尚可，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钱，本官就不要了。”

店小二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宽宏大量！”

坐在对面的陈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好笑。好家伙，原来是个喜欢“微服私访”、玩扮猪吃老虎把戏的官儿。看来，古今都吃这一套。

小二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回答：“好了好了！客官，马上就来，马上给您端上来！”说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向后厨。

孙虎此刻心情正好，见对面坐着的这位公子气度沉稳，身边还跟着几名看似寻常、但眼神精悍的随从，心道这估计是兰州城里哪位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出来体验市井生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破旧衣服，主动搭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这位公子，幸会。在下孙虎，现任武威知州。”他特意报出了自己的官职，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陈东见他主动亮明身份，便顺着他的话，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道：“原来是孙知州，失敬。孙知州好生雅兴，身为堂堂五品命官，竟喜欢穿着这般……朴素的旧衣，来这市井小店用餐？”

孙虎被问得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压低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某此举，并非为了特立独行。实是为了暗中体察民情，访查吏治。穿着这身行头，才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平日里听不到的真话。

有些欺压良善、鱼肉乡里的胥吏恶霸，见我这副模样，便容易露出马脚，正好一并收拾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真是位微服私访、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

陈东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点头道：“哦？如此说来，孙知州还是一位心系百姓、不畏艰辛的好官啊！真是失敬，失敬。”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兰州的风土人情。很快，陈东的面也端了上来，他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示意林朝恩结账。

“孙知州，你慢用，陈某先行一步。”陈东站起身，对着孙虎拱了拱手。

韦虎也连忙起身还礼：“公子请便。”

就在陈东转身，准备带着岳飞和林朝恩等人离开的瞬间，他似乎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腰间那看似普通的黑色直缀的下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衣角被微微带起，一抹极其耀眼、以明黄和赤红为主色、交织着四种颜色的华丽绶带边缘，在他腰间一闪而过！

那独特的颜色组合、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黄赤绶带！

正准备坐下的孙虎，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了这惊鸿一瞥。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猛地僵直，瞳孔瞬间急剧收缩，

黄……黄赤绶带？！

那是……那是皇帝陛下才能使用的规制！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陈东离去的背影，嘴巴微微张开，想要呼喊出声，但是慢了一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陈东一行人的身影已经融入了面馆外街道上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韦虎还保持着半起身的僵硬姿势，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那位“陈公子”面前，大言不惭地吹嘘什么“微服体察民情”、“收拾胥吏恶霸”……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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