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山间小鹿
夏侯兰的假期多了一抹比以往更为新奇的旋律。
他并未急着回城,而是在山下找了户山民人家借住,跟几名猎户重新回到山里将那头熊拆皮扒骨分肉以后,他便暂时在山下住下了。
辛夷也没有离开,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每天都在给他换药。
经历了凶险之后没多久,她就恢复了往日活泼开朗的性子,每天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雀儿,叽叽喳喳给夏侯兰讲着山里的趣事,讲各种草药的功效,讲她爹在医营里救治伤兵的故事。
夏侯兰则成了沉默的听众,他将胸肉分给了就近的几户人家充当房租,每天也是安心的疗养,听着辛夷的故事,偶尔也会回应几句,而臂上的伤,在辛夷的精心照料下,没出两三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三日后,当夏侯兰臂伤无碍,辛夷也要回晋阳城给医营送药时,两人便结伴离开。
踏入晋阳城门的那一刻,一股与山林截然不同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秋收后的晋阳城,如同一个刚刚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的巨人,处处洋溢着富足,安稳的喜悦。
街道两旁,粮店的景象最为壮观!巨大的粮囤堆满了金黄的粟米,饱满的麦粒,如同小山一般,几乎要顶到屋檐。
门前排着长队,却并非愁眉苦脸的饥民,而是满脸笑容,互相打着招呼的农人。
他们或推着独轮车,或赶着牛车,车上满载着自家收获的粮食,正等待粮店伙计过秤,收购。
“老张头!今年收成咋样啊?”
“哈哈哈,托将军的福!今年收了近七万斤的南瓜!粮店给的价也公道!交了赋税,换的钱够给婆娘扯几身新布,给娃儿买些糖吃了!”
“我家也是!那南瓜,真是个宝贝疙瘩!坡地都能长那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
粮店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算盘打得噼啪响,高声报着斤两和钱数,一袋袋铜钱或崭新的粮票交到农人手中,换来一阵阵心满意足的笑声。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新粮特有的清香。
肉铺,油坊的生意同样火爆。
挂着新鲜牛羊肉的摊子前围满了人。
匠造营新推出的铁锅成了抢手货,价格虽不菲,但手里有了余钱的百姓,都愿意买上一口,改善家里的伙食。
油坊里飘出浓郁的油脂香气,新榨的胡麻油,菜籽油,动物油被装在粗陶罐里售卖。
甚至有摊贩在兜售一种匠造营油脂坊的副产品,用草木灰和油脂熬制的,去污力极强的“净手皂”,引得不少妇人好奇围观。
布庄,杂货铺也是人流如织。
新收的棉花纺成了雪白的棉线,织成了厚实柔软的棉布,价格比昂贵的丝绸亲民得多,成了百姓添置冬衣的首选。
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农具,铁锅,陶碗,针头线脑…琳琅满目。
孩子们攥着大人给的零钱,在卖山楂葫芦,面人,风车,风筝的小摊前流连忘返,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蒙学和夜校里也日日不辍的传出朗朗读书声。
秋收后农闲,更多的大人孩子有了时间走进学堂。
穿着干净棉布衣服的孩童,捧着用并州新纸印刷的蒙学教材,大声诵读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夜校里,点着明亮的油灯,成年男女们认真地跟着先生识字,学算,了解农时,节气和新农具的使用方法。
夏侯兰牵着马,和背着药篓的辛夷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辛夷像只快乐的小鸟,兴奋地指着两旁的新鲜事物叽叽喳喳:“兰大哥你看!那铁锅多亮堂!听说炒菜特别香!”
“哇!净手皂!我爹说医营里试用过,洗手洗得可干净了,还不伤手!”
“快看那边学堂!念得多整齐!我小时候怎么就没这福气…”
夏侯兰安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繁华安定,街道上百姓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奔跑嬉闹,店铺里堆积如山的货物。
他想起那天自己陪着显哥跟阿云离开小山村前往真定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妪。
想起在郭府中自家显哥说的那句话。
当初的他还没能理解与震撼其中的意思,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许多。
一股厚重的自豪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
显哥的光如今已经开始照耀了起来,照在了百多万并州之民的头上!
一抹笑,从他的嘴角勾起:‘真好.’
辛夷正踮着脚,好奇地看着一个卖彩色面人的摊子,当她回头时,眼睛却是看到了夏侯兰的笑容。
她愣住了。
这么些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救命恩人笑得这么自然与和煦。
她呆呆的看了片刻。
“辛夷。”
直到夏侯兰忽然开口:“你爹…在哪个医营?”
辛夷回过神来,脸颊一阵火烧,脑袋不由的低了下去:“就在城南伤兵救治营旁边!兰大哥你问这个干嘛?要找我爹看伤吗?你的伤差不多好啦!”
“嗯…没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
辛夷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低着头摆弄着药篓的带子,声音细若蚊蚋:“哦…好…好啊。”
——
随着“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日期日益临近,晋阳也成了如今天下风云际会之处。
晋阳酒楼二楼忽的传出一声暴喝,引得从楼下经过的一众行人侧目,一些机灵的已经朝着司法曹的巡街路线跑去。
“格老子的!凭啥让老子等?这位置,爷爷我昨天就定下了!”
一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操着浓重巴蜀口音的巨汉,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震得杯盘乱跳。
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凶悍的汉子,眼神不善地盯着对面。
对面,是一个身形精悍,穿着锦缎劲装,腰间挎着环首刀的青年。
他面容冷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抿着杯中酒,身后侍立的两个短打随从,气息沉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柄斧上。
“哼,定下?店家可没收到你的定钱,这位置,价高者得,我出了双倍,自然归我!”
青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傲气,显然是家中资材颇丰。
“放你娘的屁!老子行走江湖,靠的是拳头,可不是铜臭!”
巴蜀巨汉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酒坛就要砸过去!他身后的汉子也纷纷拔出兵刃,寒光闪烁!
酒楼里瞬间一片哗然!食客们惊恐地避让,掌柜和小二吓得面无人色,连连作揖哀求。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
“住手!”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炸响!来自楼梯口。
只见五名身穿黑色劲装,胸前绣着獬豸图案的吏员,在一个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官员带领下,快步走上三楼。
正是司法曹的巡城吏!为首者,正是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赵铁面”麾下干将,陈寅!
“晋阳城内,严禁私斗!持械者,放下兵器!”
陈寅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刀扫过对峙双方。
他身后的吏员手按刀柄,气息沉凝,显然都是执法卫中的好手。
那巴蜀巨汉正在气头上,哪里管这些,梗着脖子吼道:“哪来的鸟官?管老子闲事?滚开!不然连你一起……”
“拿下!”陈寅根本不等他说完,厉喝一声!
他身后两名吏员如同猎豹般扑出!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一人直取巨汉持酒坛的手腕,擒拿手法刁钻精准!
另一人则如同鬼魅般绕到其侧后,一记凌厉的膝撞狠狠顶在其腿弯!
“哎哟!”
巨汉猝不及防,手腕剧痛,酒坛脱手,腿弯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
他身后的汉子刚想动作,另外两名吏员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们瞬间僵住,冷汗直流。
那中原青年见状,瞳孔微缩,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脸上傲气收敛了几分,对陈寅拱了拱手:“这位巡吏,是他们先挑衅…”
“是非曲直,自有律法公断!”
陈寅看都没看他,声音依旧冰冷:“带走!扰乱治安,持械威胁,按并州治安律,拘押十日,罚苦役修城墙!”
吏员们干净利落地给那还在挣扎叫骂的巴蜀巨汉及其同伙戴上木枷,押着就往外走。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青年和他的随从,脸色都有些发白,默默地坐了回去,再不敢有丝毫造次。
酒楼内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和叫好声。
“好!抓得好!”
“还是赵铁面的人厉害!”
“这帮外来的好汉,真当咱们并州没王法了?”
“就是!想打架?等上了擂台随便打!在城里就得守咱并州的规矩!”
陈寅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目光在几个明显也是江湖客打扮,眼神闪烁的人身上停留片刻,带着警告的意味。
然后才带着手下,押着人犯,大步离去。
留下满堂的敬畏和关于并州律法森严,司法曹雷厉风行的议论。
这一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涌入晋阳的各方豪杰中传开。
许多原本桀骜不驯,目无法纪的江湖客,见识了司法曹的强硬手段后,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气焰。
他们明白,在并州的地盘上,那天下第一的荣耀和奖赏固然诱人,但前提是,你得先遵守这里的规矩。
——
城南伤兵救治营旁的小药庐飘散着草药清香。
辛夷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正麻利地将新采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摊开在竹匾里晾晒。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辛夷姑娘!”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辛夷不用回头,嘴角已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甜甜的笑意。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夏侯兰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皮甲,背着长弓,只是手里还提着一只用草绳拴着的肥硕野兔。
“兰大哥!”辛夷放下手中的草药迎了上去。
“你又进山啦?这兔子好肥!咦?你手臂刚好,可别太用力!”
她自然地拉起夏侯兰的左臂,仔细看了看那道已经结痂,只剩浅浅红痕的伤口,这才放心。
夏侯兰被她拉着,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野兔递过去:“嗯…山里打的,给你…和你爹,加个菜。”
“谢谢兰大哥!”辛夷欢喜地接过兔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我爹今天去军营会诊了,晚上回来正好炖了它!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好…好。”夏侯兰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自从上次山林遇险后,他来药庐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是送些猎到的野味,有时是“路过”看看辛夷忙不忙。
辛夷也总是热情地留他喝水,给他讲些医营的趣事,或是塞给他一些调理身体的草药丸子。
今日天气晴好,辛夷又要进山采几味秋天才有的药材。
夏侯兰自然成了“护花使者”。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熟悉的山道上。
辛夷背着药篓,步履轻快,像只灵巧的山鹿,时不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草木:“兰大哥你看,那是金银花藤,治嗓子疼最好了…呀!那株是石斛!好东西!”
她麻利地用小药锄挖掘着,动作熟练精准。
夏侯兰又像是做回了护卫的工作。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当辛夷需要攀爬陡坡或跨过深涧时,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总会及时而有力地伸过去,稳稳地扶住她纤细的手臂。
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让两人心头都微微一颤,随即又迅速分开。
“兰大哥,你箭法那么好,是跟谁学的呀?”
辛夷一边采药,一边好奇地问。
“师傅教的。”夏侯兰下意识的开口。
“还有…自己练的,以前在常山,经常会上山打猎。”
“哦…”辛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夏侯兰摇摇头:“倒是没吃过什么苦,以前有师傅,现在有”
他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辛夷也没追问,继续采摘着草药。
午后,他俩回到晋阳城。
城外一处郡兵使用的开放场地成了夏侯兰常来练武的地方。
空旷的场地上,竖着几个草靶和木桩。
辛夷坐在场边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场中那个矫健的身影。
夏侯兰脱去了皮甲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短褂,露出虬结有力的臂膀和宽阔的背脊。
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流淌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拉开那张硬木长弓,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拉成满月!眼神专注如鹰隼,手臂肌肉贲张如岩石!咻!一支重箭离弦,如同黑色闪电,精准地洞穿了百步外草靶的红心!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紧接着,他放下弓箭,抄起场边一柄沉重的铁脊长枪。
枪出如龙!横扫,直刺,崩挑…动作大开大合,带着沙场的气势,沉重的枪杆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汗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飞溅开来,但人却不知疲倦。
辛夷看得有些深了。
她见过父亲救治的伤兵,也见过军营里操练的士卒,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力量感。
那每一块贲张的肌肉,每一声沉重的呼吸,每一次凌厉的劈刺,都充满了阳刚的魅力和令人心安的可靠感。
练到力竭,夏侯兰才停下,拄着长枪,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衫。
他转过身,看到石阶上安静守候的辛夷,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少女对他展颜一笑,递过来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和一块干净的布巾。
“擦擦汗吧,兰大哥。”声音轻灵得像山涧的清风。
夏侯兰接过竹筒,仰头咕咚咕咚灌下,清凉的水流滋润着干渴的喉咙,也仿佛流进了心田。
他接过布巾,胡乱地擦着脸和脖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辛夷身上,四目相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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