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墨鱼汁
出来的人是厉崇山的心腹方伟。
方伟看到走廊上的夏繁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像一尊门神般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他显然是在等谢京臣谈完事。
夏繁星见这架势,知道谢京臣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便对方伟轻声说:“我就在附近走走。”
方伟再次点头,依旧沉默。
夏繁星沿着安静的走廊慢慢踱步。
联合工作组的办公区域比团部其他地方更显肃静。
忽然,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痛苦的呜咽声,从旁边一个虚掩着门的小办公室里传出来。
夏繁星脚步顿住,下意识看过去。
透过门缝,她看到里面有两个男人。
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正痛哭流涕,几乎要对着另一个男人跪下去。
“……老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被他称为“老张”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甘和难以接受。
他用力扶住快要跪下的年轻男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坚韧:“别这样……不怪你……是我自己疏忽……栽了,我认。
“但你得挺住,不能被打倒!咱们组里还有很多事要靠你……一定要把该做的事做完……”
他重重地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
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无力地吐出来,拉过墙边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决绝而落寞。
留下的那个男人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
他绝望地看向办公桌。
桌上散落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竟然大面积地模糊成了一团团无法辨认的黑色污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人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一直都是用的同样墨水……为什么偏偏这次会糊成这样……上面什么都看不清……就定了老张玩忽职守、记录不清的罪……
“处分……降职调离……他这辈子都毁了……”
夏繁星躲过出去的男人,重新站到门前,目光落在那几张污黑的纸上。
即便她在办公室外,离里面有段距离,但她的五感异于常人。
她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普通墨水的特殊腥气。
她心中一动,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哭泣的男人听到动静,惊慌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谁?!”
夏繁星神色平静,指向桌上那几张纸说:“同志,冒昧打扰,我能闻一下这些纸吗?”
男人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突然出现的女同志想干什么。
但看她眼神清澈坦荡,不像有恶意,便茫然地点了点头。
夏繁星拿起一张纸,凑近仔细闻了闻。
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更明显了。
她放下纸,肯定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墨水洇染或变质,是墨水里被人做了手脚,掺入了少量磨得极细的墨鱼汁粉末。”
“墨鱼汁?”男人一脸震惊。
“嗯,”夏繁星解释道,“掺杂墨鱼汁粉末的墨水书写时与普通墨水无异,肉眼难以分辨。但书写后,字迹会和与空气中的某些成分发生缓慢氧化,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彻底变成一团污迹,无法辨认。”
男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冲到文件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还剩大半的墨水。
他将墨水瓶递给夏繁星,声音颤抖地问:“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是……是这个吗?这瓶墨水,是副组长前些天送给我的,说是托人从大城市带来的好货……老张觉得新鲜,这次的重要汇报才特意用了这个……”
夏繁星接过墨水瓶,打开仔细闻了闻,点头确认:“就是这个。里面的墨鱼汁粉末量很少,但足够起作用了。”
“副组长……是他!竟然是他!他为什么要害我?老张是因为用了我的墨水才……”
男人瞬间想通了关窍,脸色惨白如纸。
他浑身瘫软在地,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淹没了他。
突然,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夏繁星的胳膊,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芒:“同志!求你!求你跟我一起去见厉组长!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帮我作证,证明这墨水有问题!证明老张是被冤枉的!我得替他讨回公道!”
夏繁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这种无辜之人被陷害的事情,既然她遇到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夏繁星和陈向阳快步走向厉崇山的办公室。
刚到门口,恰好碰见谢京臣从里面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罐药膏,脸色有些沉凝,显然厉崇山并没有接受。
谢京臣看到夏繁星身边眼圈通红、情绪激动的陈向阳,不由得眉头微蹙,向夏繁星投来询问的目光。
夏繁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情况复杂,暂时不便多说。
这时,守在门外的方伟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看到陈向阳和夏繁星在一起,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向阳同志?你怎么和小夏护士在一起?”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警惕和疑问。
陈向阳激动地上前一步,声音还带着哭腔后的沙哑:“方秘书,我有非常重要、非常紧急的情况要向厉组长汇报!事关张栋同志的冤屈,必须让夏医生一起进去,她能证明!”
“证明?”方伟更加惊讶。
他审视地看向夏繁星,似乎无法理解她怎么会和工作组内部的事情扯上关系,还涉及到了刚刚被处分的张栋。
但他多年的经验让他保持冷静,“向阳同志,你先别急,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进去说清楚,厉组长现在不方便见太多人。”
陈向阳还想说什么,但方伟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推门进了办公室。
留下夏繁星和谢京臣在外面。
谢京臣走到夏繁星身边,压低声音:“怎么回事?陈向阳是工作组的人,他怎么找你?”
夏繁星简略低声道:“偶然碰到他遇到难处,发现了一些可能涉及工作组内部的问题,他需要我作证。”
她看了一眼夏繁星手中的药膏,“厉组长没收?”
“嗯,”谢京臣脸色不太好看,“他说心意领了,但他的问题自己清楚,不用麻烦。”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方伟走了出来,神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他看了一眼夏繁星,语气复杂:“夏繁星同志,组长请你进去。”
夏繁星点点头,从谢京臣手中拿过那罐药膏,轻声道:“你先回去忙吧,这边我能处理。”
谢京臣看着她冷静的模样,知道她自有分寸。
虽然他不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嘱咐道:“有事让方秘书通知我。”
说完,他看了方伟一眼。
方伟微微颔首示意明白。
夏繁星深吸一口气,拿着那罐被拒绝的药膏,跟着方伟走进了厉崇山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谢京臣担忧的视线。
夏繁星进入办公室后,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威压。
厉崇山端坐在办公桌后,尽管脸色透着病态的蜡黄,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严、探寻和深深的怀疑。
他的眼神直直地钉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夏繁星神色未变,坦然接受了这份审视。
她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清冷的气质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反而更显沉稳。
空气凝滞了几秒。
厉崇山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浑厚有力:“夏繁星同志,陈向阳说,你发现墨水有问题?”
“是。”夏繁星言简意赅,将墨鱼汁粉末的特性、作用原理以及自己的判断清晰冷静地陈述了一遍。
最后她还补充道:“这只是我的判断。厉组长若需要确证,可提取墨水残留物进行化验,墨鱼汁成分特殊,应该可以检验出来。”
她的解释逻辑清晰,语气肯定,毫无迟疑闪烁。
一旁的陈向阳眼中饱含热泪和希望。
他急切地看着厉崇山,声音哽咽:“组长,您都听到了,张栋同志是冤枉的!他是被陷害的!求您为他主持公道,让他回来吧!”
然而,厉崇山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却说出了一句让陈向阳如坠冰窟的话:“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处分决定已经下达,不会更改。”
陈向阳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厉崇山,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厉崇山无视他震惊的目光,继续冷硬地说道:“陈向阳,这次算你运气好,发现了问题。以后做事长个记性,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用。出去吧。”
“结束了?!怎么会结束?!”陈向阳的理智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冲垮。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忘了对厉崇山的敬畏,哭着大声质问:“为什么?!明明已经知道是副组长搞的鬼,为什么不为张栋平反?为什么不给他定罪?!您就是这样当组长的吗?就这样任由小人得志,让认真做事的人蒙冤受屈?!这不公平!”
“公平?”厉崇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怒其不争的厉色,“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你怎么证明那瓶墨水到你手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动了手脚?而不是你们自己后来往里加了墨鱼汁,做局来陷害副组长?!”
他猛地一拍桌子,气势骇人:“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说你为了替张栋脱罪,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目的故意陷害他,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对你们不利!
“不仅张栋回不来,你陈向阳也得立刻滚蛋!这不正好顺了对方的心意吗?你这叫哪门子的公平?你这叫自寻死路!”
厉崇山一连串疾言厉色的反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陈向阳所有的激动和愤怒,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而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挣脱的政治陷阱。
无论真相如何,在目前的局面下,他们都没有胜算。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瞬间攫住了陈向阳。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那……那张栋……他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就因为……就因为……”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厉崇山看着瘫倒在地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很快被更深沉的冷硬所覆盖。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对方伟道:“带他出去,让他冷静冷静。”
方伟面色凝重地上前,扶起几乎无法行走的陈向阳,默默地将他搀扶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厉崇山和一直静立一旁的夏繁星。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压抑和疲惫的气息。
厉崇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的病容再也无法掩饰。
他沉默了近一分钟后,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依旧站在原地的夏繁星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而冷硬,带着一丝不耐和驱赶的意味:“夏繁星同志,你还有事?”
夏繁星迎着他明显不悦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罐药膏轻轻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厉组长,这药膏是我自己配的,对缓解腰腿旧伤疼痛有些效果。您试试。”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和厉崇山此刻糟糕的情绪都与她无关。
厉崇山看着桌上那罐再次出现的药膏,又想起谢京臣之前被自己拒绝的情形。
连日来的病痛折磨、副组长背后的阴险手段、陈向阳的哭诉质问、以及眼前这个女子一而再的“不识趣”……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夏繁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训斥的意味:“夏繁星,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次又一次。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却依旧如此执着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强烈压迫感。
然而,在这看似愤怒的质问背后,却隐藏着更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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