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起義
萨拉托夫州以西,五十公里。
清晨,鲍里索格列布斯克的街道灰扑扑的。
沃罗金拉紧旧棉衣的领口,低着头走在路边。
昨晚下了点雪,现在全化成泥浆,踩下去“咕叽”作响。
他的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提着破饭盒。
虽然离上工还有四十分钟,但自己得早点去。
工头不喜欢准时的人,也不喜欢安静的人。
不幸的是,他两样都占了。
街口那家肉店三年前就改卖了豆粕饼。
老板娘在配给站排队时被打折了腿,一直没好利索。
现在,她麻木地靠坐在门口的旧木椅上晒太阳。
往前走去,工业区的烟囱早就停工,装配带还在运转。
这座位于边境的城市几乎不承担真正的“生产”任务。
只是拆解、回收、转运那些永远理不完的破铜烂铁。
沃罗金的工作是把废电缆剥皮、分层、归类。
手指磨得起茧,摸起来好似老鼠尾巴。
来到厂子附近的废墟时,他习惯性地放慢步伐。
这里原本有座图书馆,战前的,读书那会经常来。
十年前,他还能背诗,普希金的、莱蒙托夫的。
现在,图书馆成了堆放油桶的仓库。
被木板围住,外墙上刷着字:“工作是光荣的责任。”
沃罗金一语不发地走着,天边开始泛出微光。
可就在此时,远处忽然飘来了隐隐嘈杂。
不是口令,不是列队,而是某种不合时宜的喧哗。
他下意识站住脚,以为有人试图闯岗,或是闹事。
然后,沃罗金瞧见前方那几个和他一块赶路的工人全都停了下来,互相对视,面露茫然。
几秒后,又一阵动静传了过来。
这次清楚多了。
有人在喊,“滚出来”、“我们受够了”、“他死了”。
沃罗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攥紧了饭盒。
这不是好消息。
没人会这样。
除非疯了,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沃罗金本能地想走开,可身子仿佛是被钉在地上。
也许,那嘶吼中蕴含着什么无法隐藏的东西。
希望?不,太乐观。
愤怒?也不像。
喜悦?他不敢想。
然后,有人动了,毅然决然地往那边去。
是隔壁的阿尔乔姆。
沃罗金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默默地跟了上去。
就这样走了半分钟,周围终于出现更多张望的人。
一个个走出房间、站在门前,紧张地摘下帽子、捏在手心。
“.日耳曼尼亚被摧毁了!就在昨天!”
“希*勒那个畜生,死了!”
“他们试图封锁消息,但来不及,只能被迫承认。”
“照片传到前线,传到每个电台。”
“他死得像条狗。人们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在火里燃烧。”
“工人们,战士们,农庄的青年——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们已经在瓦尔纳起义了。”
“敖德萨主动切断了铁路。”
“过去十年间,我们失去了整整两代人。”
“难道还要继续沉默、等待屠刀落下吗?”
“站出来!和我们站出来!”
“夺回属于人民的土地与未来!”
人群越聚越多,越靠越近。
那声音本是遥远,在空气间回荡,直到形成某种共振。
不再是疑问和犹豫,有说不出的躁动在心底翻涌。
愤怒、期冀、困惑、复仇的渴望,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
等沃罗金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跑,裹挟在那奔涌的浪花中。
他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决定。
他没想起母亲的脸,也没想起妹妹的死。
他甚至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他们混入了更大的人潮中。
上百人,男女老少,衣着破旧,像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前方的街道已经被翻倒的车辆、沙袋和铁栅栏挡住。
几个陌生的青年站在上头,旗帜挥舞、缝着斧头镰刀。
“昨天,法西斯的头目被正义之火吞噬!”
“今天,是祖国召唤儿女、重建自由与尊严的时刻!”
沃罗金站在边缘,呼吸不住地加速。
他无意间垂眸,发现脚边躺着张宣传单。
粗糙的转印纸,布满泥泞,最上方那行黑字分外醒目。
来自《日报》的晨间通稿。
——元首殉国。
——帝国哀悼。
沃罗金正打算弯腰细看,就听侧方冒出阵阵急促的脚步。
全副武装的士兵穿过街口,枪口指向人群。
下一秒——
开火了。
双方同时开火。
没有犹豫、没有谈判、没有命令。
子弹尖啸着飞过,瞬间点燃整个街区。
沃罗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推搡、撞倒在地。
他抱头跌进满是污水的沟渠,溅入嘴里,苦涩腥臭。
有人哭泣、高呼、受伤。
有人倒下,更多人继续奔跑。
连绵不绝的枪声近在身前,又远在天边。
沃罗金什么都看不清。
起火了。
滚滚浓烟夹着橡胶燃烧的气味。
他僵硬地趴在地上,冷风吹过,四肢宛若离自己而去。
就在这时,几米外突然传来闷响。
一个年轻女人被击中,仰面倒下,身下流出一大滩血。
她背上斜挎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是个弹药袋。
没人过去查看。没功夫。
战斗还在继续、子弹破空而过。
女人无力地侧过头,视线游离,最后落在了沃罗金身上。
那瞬间,他几乎想闭上眼装死。
可女人动了。
她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微微示意,示意他捡起自己的枪。
沃罗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只能听见自己心跳。
砰、砰、砰,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砰、砰、砰,一刻不停歇。
鬼使神差之下,他无端生出股力气,挣扎着爬了过去。
膝盖擦过玻璃碎片,顿时血肉模糊。
但沃罗金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一把攥住了那把步枪。
握把是木质的。
开裂、粗糙,布满油渍与划痕。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话。
“你叫什么.”沃罗金咬着牙低声问道。
太晚了。
女人的胸口再没起伏。
我叫叶卡捷琳娜·彼得罗娃。
他们叫我卡嘉。
沃罗金抱着枪,趴在血水与泥浆中。
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不停地颤抖——但这次,他没松开手。
远方传来冲锋号似的呐喊。
更多人从街角冲出,加入进这场斗争。
布帽、围巾、破棉袄,全是熟悉的模样,却不再低头。
而沃罗金,也起身,跟上了他们。
六月的伤才刚好,今天又开始发高烧,真的绷不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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