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告别（中）
距离离开还剩最后一天。
源赖清罕见地没有赖床。
说实话，以他现在的修为，睡眠更多是一种习惯而非生理必需。
但他就是喜欢那种无所事事，可以把大脑完全放空的状态。
不过今天不行。
他起得很早，天际线才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
青川加奈还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着一如既往的精致早餐，空气中弥漫着味噌汤和烤鱼的香气。
源赖清没有打扰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上了公寓的天台。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整座被结界笼罩的城市还沉浸在朦胧的睡意里，远处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灯火。
他拔出长剑“冷香”。
剑身在晨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微光，星辰铁的纹路在其中缓缓流淌。
他没有调动气海中的任何一丝灵力，只是摆出一个最基础的起手式，然后开始练剑。
劈、砍、刺、撩、崩、点……
都是些剑道初学者就要练习的基础动作，枯燥，乏味，毫无技巧可言。
但他练得无比认真，一遍，又一遍。
动作从一开始的略显生涩，到后来的行云流水。每一剑挥出，都带着破空的风声。
汗水很快就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上那件宽松的T恤。身体的肌肉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疲惫。
他只是想用这种最纯粹的方式，将自己的存在，刻印在这个即将告别的世界上。
用汗水，用肌肉的记忆，来记住这座城市，记住这个他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地方。
毕竟，这里有他前世从未体验过的……日常。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不对劲。
源赖清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沉闷的压力笼罩着整个餐厅。
他和加奈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加奈今天准备的早餐比平时还要丰盛，玉子烧，烤鲑鱼，纳豆，还有几样精致的酱菜，但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源赖清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眼角的余光瞥向对面。
加奈坐得笔直，姿势无可挑剔，脸上还是那副温婉柔顺的表情，但源赖清能看到，她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她在紧张。
也是，毕竟自己昨天才刚跟她摊牌，说后天就要跑路了。
虽然她嘴上说着“支持您的选择”、“我的任务完成了”，但要说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加奈，今天陪我出去一趟吧。”
最终，还是源赖清先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口说道。
他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加奈可能会把那双筷子给直接捏断。
“是，赖清大人。”
加奈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下，立刻应道。
两人没有去银座、新宿那种繁华的商业区，也没有去浅草寺、明治神宫那样的名胜古迹。
他们就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年轻情侣，在东京的街头，进行着一场毫无目的的闲逛。
他们先去了秋叶原。
街道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巨幅动漫海报，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在路边派发着传单，路过的行人里，不少都背着印有二次元角色的痛包。
源赖清看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吐槽。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地”吗？感觉……也就那样。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加奈，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东看看，西望望，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源赖清索性停下脚步，陪着她看那些橱窗里做工精良的手办，看扭蛋机里滚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赖清大人，您不喜欢这里吗？”加奈小声问道。
“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源赖清随口答道，“就是觉得有点吵。”
接着，他们又坐电车去了上野公园。
非周末的公园里人不算多，大多是些悠闲散步的老人。他们在不忍池边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池里的荷叶和远处的弁天堂。
一群鸽子完全不怕人，咕咕叫着在他们脚边打转。
源赖清从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零食，撕开，随手撒了一点在地上。
鸽子们立刻一拥而上。
“你说，这些鸽子要是能修炼，算不算妖？”源赖清忽然冒出一句。
加奈愣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回答：“按照阴阳寮的划分标准，没有主动攻击人类、没有形成妖气的生物，应该不算。但如果它们吸收了外界泄露的妖气，就有可能异化成妖物。”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源赖清有些无奈。
跟一个AI属性的女仆讨论这种玄学问题，自己也是够无聊的。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些抢食的鸽子，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头顶那片被结界过滤得有些失真的天空。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那么日常。
而这种日常，他马上就要亲手打破了。
离开上野公园，他们甚至还坐车去了一趟东京大学。
源赖清在那个挂着“都市传说研究部”牌子的废弃旧教学楼下，站了很久。
他想起了那个咋咋呼呼的红发大小姐，那个一脸冰霜的银发优等生，还有那个总是元气满满的栗发小学妹。
明明才认识了几个月，明明大部分时间都在互相吐槽和嫌弃。
可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居然都是她们的脸。
真是麻烦。
一路上，源赖清的话都很少。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用眼睛，用心，去记录这个即将告别的世界里，每一个鲜活的细节。
加奈也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多问，也不多说。
下午，就在源赖清琢磨着晚饭是吃拉面还是回公寓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是“暴躁大小姐”。
源赖清挑了挑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废物，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藤原千夜那标志性的、嚣张跋扈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穿透力强到源赖清得把手机拿远一点。
“正陪女仆逛街呢，藤原大小姐有何贵干？要我帮你拎包吗？”源赖清懒洋洋地回道。
“少废话！立刻，马上，给我到银座的藤原百货顶楼来！本小姐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要是太重我可不拿啊，很累的。”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来就来！限你半小时之内到，不然你就死定了！”
说完，也不等源赖清再回答，电话就被“啪”的一声粗暴地挂断了。
源赖清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有些无奈地对身旁的加奈耸了耸肩。
“看来，我们有新的目的地了。”
藤原百货，银座最奢华、最气派的商场，藤原财团的标志性产业之一。
顶楼，一整层都被改造成了一个私人的空中花园，不对外开放。奇花异草，假山流水，奢华到了极点。
源赖清到的时候，藤原千夜正穿着一身如同火焰般耀眼的火红色长裙，站在花园的中央，背对着入口。
她的红色长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倒是比电话里平静了不少。
“大小姐亲自召唤，不敢不来啊。”源赖清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大半个东京的景色。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找我来就是为了看风景？这品味不错，资本家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闭嘴！”藤原千夜瞪了他一眼，然后将一个精致的锦盒，有些粗鲁地塞到了他手里。
“这个给你。”
“哦？”源赖清掂了掂手里的锦盒，“这是什么？分手费吗？我们好像还没开始过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赤红色的勾玉。勾玉通体晶莹，内部仿佛有流动的火焰，散发着一阵阵灼热的灵力波动。
源赖清能感觉到，这东西蕴含的能量非常纯粹且庞大。
“这是我们藤原家秘传的‘火浣玉’，”藤原千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里面封印了我的一道本命真火。”
“本命真火？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废话！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藤原千夜的声调高了一点。
她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道：“你别误会了！我只是……只是不想我唯一的宿敌，死在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色手里！能打败你的人，只有我！”
她仰着下巴，一脸“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源赖清看着她这副典型的傲娇模样，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我收下了。多谢大小姐的保命符。”
他将锦盒收进了口袋。
“喂，废物。”藤-原千夜忽然又叫了他的名字。
“嗯？”
“外面……要是真的混不下去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就……就回来。”
“本小姐……可以勉强收留你当个仆人。”
源赖清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在她那头火红色的、看起来就手感很好的长发上，轻轻地揉了揉。
嗯，果然很顺滑。
藤原千夜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动作。
趁着她愣住的瞬间，源赖清果断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混蛋！谁让你碰本小姐的头的！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了大小姐气急败坏的叫声，伴随着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
源赖清头也没回，走得更快了。
从藤原百货出来，还没走多远，源赖清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清野悠发来的短信。
“源前辈，我在学校的樱花大道等你，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源赖清和加奈再次回到东京大学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在通往旧教学楼的那条樱花大道上，清野悠正抱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大包裹，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樱花树下，不停地来回踱步。
“源前辈！”
看到他出现，小姑娘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跑了过来。
“这个，给你。”她将那个分量不轻的包裹，有些吃力地递了过来。
“这是我……我连夜赶制的，”她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里面是我们清野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疗伤符咒和解毒丹药，还有一些能快速补充灵力的军粮丸。”
“外面的世界……肯定很危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源赖清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入手温热，还能感觉到里面符咒散发出的温和灵力。
“好。”他点了点头。
比起藤原千夜那个华而不实的一次性大招，清野悠给的这些东西，显然要实用得多。
“前辈，你一定要回来啊。”清野悠看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哭腔。
“我们……我们还等着你带我们去解决新的都市传说呢。”
“会的。”
源赖清笑了笑，也学着刚才对付藤原千夜的样子，伸出手，在她那头柔软的栗色短发上揉了揉。
不过这次的动作，要轻柔得多。
告别了还在抹眼泪的清野悠，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
源赖清的手机，在口袋里进行了今天最后一次震动。
是月岛奈。
信息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
“老地方。”
还是那个废弃的旧教学楼，还是那间属于都市传说研究部的活动室。
月岛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她的侧脸和银色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清冷。
“嗯。”
源赖清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将从清野悠那里收到的包裹放在了桌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活动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隐约的车流声。
这种沉默，源赖清已经习惯了。
最后，还是月岛奈，打破了沉默。
她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东西，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地推了过来。
那是一个用银色的丝线手工编织的，小小的熊猫挂饰。
做工非常精致，比源赖清之前随手在便利店扭蛋机里扭出来的那个一百日元的塑料熊猫，看起来要高级无数倍。
“这是……？”
“护身符。”月岛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我在上面，附加了我们月岛家最高等级的‘月守’结界。可以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她转过头，看着他，那双冰紫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别死了。”
“好。”
源赖清拿起那个触感柔软的熊猫挂饰，直接挂在了自己长剑“冷香”的剑柄末端。
剑柄冰冷的金属质感，和熊猫挂饰柔软的触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准备进行今天的最后一次告别。
“源赖清。”
月岛奈忽然叫住了他。
“嗯？”他回过头。
月岛奈也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她比源赖清想象中要高一些，站直了身体，只比他矮半个头。
她需要微微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到了那边，如果……如果见到了真正的星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微的颤抖。
“替我……多看几眼。”
源赖清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总是像结着冰的湖面一样的眸子里，此刻正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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