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元复始，顾府家宴

岁末的京城，终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沫子乘着凛冽的朔风，自铅灰色的天幕上洋洋洒洒，悄无声息地为鳞次栉比的琉璃瓦、纵横交错的青石巷陌，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太子谋逆的血腥气，仿佛也被这场大雪涤荡了干净，整座京城在年节将至的氛围中，透着一股历经动荡后的安宁。

镇国大将军府。

府门前的石狮子威武依旧，只是那威严之中，又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敬畏。

自打顾长歌权柄日重，这座府邸便成了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所在。

午后，书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

顾长歌并未像外界想象的那般，在书房中谋划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布局。

他只着一身寻常的月白色锦袍，临窗而立，正专注地修剪着一盆君子兰。

他动作沉稳，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剪刀，而是一整支大军的命运，每一次裁剪，都精准而果决。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老管家福伯捧着一摞厚厚的名录，躬身走了进来。

“少爷，这是今日各府送来的年礼清单，还有……这是除夕夜宴的请帖，有吏部王大人府上的，还有兵部……”

顾长歌头也未回，淡淡地打断了他：“清单留下，帖子都回绝了。”

“可……少爷，其中几位都是朝中一品大员，若是都回绝了，恐怕会落人口实……”

福伯小心翼翼地劝道。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仅十六岁，却已身负赫赫权柄的少年，心中既是骄傲，又是止不住地担忧。

顾长歌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福伯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福伯，你看这盆君子兰，”

顾长歌指着那盆姿态挺拔的绿植，

“旁逸斜出的枝叶，看似繁茂，实则只会分走主干的养分，让它开不出最盛的花。人情世故，也是同理。”

他走到书案前，随手翻了翻那份长长的礼单，指着其中几个名字：

“镇国公府、翰林院李大学士、新任京兆尹陈大人……这几家的回礼，要厚重些，你亲自去办。至于其他的，按规矩入库即可。”

顾长歌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伯心中一凛，他立刻明白了少爷的意思。

少爷虽然拒绝了一些无谓的应酬，但对于真正的盟友，他从未有过丝毫的疏忽。

这几家都是顾家的重要人脉，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于家族的发展至关重要。

福伯连忙应道：“老奴明白了。”

他知道少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完成这项任务。

顾长歌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今晚，是家宴。”

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似乎对这个家庭聚会有着特别的期待。

福伯听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少爷对家人的重视，尤其是对祖母和父亲的关爱。

“让厨房多准备几道祖母爱吃的软糯点心，父亲的酒，也温上一壶最好的。”

顾长歌详细地吩咐着，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是，少爷。”

福伯躬身退下，心中百感交集。

外界都称顾长歌为顾大将军，那个威震四方、战功赫赫的将军。

然而，在福伯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顾家的少爷，那个需要人操心、也撑起了整个家族的少爷。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顾府的家宴，没有丝毫的铺张，却处处透着温馨。

紫檀木的圆桌上，顾长歌亲自扶着祖母顾老夫人上座，又细心地为她背后垫上一个软枕。

“祖母，您坐。”

“好好好，”

顾老夫人满脸慈爱，她拉过顾长歌的手，轻轻摩挲着。

当触碰到他掌心那层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薄茧时，老人家的眼圈微微一红，

“长歌啊，你看你这手，哪还像个读书人的手。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顾长歌心中一暖，反手握住祖母苍老的手，微笑道：

“祖母，孙儿如今是武将，手上有点茧子，才能让将士们信服。这不算苦，能护着顾家，护着您和爹娘，孙儿心里是甜的。”

他说着，夹起一块精心剔除鱼刺的清蒸鲈鱼，放入老人碗中：

“您尝尝这个，厨房新来的师傅，手艺不错。”

坐在主位上的父亲顾渊，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慰。

他端起酒杯，对顾长歌道：

“长歌，这一年，你做得很好。为父……为你骄傲。”

“父亲言重了。”

顾长歌也端起酒杯，与父亲轻轻一碰。

一旁的顾母，则不停地为顾长歌添着菜，口中念叨着：

“在外面无论多大的官，回家了都要好好吃饭。你看你，都清减了些……”

顾长歌耐心地听着，一一应下。

前世，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记忆中的除夕，永远是东宫冰冷的宫灯，是与太子彻夜不休的谋划，是觥筹交错间的虚与委蛇。

而他的家人，却在遥远的府中，承受着他带来的无尽猜忌与冷遇。

这一世，他终于将这份真实的温暖，从宿命的泥沼中一点点地拽了回来，紧紧握在手中。

窗外，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一声声轰鸣，伴随着百姓的欢呼，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光影投射在窗纸上，明明灭灭，将满室的其乐融融映照得有些不真实。

顾长歌的脸上带着笑，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仿佛穿透了这满屋的暖意，望向了皇宫深处的无尽黑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这份安宁，是建立在太子一党的累累白骨之上。

而未来，若想让这份安宁长久地持续下去，就需要更多的骸骨，来铺就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坚实道路。

家宴散去，顾长歌送别了已经歇下的祖母与父母，独自回到自己的书房。

推开窗，一股夹杂着雪意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因饮酒而微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立于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方才家宴上的暖意还未散去，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就在这时，一片比雪花更轻的纸笺，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缝隙中飘落进来，精准地停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天罗的秘信。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纸笺。

那纸张的质地极薄，触手冰凉。

展开，是夜霓裳那熟悉的冰冷而锐利的笔迹。

纸上没有多余的问候与敬辞，只有两个字，如刀锋般瞬间刺破了这除夕夜的安详。

“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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