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六个月后
六个月后
熊霸王华美路的拳馆歇了几个月的业，年底又一次敲锣打鼓的开张了，馆内空间重新规划过，除了拳台，会议室和其他必要设施之外，主要空间拿来装修成了几个相互独立的直播场地，各种设备一应俱全。
直播时间是早上六点到十点，中午十二点到四点，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雷打不动，每天三场一场不拉，主题都是拳击，但具体内容花样繁多，有时候是长腿小姐姐在线学拳，有时候是拳击冠军和随机报名的路人友谊赛，有时候是大屏幕放最新的高规格拳击赛，专业人士在一边指指点点做技术解说。
吭哧吭哧搞了六个月，粉丝从零涨到了三十多万，打赏不说，体育类用品的广告单也来了，橱窗里带的拳击配套设备的销售额更是节节上升。
这些挣钱的路子成本低，现金流入极快，以前拳馆吭哧吭哧半年可能挣不到的利润，现在一个月就回来了。
这个项目徐行总操盘，也是她和熊二宝商量之后拍板决定要做的，当时的想法是连锁拳馆不可能完全救回来了，救回来可能也活不好，不如顺应时势另辟蹊径，走互联网自救的路子。
下决定时多豪情万丈，做起来就多处处艰难，最直接的就是创业宛如消金兽，处处要钱，一做就把两个人的所有积蓄都砸了进去——
把华美路拳馆租回来，重新清理场地，装修；
预支三个月工资，留下李教练这样的王牌拳手，说服之前的股东继续一起做；
招主播，招团队，买设备；
起号运营投流，各种渠道投放，要大把费用。
破天荒头一次她跟林小琥借了钱，林小琥顺手债转股了，还成了她的御用策划加投流手，互联网老油条的功力发挥到了十二成。
如此辛苦走过来，徐行看到阶段性成果松口气之余，仍然很意外，她知道现在虚拟经济厉害，但真不知道厉害到了这个程度。
难怪那些头部带货主播的收入以亿计，徐行现在很直观地明白了原因。
论功行赏，除了徐行和林小琥，何祖儿承担了数据分析和流量监控的任务，熊霸王拳馆之前的拳手们都尽心尽力当主播，给清道夫工作室当过前台的小马儿回来做运营，细节无懈可击，简直是梦幻团队。
如此六个月过去，转眼又是新年，新年前夜仍然是要直播的，徐行和熊二宝请所有员工包括主播们教练们早早吃了饭，回到拳馆叫了点儿外卖喝着小酒等开工。
七点多林小琥也来了，大家聊天聊得热闹，说起这几个月的成果，徐行就一个一个夸过去，谁谁谁最注意细节，准备工作做得尽善尽美，谁谁谁24小时盯数据，客户随时找随时在线从不掉链子，谁谁谁直播的时候特别用心，精力充沛，有求必应，和粉丝互动能力一百分。
被她夸到的都挺直腰杆，举起酒杯容光焕发。
“被看见”，始终是人类的刚需。
她最后转向林小琥：“宝贝你投流最棒，又有功劳又有苦劳。”林小琥冲她飞个吻，徐行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吃猪耳朵，一直眼巴巴在旁边等着的熊二宝马上凑了过来：“我呢，怎么不表扬我。”
徐行揪他耳朵：“咱们新公司名字也是熊霸王，你就是熊霸王的排面，大家都为了你拼命，你需要什么功劳。”
他理直气壮地拍胸膛：“那不行，我有老老实实干活的。”
徐行看着他，满怀柔情。
宝总没胡说，他真的有老老实实干活，小到把直播场地的东西搬来搬去当苦力，主播顶不上的时候赶鸭子上架随叫随到，大到一旦资金续不上，他就硬着头皮去找各路狐朋狗友借钱，那么不喜欢要回报的人，硬把自己之前仗义疏财乐于助人攒下的人品一次兑现了，没有掉链子。
两个人好多时候一起通宵加班，累贼死的时候徐行还逗他：“宝总啊，为五斗米折腰不容易吧，后悔你一时冲动放过的那十个亿没。”
熊二宝嗤之以鼻：“什么叫做一时冲动，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放过的好不好，很努力地抗争过之后放过的。”
据他交代，他在婚礼前两天的半夜，偷偷把家里的门给拆了，从凤语台跑了出去，跑也没跑远，第二天直接杀到了梁启豪的办公室，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他肯定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逼也没用，就算亲爹再进一次ICU，那也只能拜托医生好好抢救。
熊二宝说，在他有限的知识范围之内，反正是从没听说过结婚能治疗心血管疾病的。
梁启豪这个人从善如流，第二天就带着熊二宝去找了张略，取消婚礼，场面非常不愉快，张略气得脸色发青，许青苗哭着拂袖而去，四象另外三个常年在国外的股东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打电话回来过问情况，梁启豪都顶住了，跟熊二宝说的是，“既然你不在乎钱，那就自己干自己的去吧，别后悔就行。”
熊二宝说起来就很自豪：“你看我们自己干自己，不干得挺好嘛。”
徐行摸他的脸：“就是，不看谁的脸色。”
他们俩打情骂俏，其他人都装作没看见，各自捉对聊天，教练们一会儿要直播的主题是熊霸王内部冠军赛，超过两万人预约，盛况空前，这会儿拿着筷子都比划上了，看怎么样能最大加强直播效果，只有坐徐行对面的林小琥看着他们笑，等熊二宝起身去上洗手间，她就过来了，一把搂住徐行。
“你在这儿跟我们过节，繁繁呢。”
徐行觉得她不记事：“前天不就说了吗，她跟她爸爸回平洲去了，他们季家聚会超热闹，孩子都要坐两桌，她暑假在那边玩了一个多月，都不想回来。”
林小琥想起来了：“是哦。”她眼睛打流星，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压低声音：“哎，繁繁，知道你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吗？”
徐行摇头：“不知道。”
林小琥说：“那不是很不方便。”
徐行说：“大人不方便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上班已经天天和二宝在一起了，知足了，等她大一点其他再说吧。”
林小琥觉得也是，伸开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个项目好好做，能挣钱，起号有经验了之后一顺百顺，只要做出矩阵，那前途杠杠的啊。”
说得正高兴，忽然想起什么，胳膊肘推了一下徐行，说：“不过说回来，让你选的话，小行你还是想做回以前的业务吧，那个才是你的专业。”
徐行张了张嘴，不知道承认好还是否认好，她不想讨论下去，就转了话题：“久安年底给你分红了吗？”
林小琥双手抱着头看天花板，脸上笑开了花：“说过年的时候分，已经通知我了，钱不少呢。”
她对徐行眨眨眼：“咱们俩平分。”
徐行笑：“不用，都是你的。”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叫祖儿来吃饭，她说来不了，这小妞干啥去了。”
林小琥说：“上班吧？今天好多地方电视台都有直播晚会，说不定高黎接了哪个明星的活儿，祖儿就跟过去了呗。”
徐行说：“没有，高黎今天没接活儿，说过两天是他母亲七十大寿，他回家去了，刚还跟我说他妈妈身体好了很多，跟我问好。”
说到这里和林小琥对望了一眼，明白了。
不出所料的话，何祖儿必然是跟着高黎回老家去了。
林小琥满意地点点头：“挺好，琴瑟和鸣，修成正果。”
这时候拳馆远处熊二宝从洗手间出来了，哼着歌儿，走路带风，真是一等一的英俊壮汉，林小琥问徐行：“说起来，怎么不让宝总主力直播？他这个范儿网上稀缺，不用打拳，给他搞搞换装都能火，是个女的就会垂涎他的肉体。”
徐行使劲儿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出卖我男人色相，还有就是。”
她想想有点好笑：“他弟弟不准，说老是抛头露面不安全。”林小琥差点把嘴里啤酒喷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行提到梁启豪话音都还没落，熊二宝忽然接了一个电话，折去了门口，两分钟后，他带着自家兄弟过来了。
梁启豪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戴了手套，围着围巾，进了暖气开足的拳馆也没有要脱掉的意思，相映成趣的是熊二宝穿着一件儿短袖，两人站在一起，实在很难看出来是亲兄弟。
很显然他属于那种完全不看直播的人，此刻一脸好奇地看着拳馆里的直播设备，还小心翼翼摸了摸云台三脚架，问熊二宝：“这些东西贵吗？”语气不是很确定。
熊二宝说：“还行，要贵有很贵的。”
梁启豪点点头：“是不是设备越贵效果越好？”
徐行过去接话：“不一定，这个行业的门槛不是由设备决定的。”
她伸出手：“梁总，好久没见了。”
上一次他们俩见面，还是在梁启豪办公室的楼下停车场。
梁启豪取下手套，很慎重地和她握了握手，说：“方便和我聊两句吗？”
徐行看看熊二宝：“你们聊呗。”
梁启豪摇头：“我想和你聊两句。”
熊二宝耸耸肩，扭头就走了，半点不问二位要聊什么，感觉是巴不得赶紧开溜，梁启豪就在后面喊：“我不会叫你回家吃饭的，你走那么快干嘛。”
徐行忍不住笑，带梁启豪走到直播场地后的一个小会客室，日常她们有商单就在这里谈，算拳馆里布置得最考究的一个地方了。
梁启豪摇了摇椅子，确认牢固之后才慢慢坐下，对徐行说：“徐总气色很好，看来工作很顺利。”
徐行说：“还行，自力更生比较辛苦，但没什么心理压力。”
梁启豪微笑：“那是。”
他看看四周，说：“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下天路那边最新的状况，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
徐行没否认。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地方，小行姐仍在为许青苗担忧。
“张总和青，呃，许小姐，怎么样？”
梁启豪把自己的手套很仔细地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他的手苍白而修长，指甲红润，形状柔和，是一双能拍广告的手，尽管他对这个提议肯定嗤之以鼻。
“我昨天和他们开过会，张总同意将天路的股份全部卖给我，价格是我们之前约定对赌成功后回购价格的三分之一，明年中办完全部交割，天路就完全是我的了。”
徐行忍不住问：“许小姐呢？”
“我听说，许小姐还是想回去读书，也许读书更适合她。”
曾经站在西京大桥寒风里的绝望红色身影在脑海一掠而过，徐行心里一跳：“是他们提出和你交易的？”
梁启豪对她笑笑：“天路过去半年营收降了23.4%，还在持续下降，张总身体还是不好，许小姐没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四个副总裁走了两个，剩下两个都在外面做自己的公司，迟早会走的，所以没错，他们提出跟我交易的。”
徐行深深叹口气，百味杂陈。
梁启豪说：“如果你一直在天路，哪怕业务做不到爆炸式的增长，也不会垮这么厉害，他们可能就会拼一拼，拼到对赌期结束了。”
徐行由衷地说：“真可惜，张总这么多年的心血……”
她抬起眼，言语戛然而止，梁启豪的神色暗藏喜悦，并无惋惜或感叹和她同频。
徐行再多想一想，明白了梁启豪的喜悦从何而来。
“天路业务垮了，他们才会找你用这么低的价格卖掉股份，对吧。”
梁启豪很爽快地说：“是的。”
他举起手来，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我其实可以等到他们对赌彻底失败，价格会更低，但那时候天路的业务流失殆尽，价值就不大了，而张总的毕生心血更是荡然无存。”
“所以说，现在也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徐行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和梁启豪在长乐园的那一次谈话。
梁启豪说：“三赢。”
徐行失笑：“还有谁从中得益吗？”
梁启豪说：“我拿到天路之后，就会将长乐园的股份逐步套现，全部投到天路，可能要花好几年，但计划就是如此。”
他看了看玻璃门外，熊二宝正兴致勃勃和他的教练们对打，不时开怀大笑。
“从那之后，我哥也好，我的小孩也好，都不会再受家族传统的约束了，无论那是概率还是命运。”
徐行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梁启豪一字一顿地说，是深思熟虑之后宣战的语气。
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戴好了手套。
“徐总，你忙你的，稍微再等一等，我就能投资你和二宝的公司了。”
一生谨慎的梁启豪先生，此刻难得露出了意气风发的一面：“需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完这句话，他走出去和熊二宝又聊了几句，而后徐行送他到门口，一开门外面风雪大作，天寒地冻，难怪他进来时穿得那么结实。
熊二宝和徐行一起目送梁启豪的车子离开，说：“小梁跟你说什么了？”
徐行沉思着，且没有回答，忽然问：“你让你哥去取消婚礼的时候，他有激烈反对吗？”
熊二宝说：“没有啊，他就听我说，既然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我肯定不会结婚的，天塌下来也不可能，他爱取消取消，不爱取消随便，有本事就抬我上去。”
弹了一下徐行的脑门：“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么聪明的人，还会忘事儿。”
徐行扑哧一笑，心里热热的，回过身来抱着爱人的腰，仔细看他忠厚如一只大狗狗的脸。
有些事，梁启豪想得到，徐行想得到，但熊二宝脑子再好用，他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比如说明明联姻的计划是梁启豪提出和促成的，但许青苗一知道徐行和熊二宝是情侣且对此反应剧烈，梁启豪就立刻爽快出头，宁可得罪多年合作伙伴，出尔反尔，取消婚礼。
当然他和熊二宝兄弟情深，关键时刻把亲人的要求放在心上，梁先生义不容辞。
当然他更是走一步，算五步，算的就是这么一出峰回路转之后，徐行和许青苗绝不可能再合作。
仓促之间要找一个其他能干还称手的人，也是地狱难度。
既然无人守营，天路必走下坡路。
梁启豪跟谁都没有透露万一，家人，朋友，亲信，多年合作伙伴，什么都没说，只是独自守在他预判的拐点，沉住气，等着，直到自己需要的时机出现。
假若一直不出现，他八成会想办法亲手制造出那个时机，比如让天路的四个副总裁半年之内全部跳船。
徐行把这些推测都咽了下去，只是把熊二宝抱得更紧，说：“聪明不重要的，天下的聪明人千千万，宝总啊，他们加起来都没你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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