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热议
五原郡最西南端,毗邻朔方郡,上郡,西河郡的交界处。
这里是一片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荒原,也是胡虏南下劫掠或溃兵流窜的天然通道。
“妈的,这鬼天气!”
吕布骂了一句,开春后的天气好了没几天,现在又是狂风呼啸的。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自奉张显军令,领狼骑巡弋这四郡交界的广阔缓冲地带以来,已过去了小半个月。
每日里顶风冒雨,在荒原,丘陵,河谷间往复穿梭,除了零星的野羊群和冻毙的牲畜骸骨,连个像样的胡人毛都没见到。
这让习惯了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他,感到一种被憋坏的烦躁。
“将军,斥候回报,前方三十里,靠近朔方郡界附近发现小股胡骑踪迹,约六十余骑,看装束像是溃散的休屠胡。”
副将魏续策马靠近,大声报告,声音在风中有些失真。
“休屠?”吕布眼中凶光一闪,仿佛嗅到血腥的饿狼。
“羌渠都死了,这些丧家之犬还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晃悠?传令!所有人都跟老子去松松筋骨!记住,尽量抓活的!五原筑城正缺人手!”
“得令!”
狼骑士卒们眼中顿时燃起好战的光芒,长途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
对他们而言,战斗和杀戮,才是每日最好的消遣。
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率先冲出!
五百狼骑紧随其后,马蹄踏碎枯草,溅起黑色的泥浆,在荒原上拉出一道轨迹。
休屠胡所在是一道深切的干涸河谷,两岸是陡峭的风化岩壁。
当吕布率狼骑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河谷南侧高坡时,那六十几个正在河谷底部驱赶着瘦弱羊群,显得疲惫不堪的休屠各胡骑,瞬间陷入了恐慌。
已经领教过汉军厉害的他们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升起,直接全都跪地投降。
“娘的晦气!”
吕布啐了口唾沫,手中双牙戟愤愤一指。
“收押收押。”
“诺!”
左右几队冲出,三两下就将六十几人全部捆缚双手双脚。
魏续自觉的上前盘问,不多一会后。
“将军,问出来了。”
魏续拎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胡人过来,那胡人脸上涕泪横流,裤裆一片湿濡,散发着骚臭味。
“他们是在云中沙陵附近被游弈军打散了,想穿过这里逃往朔方投奔一个叫巴彦卓的朔方胡部落。
他们说…沙陵那边,宇文部和拓跋部最近摩擦很大,为了几块过冬的草场差点打起来,还有,他们逃出来前,好像看到有汉人骑士,进了拓跋部的营地,人数不多,但看着很精悍…”
“汉人骑士?进了拓跋的营地?”吕布的眼眯了起来,凶光闪烁中透着一丝思索。
“拓跋…这老狐狸想干嘛?还有宇文部…狗咬狗?”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有意思,宋宪,你带一队人把这些家伙和羊都押回九原,交给黄将军处置,其他人,跟老子去朔方郡界拜访一下那个什么巴彦卓!”
“诺!”
赤色战马再次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吕布一夹马腹,率领着狼骑,卷起漫天烟尘。
他的任务不仅仅是巡逻和清剿,更能主动出击,将任何可能产生威胁的苗头扼杀。
——
与云中郡朔方郡的风起云涌相比,五原郡九原城内外,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秩序井然的建设景象。
此地弥漫的是一种百废待兴的蓬勃生气,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感。
黄忠按剑立于九原城新筑的东门敌楼之上。
他腰杆挺直,如同身后巍峨的阴山。
冰冷的甲胄包裹着他雄壮的身躯,目光如电,扫视着城下繁忙的景象。
加封护匈奴中郎将,总督五原军政,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他时刻不敢懈怠。
城下,护城河的拓宽加深工程已近尾声。
数以千计的胡虏俘虏在皮鞭和呵斥声中,如同蚂蚁般搬运着沉重的条石和夯土块。
监工的汉军士兵目光冷峻,手中的刀柄握得紧紧的。
更远处,依托旧城残垣扩建的新城墙已初具规模,高度和厚度远超往昔。
“黄将军!”
一名郡府工曹吏员满头大汗地跑上城楼,呈上一份简牍。
“韩长史急报!言阴山河谷匠作营已成功制备曲辕犁三百具,新式畜力耧车五十架!连同精选的耐寒麦种,豆种各五千石,韩长史问询,这些农具粮种,是优先配发给新徙民,还是用于军屯?”
黄忠接过简牍,快速扫过,沉声道:“农为民本!新徙民初来乍到,亟待春播安身立命,自当优先配发!传令各徙民点典农吏,做好接收登记,务必确保每一具曲辕犁,每一粒粮种都用到开垦新田之上!
至于军屯所需,老夫自会向太原请调!”
“诺!”工曹吏员领命而去。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城门校尉伍琼奔马而来登上城楼,他脸色有些复杂。
“黄将军!”伍琼拱手行礼,语气比初来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
这几日,他被允许在九原城内外体察民情,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他对边塞,对张显势力的认知。
“伍校尉。”黄忠回礼,声音洪钟般沉稳。
“塞外苦寒,校尉辛苦,不知这几日观感如何?”
伍琼深吸一口气,指着城外那一片片规划整齐沟渠纵横的新垦田地。
指着那些在田埂间指导徙民使用新式农具的典农吏。
指着更远处冒着黑烟,传来轰鸣的匠作营分址,由衷地叹道。
“叹为观止!黄将军治军严谨,韩长史工造夺天!更难得者,是这民心…下官走遍城内外徙民安置点,所见百姓,虽面有菜色,衣有补丁,然眼中皆有神采,劳作皆有章法!
提及张将军与黄将军,无不感恩戴德!言及未来,皆有期盼!此等景象…下官在司隶腹地,亦不多见!”
他顿了顿,指着那些在皮鞭下劳作的胡虏俘虏,语气带着一丝复杂。
“筑京观以慑敌胆,役俘虏以固城防…手段虽显酷烈,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观其成效,九原新城,十日之内,城墙已增高一丈有余!
此等速度…闻所未闻!下官…受教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但确是肺腑之言。
他亲眼见证了这座废墟之城如何在铁腕与高效的组织下,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屹立起来。
黄忠抚须,脸上并无得色,只有凝重。
“伍校尉过誉,此皆赖主公方略得当,将士用命百姓归心,胡虏畏威而不怀德,唯以雷霆手段。
筑城安民,乃为长治久安,至于京观…”他目光投向北方道路旁那森然耸立的惨白巨塔。
“那是告诉所有觊觎汉土的胡虏,犯我强汉者,必以此终!”
伍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即使相隔甚远,那座京观散发出的无形煞气仿佛依旧能穿透空间,让他脊背发凉。
他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下官观此间军民一心,百业初兴,张将军经略北疆,实有大功于社稷。
然…洛阳朝堂,暗流汹涌,对张将军…不乏攻讦之声,晋乡候坐镇中枢,总督三州军事,更需谨慎周全,以免授人以柄啊。”
这话已带了几分善意的提醒。
黄忠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伍琼一眼,抱拳道。
“多谢伍校尉提点,忠,武夫也,唯知效忠主公,恪尽职守,保境安民,朝堂之事,非我所虑,亦非我所敢议,主公自有明断。”
伍琼心领神会,知道黄忠这是在表态,张显的意志才是此地的最高准则。
他不再多言,拱手道:“下官使命已成,观感亦备,不日将启程返回洛阳复命,黄将军保重!”
“校尉慢行。”
黄忠还礼。
送走伍琼,黄忠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阴山。
赵云张辽的袭扰战报,刘备的密报,吕布巡边遇敌的情报,如同流水般汇集到他这里。
他深知,云中的风暴正在酝酿,五原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他必须像一块最坚硬的磐石,牢牢钉在这里,为前方的利剑提供最稳固的支撑。
“传令!”黄忠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城楼之上。
“各烽燧戍堡,警戒提升至最高!游动哨加倍!甲虒军各营,取消一切休整,轮番上城值守!狼骑留驻后方的预备队,随时待命出击!”
“通知徙民点,加快春播进度!各工坊,昼夜轮作,全力保障军械,农具生产!”
“告诉韩长史,军备生产务必加快速度!”
“诺!”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士兵们的步伐更快,工匠们的锤声更疾,农夫们的吆喝声更响。
这座在废墟上快速崛起的新城,磨利了爪牙,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黄忠如山的身影矗立在城头,须发在塞外的风中飞扬。
——
半月后。
随着伍琼的复命,洛阳朝堂再起争端,大臣们争吵的无非还是那么几个点,围绕着张显来来回回的攻讦不休。
有人攻讦,自然也就有人维护。
别的不说,最起码刘宏的预期达成了,每日看着大臣们你来我往的,倒也乐得自在,就连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都明显的有些好转了。
不过虽然朝堂上的交锋虽然被皇帝暂时按下,但其涟漪却迅速扩散到了市井闾巷,茶楼酒肆,乃至太学书院。
张显,这个原本对洛阳百姓而言有些遥远和模糊的边关大将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了街头巷尾讨论最多的谈资。
“听说了吗?那位在并州杀胡虏杀得筑起万颅京观的张将军,又要被陛下加封赏赐了!”
“啧啧,万颅京观啊!想想都瘆得慌!不过…杀得好!那些天杀的胡狗,早该这么收拾!”
“哼!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我看朝廷就该治他的罪!”
“呸!你懂什么?这叫以杀止杀!没有张将军的霹雳手段,北疆能安稳?听说他还弄出了什么新犁新耧车,种地快得很!并州之民的日子应该好过的很吧。”
“哼,日子好过?我看是被当牛马使唤吧!什么粮票工分,听着就不像朝廷法度!还有那些轰隆作响的邪器,怕不是什么妖法吧!难怪他会收留那么多的黄巾贼子,袁司徒说得对,此等人物,必是奸佞之流!迟早祸乱天下!”
“放屁!何大将军都力保张将军!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的功绩!”
类似这样的争论,在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茶肆里,酒楼上,甚至当街相遇,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
支持者多为市井小民,行商走卒,他们崇拜张显的武功,将其视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反对者则多为一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信奉儒家仁恕之道的士子,以及部分利益可能受损的商贾,他们恐惧张显的酷烈手段,担忧其权势膨胀,视其为潜在的国贼。
这股争论的热潮,也席卷了帝国的最高学府,太学。
“诸位同窗!张显此獠,屠戮成性,筑京观以耀武,役胡虏如牛马,其行惨无人道,与禽兽何异?更兼其私行粮票工分之僭越法度,广收流民,私蓄甲兵,其志叵测!
吾辈读圣贤书,当明大义,岂能坐视此等虎狼之辈坐大?当联名上书,请朝廷明正典刑!”
一位身着儒衫,慷慨激昂的年轻学子站在石阶上大声疾呼。
“仁兄此言差矣!”
一位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学子排众而出。
“你是何人?”之前大声急呼的学子眼神不善的喝问。
那人一拱手,谦谦一礼:“在下阮瑀,乃蔡伯喈先生弟子,路过太学听闻仁兄话语有些偏颇。”
阮瑀朝着四周聚集起来的学子拱了拱手。
“张将军北逐胡虏,复我汉土,此乃不世之功!京观虽酷,然震慑群丑,保境安民,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至于粮票工分,不过战时安置流民,恢复生产之权宜计,并州去岁税赋足额上交,流民归心,此皆其功!
如此又岂能因循守旧,以腐儒之见,苛责干城之将?吾辈当效班定远,投笔从戎,北赴边关,助张将军一臂之力,扫清胡尘,方不负平生所学!”
他的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一些学子眼睛一亮,纷纷出言。
“阮兄说的在理!”
“阮兄豪气!算我一个!”
“对!与其在此空谈,不如去边关建功立业!张将军能用奇巧工造之术富民强兵,必是求贤若渴之人!”
出言之人多是一些出身寒门,苦无晋身之阶的年轻学子,他们被阮瑀的话点燃了热血。
“荒谬!与屠夫为伍,岂是士人所为?”
也有人怒斥。
“是屠夫还是英雄,非尔等腐儒可定论!吾等当亲赴五原,眼见为实!”
阮瑀毫不示弱。
太学之中,泾渭分明。
世家子弟多依附袁隗观点,对张显口诛笔伐。
而许多出身不高,渴望出路的寒门士子,则被张显的武功和并州传出的新气象所吸引,将其视为打破世家垄断,实现抱负的明主。
一场关于忠奸的辩论,很快演变成去留的抉择。
一些心向张显的年轻学子,已开始暗中串联,收拾行囊,准备踏上北上的路途。
这股北上的暗流,甚至影响到了洛阳城中的一些中下层官吏。
蔡宅。
曹操正伏案看着他的仆役给他送来的一些朝堂争论摘抄。
他原本是来蔡府借书看的,没曾想却是被这些争论摘抄给吸引了目光。
他身材不高,但眼神锐利如鹰,面容刚毅颇有一副任侠气。
“筑城十日,增高一丈…游弈轻骑,焚草截商…好手段!好气魄!”
曹操放下摘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赞叹,亦有几分向往。
“孟德,在看并州的消息?”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议郎蔡邕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出了曹操手中的摘抄,这东西最近在洛阳传播的广泛。
他既算曹操的长辈先生,又算曹操的好友,交流起来倒也自然。
“蔡师。”
曹操起身一礼,而后指了指摘抄。
“这张子旭,真乃非常之人!北疆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却也…气象一新,吾看了这些东西,恨不能亲至五原,观其军容,见其工巧,与那黄汉升,赵子龙,吕奉先等豪杰把酒论兵!”
语气中不乏向往之情,他素有大志,也自诩知兵,自然也就渴望在边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张显在北疆的所作所为,无论是铁血手段还是工造革新,都深深契合了他内心深处某种建功立业的渴望。
“孟德雄才大略,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蔡邕跪坐而下笑道:“并州虽远,然以你之才,他日未必不能效仿张将军,为国戍边。”
他是议郎对朝中的争论知晓的比曹操多的多,加之他博学多才更关心民生教化,所以对张显的工造和安民之举颇有好感。
曹操闻言,眼中精光更盛,刚要说话,一名小吏匆匆进来禀报。
“启禀曹都尉,府君有令,命曹都尉即刻赴任济南相!文书在此!”
曹操一怔,接过文书。
济南,位于青州之地,虽非偏远,但离他向往的北疆烽火,却也隔了千山万水。
他满腔的热血和建功立业的渴望,仿佛被这纸调令浇了一盆冷水。
“济南相…”曹操捏着文书。
他知道,这是黄巾之战的封赏来了。
要是没有张显这档子事,出任济南相倒也是让他欢喜,但心中豪情刚被点燃,眼下又无法前去,一时不免有些失落。
蔡邕看出曹操的失落,宽慰道:“济南亦是重地,孟德正好一展所长,安民理政,积累资望,他日必有腾达之时。”
曹操回过神来,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
“让蔡师见笑了,唉,吾只是叹息无法当面与前将军把酒言欢,不过,吾辈亦有吾辈的抱负!”
“他日,定能与前将军煮酒论英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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