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古巴
他觉得,那张脸,在哪张宣传海报上见过。
联储?黑石?
谁知道呢。
记不清了。
反正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拉蒙的脑子越来越乱。
记忆如同烧开的水,咕嘟嘟地往外冒。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底特律东南的铁皮屋。
凌晨的回收站,玻璃罐和啤酒瓶。
父亲在制造公司里。
装配线上的主管,穿衬衫开福特。
暑假自驾去伊利湖。
听笑声盖过风声。
美国梦。
美国梦。
美国梦教辛勤者闭眼向前跑。
少年时,十七八,破洞牛仔裤,在布鲁克林上学。
他坐在角落,把头埋进书堆里装睡。
怕说错话。
怕别人叫他参加讨论。
每天下课,穿过满是广告纸的第七大道。
鞋底薄,走在地铁站台上能感到铁轨震动。
总有人在卖墨镜,五美元三副。
冰箱里有两种口味的汽水。
卧室有电视,能插DVD,能打游戏。
星期五,母亲会做炸鸡。
油放多了,房间里都是香味。
之后,银行大批倒闭。
电视里,全都是“量化宽松”和“流动性”。
广告牌换了。
美国正在恢复。
生机勃勃。
他们没有恢复。
三月,房子被收回。
搬离前,他在教堂里听神父讲话。
——“没有未来,就是最大的暴力。”
父亲在哭泣。
母亲在哭泣。
他在哭泣。
为自己哭泣。
优秀点。
再优秀点。
为何如此平庸,拿不到全额奖学金。
他坐在最后一排,窗户半开,铁框生锈。
风吹进来,有个孩子在街角吹口风琴。
口风琴。
口风琴。
再次听到口风琴,是在祖科蒂公园。
人很多,帐篷搭得歪斜。
他在那儿待了四天。
女孩高喊“我们是百分之九十九”。
他也喊了。
然后,他们亲吻。
嘴唇发凉,像刚喝了冰水。
他们就那样坐着,靠着,相互依偎着。
第五天,警察清场。
女孩死了。
他回到家,脚冻得没了知觉。
或许他也死了。
死在冬天。
死在警察举起盾牌的刹那。
死在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
工作在凌晨四点。
超市分拣冷藏货。
仓库灯总是坏的。
他一脚踩空,膝盖撞在铁梯上,血肉模糊。
好在公司有医保。
急诊,等了二十小时,看了六分钟。
护士说“多休息”。
自此之后,腿瘸了。
但不能请假。
没人替班。
没人替班就要丢掉工作。
丢掉工作就会失去保险。
保险。
保险。
要是母亲也有保险就好了。
那样,母亲就不会躺在墓地里。
母亲在墓地里。
父亲在墓地里。
哥哥在墓地里。
草从缝隙中钻出来,石碑倾斜。
他没进去,只站在铁栏前,左手插在口袋里。
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我应该死在古巴。
我的故乡。
母亲的故乡。
哈瓦那东边,靠海的村子。
屋顶是红色的。
红色的。
温暖的。
早上有鸡叫,夜里听得见浪涛。
晒衣绳拉在天台两边。
风吹动床单贴在栏杆上。
拉蒙忽然觉得很热。
不是痛,是热。
看不清四周,只觉得光越来越亮,亮得像白纸。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是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黑色,款式普通。
再往上,是一张脸。
东方人,线条硬朗,表情平静。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只是一瞬。
那一瞬,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觉得:
这个人不属于这里。
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他是谁?
我又是谁?
拉蒙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对东方人来说,可能根本不重要。
视野开始黑下去,声音越来越远。
附近又响起了爆炸声。
像玻璃,像骨头,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天上的尸体还在晃。
他看不见了。
他听不见了。
刮起一阵风,从街的那头吹来。
卷起灰尘,遮住了太阳。
拉蒙的尸体躺在街边,半边脸贴着地面。
血已经干了。
手指张开,掌心朝下。
没人第一时间上报。
太乱。
伤亡太多。
所有人都在跑,喊,往后退,又往前挤。
防爆组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十分钟后,有个警察发现了他。
但很快便被袭击者转移了注意力。
拉蒙还在那儿。
一动不动。
三十分钟后,这片区域终于稳定下来。
两名干员走了过来。
他们没蹲下,也没检查。
“这个也死了?”
“不知道。”
“那就别碰,照个相算了。”
一个人拿起摄像装置,装模作样地拍了几秒。
另一个则掏出蓝布,摊开,盖住。
风把布掀开一角。
他又用左脚踩住。
三分钟后,一辆车停在附近。
下来两个人,穿着白色防护服。
他们带着手套和封尸袋,但没立刻动手。
“现在拖走?”
“不行,记者还在拍。”
“这么多尸体,他们都要拍?”
“等天黑。”
“行吧。”
一小时后,拉蒙还在街边。
被蓝布盖住。
鞋底露在外面,粘着血污。
一个女人想靠近,被粗暴地按住,双手背铐。
“他还活着吗?”声音带着哭腔。
没人回应。
警察冷漠地站着。
六小时后,拉蒙被运往市立太平间。
编号:JD-2427。
性别:男。
种族:不明。
身份:待核实。
他被塞进冷藏柜。
三天后,无人认领。
尸体被推上金属台。
袋子打开。
头部轻微腐烂。
工作人员戴着口罩,动作娴熟。
肌腱保存状态良好,可归类为训练样本。
脊柱与骨盆稳定,可用于器械适配演练。
剩余部分按规定处理。
器具清洗。
编号标签作废。
一年后。
欧洲,某地。
场馆安静,游客不多。
角落的玻璃柜里,立着一具骨架。
男孩凑过去看了看。
没意思。
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呢。
他想。
然后和母亲离开了。
窗外,白日高悬。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
有诗曰:
人间不识金为骨,骨满高台未觉羞。
万邦争市催飞刍,赤地盈川换白头。
玉札封君欺稚子,铜章锁印闭清秋。
此时天意非王令,自古人间火自谋。
/
三纲不辨忠和孝,一念谁分富与仇?
斩吏先应焚敕牒,开仓莫忘破龙喉。
孤旌渡水千夫散,怒骑临关万鬼收。
若问明年天下主,星灯一点照民舟。
又有颂曰:
天不封侯人自拜,千秋只作血中名。
此诗成稿仓促,全凭情绪催动,语言近古而未拘格律,只求意通,不求工整,还请各位读者老爷包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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