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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天国的燃料


长沙城南墙之外。

    负责此次攻城的杨辅清与林启荣亲眼目睹了太平军一拨拨冲锋陷阵的士卒被清军从城头抛下的火油、砖石、铅子打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如血的残阳照在城垣之上,将城墙上清军兵勇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又狰狞扭曲。

    缺口处是山一样堆砌的尸骸与断裂的兵刃、以清军兵勇从城墙上抛下的石块。

    尸骸与石块已经堆得足足有丈余之高。

    现在太平军进攻的太平军将士只能扒拉着大小不一、滑腻腻的血色砖石和同伴的铺就的尸骸、冒着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的石块铅弹,艰难地向上攀爬。

    攻击长沙城的难度不断加大。

    “退下!再冲就是送死!”

    再也忍不住的林启荣一把扯住一名执藤牌正欲跃上的广西老兵,看着被石块砸碎,鲜血淋漓的半边脸,不远处不断倒下的太平军将士。

    浑身血污的林启荣心一横,拦住正催战的杨辅清:“国宗!不能再攻了!再攻下去,弟兄们就要拼光了!”

    “林检点!现在半途而废,前面的兄弟就白白牺牲了!再攻长沙要死更多的人!”杨辅清脸色铁青,眼神却依旧灼热。

    林启荣咬着牙低声道:“可冲在前头的很多都是老弟兄啊……从广西杀出来的老兄弟啊。国宗,不如先撤下休整片刻,再选弱处攻,岂不更为稳当?”

    眼看着再打下去,自己从广西带来的班底就要拼光一半了,林启荣于心不忍,劝说杨辅清先撤下去休整后再攻。

    “稳当?”杨辅清冷笑一声,手中鱼头刀指向城头。

    “东王要我等不惜一切,速取长沙,我若迟疑一刻,岂不误了东王大事!”

    林启荣久久无言,眼中泛起泪光。

    他不是怕死,而是看不得这群相伴一路的老兄弟,披着破衣烂甲,明知是死,也要往城墙那口地狱里爬。仿佛他们不是人,更像是灶膛里的柴禾。

    正当此时,城头上的清军兵勇愈来愈多,从城内传来的铳炮声也越来越密集。

    这让本就攻城不怎么顺利的太平军雪上加霜。

    这一幕,二里之外高举千里镜的杨秀清等人也看在眼里。

    “东王!清妖援兵已经到了,攻城的兄弟伤亡太大,是不是?”

    清军援兵已至,杀进长沙城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攻城的太平军伤亡又太大,很多老兄弟都折损在了攻城途中,杨英清觉得已经可以把攻城的部队撤回来了。

    杨秀清置若罔闻,作为一军主帅,若是只着眼于眼前大几百千把号人伤亡,未免太过小家子气,难成大事。

    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不在乎东殿将士们的死活,为了天国的未来,免不得要有人为此做出牺牲。

    “北殿那边的进展如何?”

    听着从湘江西岸传来的炮声,杨秀清问及左右攻打水陆洲的北殿兵马的进展。

    “北殿兵马已经渡江,若北殿士卒有我东殿将士这般悍不畏死,现在应该已经在水陆洲上立足了。”杨英清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再探,再报!”杨秀清挥挥手,示意继续探查北殿兵马的动向,随时向他汇报北殿攻打水陆洲的进展,同时又往魁星楼的缺口处填进三千兵卒。

    能打进长沙,为萧朝贵复仇,将长沙作为天国的小天堂,自然是再好不过。

    要是打不下,牵制住长沙城清军的兵力,待北殿拿下水陆洲,打通湘江水道,转战武昌,也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前提是北殿要拿下水陆洲。

    北殿若拿不下水陆洲,长沙城又打不进去,才是杨秀清无法接受的结果。

    望着头不断倒在攻城途中的东殿士卒,杨秀清忍不住低声呢喃道:“彭刚,你一定要给本王拿下水陆洲,拿不下水陆洲,莫要怪本王不讲情面。”

    湘江西岸,水雾氤氲,江风呜咽。

    彭刚立于岳麓山之上,眺望江心那座那名为“水陆洲”的长形洲滩。

    洲上烟火迷离,清军营垒森严,炮台林立,黑洞洞的炮口正西岸不断发炮。

    杨秀清在往长沙南墙那座膛炉添加柴禾,彭刚又何尝不是在往水陆洲这座膛炉添薪加柴。

    江面之上,数千北殿将士,或乘竹筏,或驾舢板,分散排开,如离弦之箭,自西岸渡江奔往水陆洲。

    面对北殿将士的渡江攻击,水陆洲上的清军纷纷将炮火点燃,四十余门大炮喷吐烈焰,铁弹破空而来,砸入江中,水柱冲天而起。

    不时有舟筏中弹炸裂,舟上的士兵被震得翻入江中,血水溅红江面。

    “兄弟救我——”

    “快撑住,莫慌!莫慌!”

    “离岸已不足一里,直接游过去!”

    喊杀声、哀嚎声混作一团,江水顷刻间成了修罗场。

    彭刚望着眼前惨烈情形,双眉紧蹙,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重炮营!火力压制!就算把炮打坏了也要掩护六团的将士登岸!”

    彭刚高声命令,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冷峻。

    湘江两岸都是平坦的滩涂农田,敌我双方几乎是坦诚相见,攻打水陆洲无法投机取巧,只能强攻。

    负责主攻的六团伤亡不小,不计代价地为渡江进攻的六团提供火力支援,已经是彭刚能为这些英勇的六团将士给予的最大帮助了。

    除了岸上的重炮营阵地,由各色船只改装的北殿炮舰亦顶着清军的炮火,不断向水陆洲上的清军炮兵阵地发炮。

    尽管已有三四艘炮舰中炮进水,周遭的将士仍旧死战不退,继续朝水陆洲上发炮。

    好在水陆洲足足有十几里长,六团的进攻阵型由于足够分散,虽有船筏、人员在渡江之时中炮。

    损失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娘的,要是有正儿八经的内河炮艇,乃至装载小洋炮的小火轮就好了。

    彭刚心里感慨着。

    北殿水师改装的那些内河战舰,说到底也就是装载了大型劈山炮的内河民船,算不得真正的炮舰。

    每打一炮,船身都摇摆的厉害,打出去的炮弹命中率十分感人。

    未几,冲在前方的几支轻舟已抢滩上岸,六团的士兵们纷纷跳水,趟江而上,更有新编入水营的闽勇、潮勇俘虏,直接别着刀一路游过了湘江踏着泥滩上岸。

    看见北殿将士已经登上了水陆洲。

    水陆洲上驻防的清军兵勇显然已经慌了。

    附近的清军官弁匆忙组织周遭的营勇列阵举铳迎敌,试图以鸟铳将登岸的北殿将士驱赶进湘江。

    排铳枪声如雨点般泼洒,火花连珠。

    一时间,狭长的水陆洲上腾起阵阵白烟。

    清军的鸟铳手显然训练不精,沉不住气。

    才有零星的北殿将士登岸,便忍不住在七八十步外搂了火。

    七八十步的距离,面对清军的鸟铳手射击,身先士卒登上水陆洲的陈阿九面无惧色,广西老兵们亦然。

    老兵们不怕不代表新兵和刚刚被编入六团的闽勇、潮勇们不怕。

    多数登岸的新兵、刚刚入编的闽勇、潮勇们被七八十步外的清军鸟铳手用黑洞洞的铳管指着,心里难免发怵,不敢向前。

    这时候老兵老将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陈阿九先是聚拢了三四十名登岸的老兵,举刀对着附近登岸的老兵和刚刚入编的闽勇、潮勇们高声道:“你们要是后退,此战必不能破水陆洲,不能破水陆洲,担任主攻任务的仍旧是我们。

    你们敢保证下一次进攻还能活着登上水陆洲吗?岂能停于此地,畏缩不前?与其退后再战,不如就此一搏!一战定乾坤!”

    “清军胆怯,只要我们发起冲锋,清军必将溃散!占了炮台,水陆洲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咱们的家人还在后头哩,水陆洲不下,咱们家人便不能渡江北上,无处可去!”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拼啦!”

    队伍里的广西老兵们纷纷附和道。

    陈阿九说得也在理。

    六团是目下北殿八个团中唯一的水师部队,就算退回去,下次攻打水陆洲,主攻水陆洲的部队仍旧是他们。

    届时攻打水陆洲,面对准备更加充分的清军无疑是更加危险。

    倒不如放手一搏,一鼓作气拿下水陆洲,让后边的家人能够从湘江水道从容北上。

    “随我冲!”

    言毕,陈阿九带着身边八九十号六团的新老士卒,头也不回地冲向七八十步外的三四百清军鸟铳手。

    这些清军鸟铳手,皆为湖北绿营的人,本就不是什么绿营悍卒。

    让他们在江岸边结阵远远地朝北殿将士施放铳炮尚可在官长的督战下勉力支持。

    一看到北殿将士们挨了一两轮铳炮非但不溃逃,还敢向他们发起冲锋,瞬间失了分寸,一哄而散,更有甚者,嫌带着鸟铳跑路累赘,连鸟铳都直接丢了。

    经过一年半的实战锤炼,陈阿九变得成熟了许多,现在的陈阿九已经不是一名纯粹的莽夫,学会了考虑统筹全局,比在平在山那会儿更像是一名军官。

    驱散清军鸟铳手,陈阿九并不急于追击,只是抢占住滩头,接应后续的人员上岸。

    水陆洲很大,光凭八九十号人占不下水陆洲的全部炮台,只有聚集了足够多的人手,才有可能在水陆洲站稳脚跟。

    岳麓山上的彭刚通过千里镜望见已经有己方的将士在水陆洲站稳脚跟,接应后续进攻的部队登岸。

    登岸的部队留下约莫一个连的队伍守滩头,剩余的部队略微整肃后以排为单位开始攻占水陆洲上的清军炮台。

    彭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在水陆洲有了立足之地,能源源不断地把后续的陆师部队也送上水陆洲,水陆洲的归属便不再有悬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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