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六天后,4月9日,周六
暮色降临,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周末的市中心人山人海。
何祖儿下了车,走进街边一家奶茶店要了一杯水果茶,大杯,全糖,多冰。
要是她妈妈或者徐行在旁边,就会开始跟她念叨,区别只在于妈妈说得比较朴实:“不要喝这些垃圾饮料没营养。”
而老板会科普:“你知道年轻人二型糖尿病的比例这几年为什么会飙升吗?”
她当然知道,但她不服。
“基因最重要啊老板,生活方式只是变量。”
徐行一般会喃喃自语,“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何祖儿每次想起都会笑。
徐行有句口头禅,她经常听的——人人都有软肋。
何祖儿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她没什么耐心,工作方面还好,毕竟跟着徐行做事情必须符合标准,该做到什么程度不能胡来,而且看在徐行对她好的份上,哪怕不耐烦她也会忍着。
至于日常吃什么,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想干啥,她何小姐那真是一分钟都不愿意等,半点儿将就不来,说走就走的旅行对何祖儿来说是常态。
有时候周末她睡起来刷着牙看到一条某地油菜花盛放的视频,十五分钟后便已奔赴高铁站,第二天在人头攒动热到升天的油菜花地里给徐行打电话:“老板,这地方你可千万别来。”带着哭腔。
徐行一听就明白:“你又孙悟空上身,一个筋斗跳哪儿去了?”
“你别管,反正千万不要来。”
她这个急性子最近这段时间面临挑战,而且是十分重大的挑战,令人抓心挠肺:
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高黎。
她喜欢一个人,首先和主要想着的就是怎么把人推倒,水乳交融,颠鸾倒凤,亲密接触,其他容后再说,
反正大部分时候都根本没有以后。
问题在于,高黎不是那种能在两杯酒后领回家第二天各走各的随便人,他的风格天然就克制何祖儿——
她任性妄为,他端正认真。
她想一出是一出,他谋定而后动。
她谁都不看在眼里,跟着徐行工作是因为有感情,还带劲儿;
高黎却对谁都礼貌有加,行事谨慎,从不冒犯别人。
按理说这是多么沉闷的一个人啊,可备不住何祖儿越看越顺眼,心里猫抓似的,怎么说呢——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点好单,何祖儿拿了号码纸,在靠近奶茶店门的桌边坐下。
距离晚上九点还有七分钟,高黎一定会和分针同步出现在奶茶店门口,这是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
他们今天是来“盯梢”的,或者精确地说,高黎是来盯梢的,何祖儿自己呢,属于上赶着凑热闹。
这家奶茶店地处西京最热闹的越景路,夜店一条街,餐厅酒吧密室逃脱卡拉ok各种茶饮店小吃店密密麻麻,从这头热闹到那头,24小时都熙熙攘攘。
奶茶店正对面是一家医美医院,门面很大,招牌占了三层楼,上面展示着拥有完美身材和笑容的“人造女神”,召唤人们“我的容貌我做主”。
店员开始叫号,何祖儿前面还有两个顾客,她的水果茶已经在走流程了,然而指针指向九点整,高黎果然从街对面走了过来,站定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看表。
何祖儿跳下椅子,穿过两个正叽叽喳喳商量点什么的小姑娘,挤到柜台前往台面上一趴,伸着脖子问店员;“9026的水果茶好了吗,还要多久?”
店员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预估:“五分钟吧。”
何祖儿摸出手机看时间,马上就要九点过一分了,她恋恋不舍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水果茶,掉头冲出了店门,高喊一声:“小黎哥,小黎哥。”
高黎扭过头来,微微一笑。
他穿着泯然众人的黑色T恤,牛仔裤,白色板鞋,头发理到最短,挎着一个防水材质的斜挎包,五官哪儿哪儿都不突出,往人群中一丢,就好像往温泉里倒了半盆子热水。
他的特点是挺拔,端正,走路的姿势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放松,却像奏乐般协调,露出的手臂强健得非常含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多余的东西——配饰,脂肪,纹身。
更没有脏的东西——皮肤干爽,指甲总是很短,小月牙儿清清楚楚,指缝洁白,衣服上下里外都干净平整。
何祖儿自己大大咧咧,对别人却特别关注这些小细节,她受不了脏兮兮的男人,再帅再有身份地位财富都没用,任何时候看到黑色鼻毛,长指甲,以及带有烟渍茶渍的牙齿她就会生理性反胃,一分钟都忍不下去。
高黎是她认识的人里最符合她这方面要求的一个,他不抽烟,几乎不喝酒,呼吸清爽,大热的天在太阳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也只会散发健康的汗味,让人联想起草原马上赤膊奔腾的好汉,以及夏日海边高高跃起拍打排球的骁勇健儿。
她跟自己最好的朋友钱冰冰女士这么描述高黎,遭到了无情的嘲笑:“祖儿你是不是发花痴,现在哪里有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发花痴,那就是杀猪盘,杀猪盘你知道吧?”
钱冰冰女士是何祖儿的大学同学,理科女,在大厂做算法项目,996家常便饭,号称社畜中的精英,精英中的牛马,可能受专业的影响,她就读的学校和所在的公司对男女一视同仁都当牲口用,不要说结婚生孩子,连出去约个炮估计都要卡着点儿穿裤子。
不得已,钱女士母胎单身至今,看她的工作强度,一时半会感情生活也丝毫没有改善的机会。
尽管如此缺乏经验,钱冰冰女士却言之凿凿天下没有好男人,万一谁真遇到了一个人,处处都跟你投缘,契合,百分之百能满足你的需要和幻想,她总结道——
“不用说了,骗色无所谓,必须管好你的手机支付密码。”
何祖儿当时给了她一个白眼:“我就是把密码写在额头上又有甚用,我都没钱,月月光,还要我妈接济。”
冰冰觉得有理,说:“那就管好你爹妈的手机支付密码吧。”
现在她左看右看高黎,忍不住就想笑,还想动手动脚,伸两根手指头戳人家肩膀,戳了好几下还没想好要说啥,只是傻笑,最后憋出一句:“吃饭了没?”
高黎说:“吃过了,你呢。”
何祖儿说:“没有!”拍拍自己肚子:“没事,我不饿。”
高黎严肃地说:“不饿也要定时进食比较好。”从挎包里摸出一包饼干:“吃点儿垫垫吧。”
何祖儿听到定时进食四个字脸都笑变形,接过饼干一看,红包装,四片一小包,是她很喜欢吃的一个意大利牌子,心里突突两下,饼干先不吃了,马上掏出手机发信息给冰冰:“高黎随身带着我最喜欢吃的小饼干。”
冰冰秒回:“大胆,本宫开会你约会,必须绝交。”
何祖儿一看天色,好嘛,九点还在开会,不去给人上眼药了,咬着饼干跟高黎往越景路东边走,问:“你知道我们要去干啥吧。”
高黎看了她一眼:“其实你不用来的。”
何祖儿说:“那不是怕你不熟悉情况找不到人嘛。”
高黎说:“不会。”
何祖儿不服,说:“你记得咱们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吗?”
“当然。”
“你只见过她一次,那次她还是全妆,照片又是高度美颜,万一她今天素颜出现呢。”
高黎慢悠悠的,“美颜ps都是改变外观颜色,局部大小,人的骨相和面目五官比例不可能全盘改变的,否则就成怪物了。”
何祖儿说:“你还能看骨相?”
高黎说:“当然。”
何祖儿大惊小怪地:“这就是当要人安保的素质吗?”
她问:“小黎哥,你当过哪些要人的保镖啊。”
高黎冲着她笑笑,好像要说出答案来了,结果却是:“三十年后才可以说。”
何祖儿忍不住好奇心:“那除了要学会看人骨相比例啥的,还有什么其他必要训练吗?”
高黎说:“有,但都没什么用。”
他站定了看看四周,轻描淡写地说:“和平年代都没用。”
何祖儿马上又给好朋友发信息:“我情哥说他一身本事在和平时代都没用!!是不是很带感。”发了一个土拨鼠尖叫的图片。
钱冰冰开着会还让她注意点儿形象,口水擦一擦不要露怯,实属亲姐妹。
高黎和何祖儿要去的地方在越景路尽头,直走是新会路,开十几公里车就到西京新城,往左是花江大道东。
新会路和花江大道东交界的地方有一家名叫“琥珀机甲”的电竞酒店,何祖儿常来,里外都很熟。
这是西京驰名的主题酒店,底楼有一千多平米的开放式空间,每年都会承办很多游戏比赛和漫展,普通房配游戏主机,swich,xbox和PS都有,行政套房以上另外配一个专业电竞小房间,电脑配置主板都是4090i,游戏迷进去了堪称一步上天堂,当然房价也不便宜,有活动的时候一晚能上两三千,平常也要八九百一晚。
张衡被明嫂从凤语台赶出来之后,跟老董玩人间蒸发等待最后摊牌,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高黎跟她到酒店,后来又看她进出过几次,至于林小琥从张衡那里要到的收件地址,也是大堂入口旁边的寄存柜。
高黎跟何祖儿在街对面找了一个能看到酒店大门的户外咖啡座坐下,何祖儿没喝到水果茶,内心的焦渴吱吱乱叫,本着在哪里没被满足就在哪里蹬腿的精神,又点了一杯差不多的。
高黎只喝白水,他喝他的,并没有跟高黎讲什么要注意身体健康之类的大道理。
九点十七分,高黎说:“她出来了。”
何祖儿茫然地看着酒店大门,那儿进进出出不少人,好几个妹子身材都挺高挑,这么远看,还真不知道谁是谁。
高黎非常笃定地说:“左边出来站在门边那个,正在点烟。”
何祖儿仔细望过去,确实是张衡,戴黑色口罩,一顶Gucci的棒球帽,穿一件很长的白色T恤裙,宽宽松松的,越发显得她修长纤细,脚上踩一双厚底软拖鞋,整个人都很松弛。
这段时间她的社交媒体账号更新的动态都是什么化妆品开箱,下午茶,网红店打卡之类的,真人几乎没怎么出镜,想必是想在营造一种身体不方便的氛围。
现在拉下口罩,站在酒店旁慢慢抽烟,几分钟后,一个戴着同款棒球帽的高个子男人从街道另一头走过去,两人一照面就抱在一起,男人就着张衡手里的烟吸了一口,在地上踩灭烟蒂,勾肩搭背往越景路方向去了,男人的手放在张衡的屁股上,很亲密。
高黎起身跟上,手里多了一个哈苏迷你pocket,这个相机何祖儿也有,性能很强又好携带的专业相机,能单手自由拍摄。
前面那两人光看背影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的蜂腰宽肩,女的步步生莲,两个人挽着手,挽着胳膊,一会儿拉近,一会儿扯远,不时头靠着头咬耳朵,亲一嘴,看得何祖儿很感慨。
那是爱情啊,爱情。
这么甜,这么亲密,就像两团橡皮泥揉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到对方就忍不住笑,在一起的时候连脑细胞都是甜的,往外滴着热情。
何祖儿扭头看了高黎一眼,他不时拍照然后看相机,看不出来有什么触动。
何祖儿凑上去:“拍到什么了?”
高黎给她看了一眼,有几张是两个小情人舌吻的特写,清晰到无可辩驳。
他的神情里有非常微妙的厌恶,何祖儿猜得出来高黎不可能会喜欢前面两个人。
他不可能会喜欢骗子和捞女,一切处心积虑想要不劳而获之辈,这是当然。
只不过何祖儿还是很想问他一句,你爱过吗,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吗。
她没敢问,不知道是怕高黎说爱过,还是说没爱过。
张衡和男朋友走远了,高黎停下来,把照片给徐行发了过去。
一分钟后徐行打电话回来:“叫祖儿听电话。”
何祖儿接过高黎的手机:“怎么了老板。”
徐行说:“阿黎拍到的这个男孩,就是张衡向林总推荐的那个演员,他的资料我现在发给你,你去深入查一下他的情况,尤其是社交媒体,看看有没有他和张衡的互动。”
一边说,一边发了一个压缩文件过来,里面有文档,有图片,有个人信息和社交媒体的账号。
何祖儿打开看了一眼,徐行在那边正要挂电话,她说:“老板。”
徐行说:“怎么了。”
何祖儿说:“不用深入查了。”
“什么意思。”
“这个男孩的账号在张衡的社交媒体上出现过无穷多次,每一次老董出门的时候张衡发的动态下都有他的评论,而且她们互动的历史能追溯到三年多以前,那会儿老董还没跟张衡在一起吧。”
徐行哦了一声。
也不是很惊讶。
看来她预想到的就是这个结论——
“他们俩谈了很多年了,现在看起来也很好,非要猜的话,他们多半是一起设了个局想搞老董钱,结果不小心搞大了。”
谁知道老房子会着火呢。
何祖儿挠头:“老板,接下来怎么办?”
徐行说:“你整理一下证据交给明嫂吧,我们的活儿干完了。”
“那,明嫂会对这个姑娘怎么样?”
徐行平淡地说:“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何祖儿不死心:“老板,老董干那么大的事业,应该脑子很好,为什么会上这种小姑娘的当啊?”
徐行顿了一下,说:“因为老董爱她。”
人人都有软肋,你爱谁,谁就是你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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