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也是他兄长
六月十八。
钦天监比平常热闹了许多。
刑部侍郎李秋时、兴国公主亲自到场,远在弘州的隐阳王姜阳弋无法亲临,天中的隐阳王妃母家余氏也派了族人证礼。
除此外,天中道门守一观、佛门大安国寺,以及国教皆有遣人前来。
连拜师仪式,也由陛下钦点太常寺负责。
如此大的排场,也不意外。
袁监正不参政事、无门无派,和谁都没有利益冲突,且声望高隆,据说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既是各方潜在拉拢目标,又是没人愿意得罪的存在。
恰逢收徒喜事,自然要来混个脸熟。
午时,林寒酥一身素衣走入堂内,在万众瞩目中跪在了袁丰民面前,双手奉茶道:“师父在上,受徒儿林寒酥一拜。今日蒙师父不弃,愿收徒儿入门,徒儿定当谨遵师训,勤学苦练,孝敬师父,不负教诲.”
一片恭贺声中,终于穿了身新衣的袁丰民乐呵呵饮了茶。
林寒酥余光瞟向众多到场显贵,心下忽然一酸.一来,这份泼天机缘,是小郎给她挣来的。
可小郎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二来,从今往后,她也算是有师承庇护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指望不上母家、独自求活、能随便被一个恶毒老妪拿捏的人了。
人群深处,和文院山长陶金存一起到场证礼的徐九溪,在林寒酥娇艳侧脸上好一阵打量,似笑非笑道:“没想到,竟然是她。”
陶金存问,“你认得?”
“算认得吧。”徐九溪又疑惑的看了眼黢黑的袁丰民,低声道:“这皱巴小老头,怎又忽然想起收徒了?”
“慎言!”
陶金存听她称呼袁丰民为皱巴小老头,赶紧低声提醒,恰好远处的袁丰民也看了过来。
陶金存一阵紧张,好在袁丰民依旧满脸笑容,应该是没听到。
这才低声回道:“我也不知晓,袁监正已有二十年未曾收徒了。”
戌时三刻。
天色向晚,暑气未散。
但众多天中居民已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夜生活。
丁岁安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和林大富一起走出岁绵街。
今日刚刚解除禁足的陈翊以及厉百程等人已等在了街口。
“齐了,人齐了,走!”
时瘫时不瘫的李二美,今晚选择了不瘫。
途中,他还兴奋道:“这章台柳开业,直接压过云韶楼一头!据说东主原在兰阳还有一间,叫做品姝馆。老六你原本在兰阳王府听差,去过那品姝馆没?”
“没有。兄弟们是知道我的,若非上次为了夏小娘一事,我打死不会踏足烟花之地。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丁岁安说的很认真,也很诚恳。
轻易不说话的二哥厉百程一脸赞许,难得开口道:“你们看看!老六为何能在这般年纪晋入化罡,正是将气力都用在了正途!四弟、五弟,你们要学着些。”
李二美尬笑一声,“我晓得了。”
‘章台柳’位于承天大街北侧的安乐坊,占地广阔,装饰奢华。
据说里头光小厮就用了三百多人,可见规模之大。
远远的,便看见暮色中三座四层高楼品字排列,楼宇之间有飞虹桥凌空相连,窗扇、栏杆皆有彩帛装饰。
灯火通明。
还未进去,便能感受到它的吞金能力。
这是道劝阻财力不足者的无形门槛。
六人走到门口,正抬头打量,门外一名迎客鸨子上上下下扫丁岁安一番,忽地一拍大腿,冲上前来,“哎呀!丁相公您可来啦!自您离了兰阳,夜含姑娘想您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
“.”
星火五人齐齐看向丁岁安。
“咳咳~许妈妈认错人了吧。”
丁岁安决定再挽救一下人设。
“嘿!丁相公,您说哪的话,当初在兰阳,您恨不得一天来八回!老身怎会认错!”
“咳咳.你别拽我!我自己会进!”
章台柳后院。
新搬来的地方,院内竟也郁郁葱葱,可想而知,光移栽成年大树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依旧沿用旧名的合欢笼掩映后院深处。
“恭喜世叔高升~”
阮国藩这次回京,升迁影司副督检西衙四督中,只有影司一直未设督检,由兴国亲自执掌。
他升迁副督检,已经成为影司事实上的话事人。
也仍旧是丁岁安影司密谍身份的上司。
丁岁安试探道:“世叔这次带着兰阳精锐尽数回京,西衙近期莫非有大动作?”
阮国藩仔细思考了几息,这次没像以往那般含糊其辞、或者故意隐瞒,只道:“我不能给你讲,但不久后,朝中确实会发生一些事。”
能让老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那么单纯的软儿,怎么会有个这般滑头多谋的爹。
丁岁安此来,没什么正事,更像是下级对老上级的礼貌拜访。
两人寒暄几句,丁岁安告辞离去。
前院,三座高楼分别叫做‘章’‘台’‘柳’,被品字形围在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处露天舞台。
正有一群小姐姐穿着轻纱薄衣凌波袜跳舞。
尚未入席的宾客站在三座高楼的内栏前,居高临下的视角.总能惊鸿一瞥某些风景。
章台柳,处处透着设计的精心。
丁岁安直接上了章楼三层,推门进入雅间。
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李二美‘咦’了一声,“看来,那夜含姑娘功夫了得啊!这么快就让我六弟缴了械。”
丁岁安说笑几句,落座入席。
房间之间的木墙隔断厚实,各自交谈,不会互相干扰。
但丁岁安晋入化罡后,六识敏锐远超以往。
经常需要特意关闭部分神识,才能不被打扰不然脑子都要吵炸了。
正打算闭掉耳力,忽听隔壁提到一句‘兰阳王妃’,不由聚神听了起来。
“.至于袁监正为何收她为关门弟子,也不难猜。你们不知道吧,兰阳王妃四月回京后,不知怎地被殿下看中,入了公主府。以在下看,正是殿下为她引荐,这才得了机缘拜入监正门下!”
“嗤~”
一声嗤笑,紧接一道男声,“你知道个屁!这次林氏能拜入监正门下,是沾了我家的光。”
“余兄,如何沾了你家的光?”
“你想想我姑丈是谁?”
“隐阳王!哦,余兄是说,隐阳王为林氏引荐?”
另一个新声音响起,“对啊!隐阳王也是监正弟子,又和王妃的.”
好像有意顿住,旁边几声窃笑。
姓余那位又道:“有何不敢说!王妃的大姐,是我姑丈外室!若非我姑母大度,像这种女人连带两个孽种,早被打死丢在了乱葬岗!”
那道后来加入的新声音仿似在拱火一般,“哎!可惜了,看来隐阳王被那外室所惑.这般好机缘,就算不留给家中嫡子,给余兄这位侄子也成啊!竟给了外室的妹子,啧啧,当真可惜了!”
隔壁忽然沉默下来。
片刻后,许是有人看气氛不妙,有意岔开话题道:“谢余兄今日相请,章台柳这一席酒菜,怕是不便宜吧?”
声音阴沉了许多的余姓人开口道:“一会儿有人来会账。”
话音刚落,‘吱嘎’门响。
紧接一个谄媚声音响起,“哎哟,诸位兄长都在哇,呵呵,谢表兄邀请小弟赴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亲上加亲啊,哈哈。”
他笑罢,无人回应。
冷场半天,才听余姓人道:“你先去把账会了。”
“.”
“轩弟?我让你去把账会了,没听见?”
“呃表兄,小弟近来卖书的钱都给了您,实在是空前绝后了这账,没法会了啊。”
“哈哈哈~”
“哈哈哈”
哄笑声中,余姓人一声叫骂,“谁是你这个蠢货的表兄!”
‘啪~’
一声脆响。
丁岁安忽然起身,出了房门。
正在谈笑的其余几人莫名其妙,却马上跟了出去。
‘哐当~’
门扇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的巨响,引得雅间内所有人都转了头。
包括捂着脸、满眼错愕看着丁岁安的姜轩。
“过来!”
丁岁安先招招手,让姜轩站在自己身旁。
这时,厉百程等人也呼啦啦涌到了丁岁安身后。
房内众人吓了一跳,一锦袍公子连忙起身道:“在下张简”唯恐对方不清楚自己的背景,又补充道:“在下二伯是礼部仪制清吏司张大人。”
报过名号,有了点底气,但看对方这群人皆衣着不俗,还是客气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厉百程等人都没说话,因为是丁岁安主动过来的。
若有仇,当然打了就跑,自报家门难道等着府衙上门啊?
“丁岁安。”
丁岁安报了姓名,几人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又一时没想起。
一两息后,忽有一人噗通一声从凳子上翻了过去,坐在地上,脸色大变,“小校场杀人的丁,丁岁安?”
几人齐齐变色。
秦寿的义子他都敢杀,在坐几人的背景未必硬的过怀化将军。
“丁兄,久闻大名”
张简硬着头皮上前套近乎,丁岁安伸手摁着他的脸把人扒拉到了一边,“哪个姓余?”
“.”
没人吭声,却都下意识看向了余博闻。
丁岁安缓缓上前,余博闻已吓得脸色发青,忙道:“我是京中余氏子弟,我姑丈是隐阳王!”
“你为何打他?”
丁岁安回手指向姜轩。
“他,他是我表弟,我身为兄长,打他怎了?”
余博闻结结巴巴道。
“巧了,你是他兄长,我也是他兄长~”
话音方落,丁岁安猛地甩手,一巴掌抽在了余博闻脸上。
后者一个弱质纨绔,哪里反应的过来。
这一巴掌将人抽的身子半旋,咣当一声一头攮进了菜汤里。
“并且,他还是我的合作伙伴,你抢他那些钱,每一文都有我的。方才这一巴掌是利息,明日你若不将卖书钱一文不少的送过去,利息就要翻倍了。”
余博闻满头菜汤,鼻孔中飚出的血迹已经淌到了胸前,闻言疯狂点头。
比起教坊司那三位他已经在感谢诸天神佛了。
丁岁安转身,对姜轩道:“走。”
众人又呼啦啦退回了隔壁,完全不担心对方摇人。
重新落座,姜轩贼溜溜转着双眼,大约是觉得方才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嚷嚷道:“我平日与表兄相敬如宾,今日他定是吃醉了酒,我这个人排山倒海,胸怀大着哩,不与他计较。”
众人看了丁岁安一眼,见他不言语,也就没人接话。
丁岁安一手持碗,一手持饭勺,装了满满登登一大碗饭,直接塞到了姜轩手里。
“先吃饭,想吃什么菜,让小厮来添。”
“.”
姜轩捧着饭碗愣了愣。
随后,缓缓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口饭。
胡乱嚼了两下,又扒一口。
也不吃菜,就那么低着头,越扒越快
“咳咳咳~”
这般吃法,不出意外的被呛了。
俯身一阵疯狂咳嗽。
再抬起头时,残留着巴掌印的脸蛋上已糊满了饭粒、鼻涕和泪水,却也不擦,只顾朝丁岁安哇哇哭道:“兄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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