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摄政王的犁，边境新生

自那夜城楼长谈之后，整个雁门关的战略重心，发生了一次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曾经剑拔弩张、兵戈之声不绝的关隘内外。

悄然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所取代——

那是铁铲切开冻土的闷响，是木槌夯实地基的轰鸣，是成千上万人的号子与汗水，共同谱写的一曲“新生”。

次日清晨，顾长歌在一众将领的陪同下走出了帅府，亲自视察他所推行的“军屯”制度。

眼前的景象，堪称壮观。

在雁门关外，大片曾经因战乱而荒芜的土地，被重新规划得井井有条。

无数士兵脱下了半身的铠甲，与那些被招募而来的边境流民混杂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劳作着。

他们合力拉动着沉重的石碾，平整土地；

协力挖掘引水的沟渠，规划未来的灌溉系统。

空气中，不再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还多了一股泥土翻新后的芬芳。

那些曾经因战争而麻木、绝望的脸上，也因为有了实实在在的活计和一日三餐的热粥，而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彩。

“元帅，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将所有招募来的流民，以百户为一‘屯’，设立屯长，统一管理。”

孟石跟在顾长歌身侧，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敬佩，

“只是……这北地苦寒，土地贫瘠，即便开了春，寻常的耕作之法，恐怕收成也有限。”

顾长歌点了点头，他驻足在一片刚刚平整好的土地前。

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捻了捻，感受着其中的湿度与土质。

“寻常之法，自然不行。”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传令下去，命所有屯户，在耕作之时，采用‘代田法’。”

“以‘垄’为单位，两垄为一组，一年耕作，一年休养，交替进行。”

“如此，可保地力不失。”

“另外，”

他指向远处的一条季节性河流，

“孟石，你亲自带人沿河勘探。我要你，模仿南楚‘坎儿井’的法子，于地下修建一条贯穿整个屯田区的引水暗渠。”

“让这片土地，即便是在旱季，也能得到雪山的融水滋润。”

“代田法”？

“坎儿井”？

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让包括孟石在内的一众将领，都面露困惑之色。

但顾长歌，却没有过多地解释。

众人虽不解，却早已习惯了执行。

孟石更是如获至宝，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兴冲冲地跑去研究那所谓的“坎儿井”了。

顾长歌继续向前走着，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安抚民心。

他要让这些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子民，亲眼看到他这个大夏的摄政王，并非一个只懂杀戮的战神。

在屯田区最中心的位置，一口口巨大的铁锅，正升腾着滚滚的热气。

那是专为所有参与劳作的人，提供热粥的粥棚。

周围人声鼎沸，无数的流民正拿着粗陶碗，排着长队。

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等待着那份能让他们活下去的食物。

然而，就在这片喧闹的背景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顾长歌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粥棚最远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独自一人蹲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了补丁的旧皮袄，与她瘦小的身躯很不相称。

她没有去领粥，也没有与任何人交流。

只是沉默地用那双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抱着怀里一块又干又硬的的黑窝头。

仿佛那是她整个世界里，唯一值得依靠的东西。

时不时地会低下头，用尽力气在那块黑窝头上啃上一小口。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的美味。

眼神空洞，麻木，对周围的热闹与喧嚣恍若未闻。

这个画面，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顾长歌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的地方。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萧长风等人停下脚步。

然后，他独自一人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生命。

在小女孩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缓缓地蹲下了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瘦弱、麻木的身影，与他记忆中前世京城被破，无数大夏子民流离失所。

最终倒毙于街头的画面，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份身为“守护者”，却未能守护住自己子民的亏欠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数聚焦在了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身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小女孩啃食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用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眼前这个穿着华服的陌生男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早已习惯了危险的本能警惕。

顾长歌的心微微一颤。

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孩童的天真。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笑容。

指了指不远处那正冒着热气的粥锅，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道：“粥，比那个，好吃。”

小女孩没有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黑窝头抱得更紧了。

顾长歌不再说话。

从他自己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纸包。

小心地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做得极为精致的桂花糕。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属于前世那个世家公子的习惯。

桂花糕甜腻的香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女孩的鼻子下意识地耸动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渴望。

但她依旧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块雪白精致的点心。

顾长歌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将纸包又向前递了递。

最终，那股甜甜的香气战胜了小女孩内心的壁垒。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伸出了那只瘦弱又沾满了泥污的小手。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块最小的桂花糕。

将那块桂花糕放到了嘴边，却没有吃。

而是将自己怀里那块被她视若珍宝的黑窝头，用双手笨拙地推向了顾长歌的方向。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一丝不安，和一丝纯粹的认真。

——这，是一场平等的“交换”。

顾长歌愣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即便在最深的泥淖里，依旧固执地守着自己那份小小尊严的小生命，心中百感交集。

伸手接过了那块硬到足以当武器的黑窝头。

然后对着小女孩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没有再停留，缓缓起身，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小女孩终于将那块桂花糕轻轻地放入了口中。

那股从未体验过的甜味，让她那双麻木了许久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名为“生机”的光。

顾长歌回到队伍中，没有理会萧长风等人那惊愕的目光。

“孟石。”

“我要你在这片军屯的旁边，用最好的木料建一座‘学堂’。”

“所有在这次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无论男女，免费入学。”

顾长歌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的第一堂课，由我亲自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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