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脱胎换骨
第二天徐行开完上午的第一个会，被许青苗在会议室门口堵个正着。
“小行姐，小行姐”，她高高兴兴过来拉徐行的手。
会议室里的人鱼贯而出，都是总部的中层和业务骨干，今天开的是月初的品牌战略前瞻会，需要汇总数据制定方案，很多人从外地和品牌方的办公室赶过来。
他们和许青苗打招呼，“许总，许总，许总。”
许青苗胡乱地点点头，她只认得全公司的高层和几个日常为她工作的人，其他谁是谁根本没概念，徐行提过几次她应该多和员工们接触，她都不以为然，还问：“小行姐你都认识吗？”
徐行当然都认识，有一些还称得上十分了解。
但她只说：“我认识那和你认识不一样啊，你是老板。”
许青苗猛烈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小行姐你认识就行，就齐活了。”
眼看大家打完招呼离开，徐行才问：“你找我干嘛呢，这么着急？”
许青苗今天穿的是一套当季的miumiu家小套装，粉色呢料的，缀着春天色的花，显得她娇嫩贵气，这套衣服上周才上服装秀，今天许青苗就穿上了，奢侈品牌服务超级客户的力度之大，普通人是无法想象的。
环境改变人，前后不过一年，从前那个扣扣搜搜，走路姿态都紧张的小姑娘完全脱胎换骨了，举手投足，说话做事的做派，都开始像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了。
而且徐行也注意到，她这一年，提到没再提过要回老家去看养父母，偶尔徐行提一句，她也会马上岔开话题。
徐行按下内心的感叹，任由许青苗挽着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说：“进办公室我跟你说。”
许青苗的办公室很大，但大而无用，除了桌椅沙发柜子这些必要的家具，其他没什么东西。
她来得少，每次来了也只是坐一坐，需要和人见面，谈话，开会处理事情都会去徐行那边。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问许总就是问徐总，许青苗在不在没那么大关系。
现在两人坐下，徐行问：“怎么了？”
许青苗说：“你记得我爸说他找到了撤销对赌协议但又不需要担责的方法，对吧。”
徐行说：“对，他说具体要看你的选择，所以没跟我细说。”
许青苗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徐行说：“怎么了？”
许青苗脸上带了一丝略带羞怯和局促的微笑，“我觉得吧，这个做法小行姐你可能会不赞成。”
徐行说：“你说说看，不说怎么知道呢。”
许青苗说了。
她猜得没错，徐行听完之后，果然有点错愕。
“张先生让你和投资人的继承人结婚？这是什么封建包办加资本联姻的混合双打方案？”
许青苗笑出声：“小行姐你形容得好传神。”
她身体往前倾，神色忽然有点紧张。
“爸爸说，哪怕我有你帮忙，这个对赌协议大概率也是完不成的，以当时协议的条件，对赌没成功，天路就不归我们了，而且还有很多债务要清偿。”
她抓住了裙子一角，皱起了眉：“我没有听太懂，可能小行姐你和我爸谈能谈得更明白，我能明白的是，如果和投资人那边联姻，双方的资产都纳入夫妻共同财产名下，那就没有这些后续的问题了。”
徐行有点迷惑。
“你们的投资人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既然对赌协议难以实现，他们只需要等三年就能把天路的控制权拿到手，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啊。”
唯一的解释是——“你在谈恋爱吗？”
“啥？”许青苗没反应过来。
“投资人的继承人啊，你要结婚的那个对象啊，你有跟他谈恋爱吗？”
许青苗捂着嘴笑，脸上微微有红晕：“没有没有没有，我就见过两次，话都没说几句。”
“不是个糟老头子吧？油腻大叔？？”
许青苗捂着嘴笑：“不是的，比我大几岁，长得挺帅的，不怎么爱说话，他家里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好像挺老实的样子。”
徐行一听，这还得了。
“这么大的人了在爸爸面前老实听话，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许青苗不以为然：“老实才好呢，我又不是小行姐，我就只能跟老实人在一起。”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看你的意思，这个包办婚姻苗苗你是准备答应下来了？”
许青苗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
“爸爸说今年过年两家人一起出去度假待一段时间，让我们适应一下，没有什么大问题，年后就先订婚，我们一边相处，一边让律师修改合作协议，搞得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
徐行一时语塞。
她虽然经多见多，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以自力更生为人生宗旨的现代人。
为了财产，安排联姻，如果是其他人，她完全可以理解，甚至百分之百举手赞同，但许青苗不是别人。
这样会幸福吗？
她没问出来。
许青苗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忽然抓住她的手：“小行姐！”
徐行说：“怎么了。”
许青苗凝视着她，脸色严肃。
“我不能回去了。”
徐行说：“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能回去了。”
许青苗挥了挥手，时间的后方，世界的前方。
“我绝对不能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了。”
徐行心里一颤。
许青苗低下头。
“我上个月去了一趟西京大学，我爸陪我去的，西京大学的领导出来陪他吃饭，我给以前的师兄师姐，包括张老师，都带了礼物，很贵重的礼物，我把东西放在他们面前，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又迷惑，又害怕，张老师，哈哈，你知道吗，他吃饭的时候向我敬酒，弯着腰，酒杯往下碰我的杯子，笑出了八颗牙，他跟我爸说，我是他最看重的弟子，科研天才。”
她捏紧了徐行的手，做得完美无缺的法式指甲掐得徐行皮肤生疼。
“他说，让我休学了也不要忘记老师同学，要多回去看看，至于我休学之前在做的项目，他会想办法帮我完成，等发表论文的时候，保证作者名单里会有我，我什么都不用干，起码是二作。”
上一次许青苗的名字出现在论文作者名单里，带来了一个站在西京桥边万念俱灰的夜晚。
她红色的风衣被寒风吹得飞起来，散乱的长发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整个世界的光明。
“讽刺吗？”许青苗问，不知道是在问谁。
很讽刺。
徐行说：“我知道了苗苗。”
她试图以最温和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担忧。
“我只是觉得，婚姻是大事，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关系牵扯得这么深，人生都绑在一起，风险很大，如果可以的话，不如先接触，多约会几次，最起码——”
她还没说完，许青苗脱口而出。
“小行姐，你和季医生不就是恋爱结婚的吗，那你看结果好吗？”
徐行身体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了许青苗的手，她简直不敢相信许青苗会这么说话。
许青苗马上知道自己错了。“小行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恳切地对徐行双手合十：“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行皱皱眉，站了起来，她知道许青苗不是故意要揭她的疮疤，但不代表她就能欣然接纳。
徐行的语气顿时就变得冷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是你和你父亲的决定，和我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的意见。”
说完看了看时间，她挥挥手：“我还有会要开，我先走了。”
许青苗跟着她走了两步，欲言又止，而后就站在那里，任凭徐行大步走出了门。
她和许青苗这十几分钟的沟通，宛如一块石头在水中即刻激起涟漪，两个小时之后，她在会议中间接到了张略的电话，要和她见面。
徐行开完会立刻就赶过去了，张略刚做完复健，穿着运动衣，额头上有微汗，身体还是非常瘦弱，精神明显好得多了。
医学发达加绝对财富，再加上斗志，真的能一次又一次从深渊绝境里把人拉回来。
“您看起来状态很好。”徐行在阳光房的椅子上落座。
张略爽朗地笑：“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他也坐下，腿脚伸直，伸手按摩着膝盖，又说：“我最早的投资人祖上是湖南的，很喜欢这么说，我觉得这句话里有很深的哲理，怎么解读都可以。”
徐行说：“起码是活在当下，不多忧虑吧。”
张略点头：“是的，只有活在当下的人，才有最大的勇气去为将来而战斗。”
他睁大眼睛，眉毛飞扬：“要么嘎巴一下病死，要么就斗到底，不然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心态实在气象万千。
保姆送上茶水，张略随即切入了正题。
“我听苗苗说，她跟你说了联姻的事，你不是很高兴？”
徐行有点无奈，“她可能误会了，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张略点点头：“你洞明世事，肯定有你的顾虑，青苗呢，她是个小姑娘，你跟她说不通的话，不妨跟我说说看。”
徐行沉吟了一下，说
“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张略说：“从哪个角度看。”
他显然已经把这件事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从感情的角度，很难说，如果是从生意的角度，这个主意简直太好了，对天路非常有利，你知道那个对赌协议有多难完成，即使我身体没问题，这三年也要全力以赴如履薄冰。”
他呼出一口气，“徐总你很能干，但你的能干不在业务拓展方面，稳住公司是没问题的，开疆辟土完全是另一个领域。”
徐行承认张略说得对。
她在天路是为了守成，知人善用，保持公司运转良好。
这种做法稳定，久久为功，但不可能短时间内有爆发式的增长。
而天路要达到三年对赌的结果，需要的就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式增长。
她只能点头。
张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对赌这个达摩克里斯之剑，哪怕我走了，只要有你在，苗苗不用担心公司会破产或被收购，她就能回去做科研，或者任何其他她想做的事，她对生意没什么兴趣的。”
他的下一句话，杀伤力是核弹级的。
“那样一来，以苗苗和我对你的信任，你在天路的前途，是不是很值得期待呢？”
徐行沉默了一下，“我没有想过这么多。”
张略说：“你应该想。”
他的语调称得上推心置腹：“我刚出来做事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是人间最大的真理，你自己可以不认，也不这么做，但要承认和接受其他人就是会这么做。”
徐行说：“说得是。”
张略有滋有味地喝了两口水，说：“新年之前我不是要请客嘛，到时候苗苗的未来老公会来，你也帮我看看，我知道你看人是最准的。”
徐行现在最怕听到这句话，但人家说了也就是说了，她只好点点头，跟着战术性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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