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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起义军


乌克兰西部。

    靠近喀尔巴阡山脉有段丘陵地带。

    春末时节,空气湿润,风掠过松林树梢,带着积雪消融后的寒意。

    一座石砌山堡横卧在五月温暖的阳光中。

    它原先是奥匈帝国某位林业贵族的狩猎庄园。

    修建于十九世纪末,选址在一处天然岩台上。

    三面环林,一面俯瞰山谷。

    整座建筑布局对称,采用典型的高坡屋顶,灰石砌墙。

    檐角下,还有褪色的鹿首浮雕。

    窗户顶部多为尖拱样式,两翼对称延伸。

    在战争结束后的几年内,这里的主人换了数个,就连档案上登记过的名字也有四种。

    有的用德文,有的干脆撕去整页,改以手写注释替代。

    现在,大家都管它叫“Haus  Karpatenschirm”(喀尔巴阡之盾)。

    凯特莱尔把热水壶放回银制托盘上时,手心里早就冒出一层冷汗。

    那东西比预料中的沉,以至于她在抬起时略微失衡,差点洒出去。

    旁边那个在擦拭玻璃杯的侍者冷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赶紧收住动作,把壶柄往内挪了半寸,再次整理边沿的折布。

    光线从左前方那扇窗户打进来,落在地砖上,照得人发晕。

    距离宴会还有一段时间,前厅早就开始准备了。

    人员不停地进出,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凯特莱尔站直身子,目光迅速扫过空间。

    银器归位,酒具顺序正确,一切都没问题。

    然而,她刚打算放松些,后方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紧接着,一道女声响了起来:

    “凯特莱尔!你在干什么?看看你这身样子!”

    凯特莱尔下意识回头望去。

    中年女人穿着厚底皮鞋、深灰色毛呢套裙,胸前别着徽章。

    此刻,她正对着凯特莱尔的装束指指点点:

    头巾不好。

    围裙歪了。

    裙角没抻平。

    袖口有水渍。

    凯特莱尔低下头,顺从地按照她的指示照做——

    尽管她的名字并不叫凯特莱尔。

    她叫伊莲娜·瓦西里耶芙娜·赫梅柳克。

    凯特莱尔,不过是母亲年轻时的娘家姓。

    后来,切尔诺夫策的那位军官自作主张地把这个名字写进了官方登记表。

    说是文雅、好记,也不带“本地味”。

    她本该憎恶那个军官。

    他有居高临下的傲慢、酒气、和一把制式手枪。

    可生活远比恨要复杂得多。

    因为他,自己得以在城堡厨房中帮工。

    那时,战争还没结束,但乌克兰已经沉了下去。

    一个没有国境的附属之地。

    一个必须被清理、整顿、再利用的“边缘区域”——他们有很多种叫法。

    凯特莱尔没反抗过。

    起初是因为母亲还在,

    后来则是因为只剩下两种方式:要么顺从,要么消失。

    生存。

    生存。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但人类是种奇怪的生物。

    当死亡不再是突如其来的子弹,而是一道漫长又含混的过程,它就变得不再那么决定性了。

    也许是为了复仇,也许是因为民族、语言、旗帜,凯特莱尔也说不清楚。

    但她今天选择站在这里,和许多人一起。

    把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

    中年女人见凯特莱尔还是如平日那般谦恭,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房间重新归于死寂。

    凯特莱尔低头瞥了眼自己的鞋尖。

    线头还在,缝得不够紧,但暂时还能撑着。

    她在心中默念起了祷词。

    主耶稣基督,求你怜悯我这不洁之人。

    愿你的名得荣耀,使胆怯的心得着平安。

    你曾行走在加利利旷野,也曾忍受辱骂与鞭打。

    在恶者坐席之地,在强暴者张网之时,求你看顾你的仆人。

    照你的慈悲,不照我的胆怯而行。

    照你的公义,不照他们的权势而断。

    主啊,若我倒下,就接纳我像接纳那悔罪的盗贼。

    若我仍能前行,就引我行在正直的路上。

    阿们。

    凯特莱尔的父亲曾是牧师。

    她从小就听惯了这些,在圣像下的熏香旁,在春雪未化的乡村堂屋里。

    但他不在了。

    不是“离开”,而是死了。

    凯特莱尔再次纠正自己心中的措辞——死了。

    死了。

    这个词更硬,更冷,更有力量。

    她需要那种力量,才能在枪响后继续坚持下去。

    凯特莱尔恢复了平静。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件一件地做着最后的整理。

    擦去杯子边沿的指痕。

    旋紧盖子。

    使金属扣与把手对齐。

    这些细节不会决定什么,但让她感到真实、可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皮靴声。

    门帘再次被粗暴地掀开。

    一名穿着浅灰制服的军士急冲冲地闯了进来,肩章下压着折叠纸单。

    男人中等身材,四十岁上下,面色泛红,毫不客气地问道:

    “楼上那人病了,吐得一塌糊涂,谁能上去顶岗?”

    空气顿时安静半秒,没人敢应声。

    凯特莱尔甚至还未来得及思考,对方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你,跟我来。”

    他跨前两步,抬手去拽她的胳膊。

    凯特莱尔的心跳险些骤停。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这个变故。

    它来得太快,也太不对劲。

    是暴露了吗?

    她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可如果有别的环节出问题呢?

    如果是联络被截?是信号装置被发现?是上面的人提前启动?

    或者,这根本是个圈套?

    凯特莱尔的脑海中在顷刻间闪过数十种可能,

    每个都足够让她的喉咙发紧。

    可面上,她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请允许我带上糖盅和咖啡壶。

    楼上的配份与这边不同。”

    那军士皱起眉,上下打量她几秒。

    凯特莱尔依旧保持那副谨慎谦卑的样子,低着头,姿态柔顺。

    对方最终没再多说,松了手,朝外一抬下巴:

    “快点。”

    凯特莱尔屈膝行礼,退回柜子后。

    她没有犹豫,左手探入,很快便在夹层中摸到了那把伯莱塔1934。

    原本,这只是备用。

    真正出手的不是她——

    但现在,“备用”被推上了楼。

    凯特莱尔不再犹豫,把枪藏进腰侧,双手端起托盘。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做没做好准备。

    但她想,她也许可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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