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刹那终曲未来曙光
暗月的表面覆盖了天空,血肉之月已膨胀到极限。盈月迈向圆满,第一深渊的跃迁即将完成。
在愈加深沉的月光下,巨物们开展决绝的死斗。
神力迸射,光束聚集,龙与蛇激烈地碰撞,引发撼动战场的巨震。尸骸之魔龙与钢铁的巨蛇,守护过去的图腾与迈向未来的机械,截然相反的意志在月下厮杀,唯一的相似之处是绝不退让的坚守与怨仇。
而在巨物上方,焚夜之火与白炎随刀剑交接而激发,团聚着升腾为狂躁的兽躯,在征战的同时撕咬掠夺彼此的力量。那火焰风暴的实质是被迫发到极致的生命,最强的杀手们在烈焰中相杀。
这是独一无二的激战,此时此刻他们展现的剑技已超脱于技而近乎道,这份技艺配得上举世瞩目的决斗场,会有千千万万的武者为一睹风采而不惜一掷千金。可这场战斗没有观众,它将决定城邦乃至世界的命运,却注定是发生在暗处的厮杀。
他们是深渊的代言人与盟军的战士,他们同时是隐于暗处的血盟杀手,似乎可以决定世界,又似乎不过是暗巷中浴血的刀。
往日玩世不恭的杀手,如今眼中仅余肃穆。往日置身事外的杀手,如今在厮杀中长笑。双方悄然对调了立场,漫长的时光中不知是谁顶着面具冷眼旁观,是谁置身事外又在心中咆哮?
“不打算对我说声对不起吗!”楚衡空奋力挥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却瞒了我这么久!”
王权笑了:“所以说告诉你真相又能怎样?你会从维卢斯身旁过来帮我吗?”
“我会先一步宰了你啊好朋友,这样你就不必痛苦了!每年的清明节我会带着酒和烟给你上坟的,在你的坟前放上当年最漂亮的花朵!”
“以你这野蛮人的标准来看真是浪漫啊,居然还知道为我送花!”王权抬手释放引力,“可惜在任务完成之前我决不能死,而你就算杀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还是换换,让我在坟前悼念你吧!”
引力形成漆黑的球体,将楚衡空强硬地推开。他将神斩刺入尸龙背部减速,同时刺出意气飞刀,龙背上道道鲜血如花般盛开遮蔽了他前方的道路。王权接连投来白炎的飞镖,以被飞刀刺伤为代价将他击下龙背。她刺破掌心拍向尸龙头颅,伴以咏唱编织起全新的神术。
“至黑之月,起始的摇篮,曾被忘却的第一深渊。请回应我的意志,隔离时光造就永恒的摇篮!”
逼近的黑月轮廓微微波动,仿佛星体的笑容。月光凝实成黑色的一束,击打在尸龙腐烂的翅膀上。活祭尸龙与神力共鸣,那束月光在它的体内转化透过溃烂的躯体射出,形成道道牵引时空的“锚”。
暗月神术·陨月天井。牵引时空的绝对防护!
那过于沉重的力量拖拽了空间,于是时空以尸龙为中心塌陷,黑白二色的战场蜷曲形成不可视的“井”,身在井中的王权与尸龙逐渐飘向黑月,而井外的双蛇无论怎样拼命都无法再向前一步。
楚衡空立刻意识到对方的盘算,她又开始逃避了,以这道天井规避战斗本身。王权不需要战胜他们,只要等到黑月降临就大功告成。
“阿空,回来!”
他的刀无法超越时空,他还没有如此的力量。可楚衡空并不因此而忧虑,他相信某人必定还有办法。他收刀回到冥蛇的头顶,薇尔贝特正高举手杖。她的杖头发出信号,与寂静方舟上的钟声共鸣,冥律之蛇听到了呼唤它的声音,它眼中因此放出金色的神光。
“特异时空参数确立,反神力方程证明。下达决战许可,主炮门开放!”
蛇眼中的神光暴起,如泪水般流淌而下,流入冥律之蛇缓缓开放的口中。薇尔贝特在同时灌入精神力,深蓝与金黄的光芒在蛇口汇聚,引发周围时空的高频震荡。
薇尔贝特的眼中因过负荷的操作而溢出血液,她不计代价地投入精神,靠着楚衡空的搀扶勉强站立。手杖头开放露出红色的按钮,她如宣告定局般重重拍下,下达最终指令。
“时轴测定炮,发射!”
于是冥蛇怒目,光芒爆发,如神明之枪刺入引力的天井。不断坍缩的时空骤然固定,那光芒径直刺入天井,贯穿尸龙的胸膛,成为维系里外的神光之桥!
王权的错愕转化为愤怒,即使相隔遥远的距离,他们也能感受到那份怒火。
“针对时空屏障的力量?仅仅是为了城邦的战斗,为什么会准备到这一步!”
“我要跨越第二深渊,当然会提前准备针对永恒时光的手段。”薇尔贝特擦掉眼角的血,“这是思考方式的差异,不愿看向未来的你是不会明白的。”
她望向楚衡空,目光坚定:“现在给你本次行动的最终任务。敌方的图腾由我应对,你去斩杀敌人的杀手!”
“哦。”
楚衡空随意应和。
如曾经每次出战的最后。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他离开老板的身旁,登上通往地狱的道路。凶刀兴奋地鸣响,在神光之桥上方刻下猩红的刻痕。他以长枪破去引力,靠死翼击飞白炎,尸骸之龙吐出腐败的血光,企图将他埋葬在中途,然而冥律之蛇背部的神之杖接连升起,以不惜代价的轰炸荡清血海击穿通路。
王权的斩击在此刻到来,一如既往瞄准最为致命的时机,挥出模仿自居合的环状斩击。楚衡空尽最大限度制造罡气甲,凭身躯硬生生承受住这一击。他在王权惊愕的目光中投掷神斩,长刀脱手而出刺入王权肩部,将她自尸龙头顶击落!
伤口勉强愈合,黑血与意气在体内相杀。楚衡空掷出厄运的锁链,凭因果联系抓向脱手的凶刀。他因此得以与王权一同落下,跌向引力天井的边缘。
楚衡空在半空中挥舞神斩,斩痕跨越战场形成明亮的线。王权先一步站定,挥剑将斩击弹开,刺出必杀的孤星。楚衡空的血色意气被吞噬转化为卫星般的炎星,随刺击接连咆哮而来。
四面八方皆为死地,必灭的斩击无孔不入。楚衡空单手持刀将祸腕变形为镰,背后的死翼舒张形成枯槁的爪。左上,右上,两侧腰间,死翼瞬间挥出四次,形成锋锐的爪痕将白炎磨灭,同时神斩与祸镰同时杀出,凭精湛至极的剑技将孤星挡下!
一剑中千百道刺击响彻,交错的双刀以更甚其上的神速反击。技艺在与强敌的厮杀中进一步攀升,彼此都掠夺了对方的技术,以秒为单位迎接自我的升华。
然而终究是王权的剑技更为成熟,楚衡空斩去了孤星中九成九的星屑,却未能顺利应对最终必杀的一刺。刀锋已无法触及,祸镰也差之毫厘,他索性变镰为掌将神斩抛起,靠右掌生生握住长剑!
刹那间孤星的剑意爆发,刺穿掌心折断刚骨,以最残暴的方式贯穿整条手臂。鲜血自肌肉的缝隙间爆射而出,楚衡空的右手报废了。然而他毫不在意地笑着,举起重变为祸腕的左臂。
他抓住空中飘扬的锁链,神斩随锁链牵扯而来。无法闪避的方寸之间,他紧握凶刀凌厉地斩下!
血液飞溅的声音宛若风声,凶狠的一斩几乎将王权截断,楚衡空的右臂也因白炎爆发而废弃。双方同时拉开距离,楚衡空暂时转用祸腕持刀,王权以完好的双手持剑。怒火与悲伤在她的眼中交错,像是混沌的漩涡。
“要杀了我吗。”
“啊,杀了你。”
“杀了我之后,又能怎样?”王权问,“城邦能一直平安下去吗?地球就能够得救了吗?沉动界就能有希望吗?”
楚衡空笑意收敛,王权深深地凝望着他。
“什么都不会解决。你所珍视的一切终究会失去。未来仅有悲伤。”
“所以我,不会让你前进。”
她再次挥剑。
罔顾逐渐扩散的伤痕。斩退猩红的刀锋。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视的人。”
“我不会允许你走入绝路。我一定会救你。”
利用右手的破绽看破剑势。
先一步踏前,将长剑刺向杀手的胸口。
“即使被你痛恨一生,即使在这里斩杀你!我也一定要拯救你!”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她的气势节节攀升。暗色王权已被逼入绝路,她所依赖的一切手段都被破解,可此刻的她却前所未有的强。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吐露真心,责任和心灵首次共鸣,使得她的剑中带上了无可匹敌的意志。
而楚衡空的刀却弱了,在这决定胜负的生死关头,他那势如破竹的气势反而被对方的狂气所压制。心中的某处正在咆哮,逼迫他反驳敌人的狂言。可是不知为何,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因未知的原因而卡在了心中。
“你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
因此,只能发出单方面的质问。
“用苦痛淹没苦痛又能怎样。用小的悲剧覆盖大的惨剧,用细小的痛楚替代极大的痛楚,那样就能让一切得救了吗?这样无休止地逃避下去,也只是在累积新的错误。以你的方法前行,也只有痛苦!”
“那就不要再前进了!”
王权怒吼。
“停下吧!到此为止!”
“停留在温柔的摇篮里,品味着过去仅有的幸福。即使那是被你所鄙夷的停滞,我也会让安全的此刻,成为永恒!!!”
她静立,出剑。所有的气势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意志都涌入剑身,使得长剑形成洁白的一线。
白炎熄灭。暴风不再吹拂。连嘶吼声也成为过去的回响。万籁俱寂的世界中仅有剑光扩散,极慢却又坚决地禁锢了永远。
那不再是虚伪的秘传了,那是由心灵而成就的真正的剑。深陷末路者绝望的呼喊,终于呈现出真实的奇迹。那把剑本身就是“现在”,它是被生命力强行停滞的刹那。它会占据现有的所有时空,在这一剑的前方不存在未来。
真秘剑·刹那永恒!
楚衡空只觉世界被白光占据了,就连王权本人也不复存在,仅有无限扩散的剑光与无尽回响的祈求。他收刀入鞘,斩出枯槁的火光,烈火贯入刹那时空,却未能燃烧到尽头,而在白光围剿中摇曳,仿佛微弱的烛火。
是伤势的问题。右手还没有回复。仅靠单手使出的枯心火,不足以应对王权最强的一剑。他要用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恢复,然后赌上一切拼最后一击——
不对。
心灵正本能地抗拒。
不是这样的。
与伤势无关。与技艺无关。那是心的差距。
所谓的“武”,是人生的凝聚。
尽管偏激,尽管绝望,但抛弃了所有谎言的王权,在这一剑中汇聚了她的真心。这一剑就是她在挣扎与痛苦的尽头得出的答案,这样的剑技就是武者的人生,你只能用自己的意志去战胜她,却无法去否定她曾拼尽全力的时光。
可是他未能给出答复,因为他的生命相较于王权更为虚无。没有坚定的目标,没有背负的意义,以他人为锚点固定的空洞心灵,就只能以用他人的言语作答,凭以他人的思考交锋。
而那些答案终究不是自己的意志,正如手中的剑道不是自己的刀。枯心火是七星重明的剑,是残心命主会对王权说出的话语。楚衡空不是七星重明,无法真正发挥出这一剑的力量。
所以他一定会输。
想要胜利,就需要自己的言语。
尽管偏激,尽管愚蠢,却也能够毫无犹豫地在此刻发出的,绝对的声音。
知道真相之后,又能如何?知晓末日之后,又能怎样?
祭生之蛇能说出什么。
楚衡空能够做到什么!
“——那么,就继续前进好了。”
虚无的男人说道。
“走向末日。走向绝望。在必死的道路上尽情奔跑。”
空洞的心灵,因此而激烈地跳动。
虚无的深处,衍生出闪耀的星光。
他伸手抓住那道光辉。
抓住在生死刹那间衍生的,自己的解答。
“你的意志,由我继承。你的愿望,由我实现。”
“我会打倒外道,打倒深渊,我会将那些破烂计划全部砸烂,去亲手拯救地球——”
“去亲手拯救这个世界!!”
还需要什么原因呢。
如果连当下的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哪里会有什么未来!
光芒于心中大亮,投射向他的刀锋。心灵之上再无迷茫,无尽的空洞中终于衍生出名为自我的某物。
楚衡空单手持刀,斩向纯白的世界,斩出璀璨的星光。他随星光狂奔,来到静止时光的尽头。他的斩击触及王权的长剑,那柄白色的剑锋因他的执着而颤抖!
同样疯狂的王权发出诘问:“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他再一次斩下长刀,心中再无迷茫。
他向着暗色王权,向着黑月,向着这个病态而疯狂的世界挥刀咆哮。发出只属于自己的,狂妄而豪迈的喊声。
“——凭我是天下无敌的祭生之蛇!!”
那是勇往直前的斩击,不顾过去不顾未来,丝毫不考虑所谓的可能性,只是在当下顽固地向前驰骋。刀光凭着心意凝聚,成为无比炽热又闪亮的星辰,自冻结的地平线彼端升起。
宛如长夜终结,黎明破晓,虚无的男人在最后一刻斩出自我。晨星的光芒穿透了静止的刹那,凝聚着武者狂想的斩击,于此刻超越永恒!
真秘剑·昭星曙光!
那一斩穿过了静止的时空,斩碎了王权的长剑。
于是,一切在光芒中收束。
·
最先熄灭的,是血色的意气。
过度透支的生命力早已超越极限,随斩击的刺出而熄灭零落。
而后,白色的火焰也逐渐淡去,如纯白的花瓣般纷纷坠落。暗黑的海面平静如渊,没有风的寂静,被一点杂音打破。
一滴血划过刀身,落向海面,引起淡淡的涟漪。
那是不同于沉沦者的,鲜红的血液。血液顺着心脏的创口流出,凶刀刺入她的胸膛。
楚衡空单手持刀,静静站着。王权的剑离他的头颅只有一线之差,这一线就是生死。
王权轻笑一声,松开持剑的手。
她有很多想说的,想说你的刀凭什么这么强,想说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想说你凭什么就能在这种时刻找到所谓的自我。
但她将那些话都吞回心里,因为她知晓楚衡空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人从来就没讲过道理,他自顾自地跳出来将一切搞得一团糟,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拥有纯粹的强大,像个穿越到地球的野蛮人。和野蛮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你诉说困难与艰苦野蛮人也听不懂。野蛮人只会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然后用他那匪夷所思的办法达成一个又一个奇迹。
这是他的强。
因为执着,所以强大。
王权忽然感觉自己很累了,累得连场面话也不愿多说。她本来准备了很感人的遗言,准备万一身死也给对方留下一点难忘的心伤。顽固的人同样也是沉重的人,她会对楚衡空说我会成为你的回忆,自此成为一个活在他记忆中,令他痛苦的身影。
但是算了。楚衡空总是说到做到。都选择了那么糟糕的未来,又何必折磨他呢?
反正她都要死了。
“恭喜啦。”于是她干巴巴地说,“你又赢了。”
楚衡空松开刀柄,对她对视。他的眼神在这时也变了,带着王权熟悉而又渴望的,却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情感。
“我曾经喜欢过你。”他说。
他长长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将在心里压了许多年的真心话说出口。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女孩为了庆祝生日悄悄藏在房间中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畏手畏脚地讲着不着调的闲谈,没敢去看躺在床上的她的眼睛。
而现在时间已过去了许久,久到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对女孩对视。她瞪大了眼睛,虽惊愕却又微微笑着,像个初次被告白的单纯女孩一样不敢置信。
泪水自污浊的脸颊两侧滑落。白发的女孩向他伸手,最后一次触及他的肩膀。
她无声活动着嘴唇,将最后的话语烙印在他的眼中。
她在杀手眼前溃散,如雨水落向海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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