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傍晚的霞光像被谁打翻的胭脂，从云缝间泼下来，染得加工厂的铁皮屋顶一片通红。
乔建军把沾满机油的帆布手套攥进左手，右手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凉。
他转过身，喉结动了动，像把一句滚烫的话生生咽下去，又烫得他不得不开口：
“那好，以后我们就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了！”
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院子里撞出回声。
刘慧原本贴在门边，脚尖一下一下碾着地上的碎石子。听见这句话，碎石子突然不动了。
她抬头，眼角先弯，随后整张脸都亮起来，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百瓦的灯泡。
“嗯，好。”
她点头，幅度很大，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飞。
乔建军没再说话，只是用拇指蹭了蹭裤缝，把黑印子蹭得更深。
他转身往厂房走，背脊挺得笔直，肩膀却绷得发硬——那背影像一支离弦的箭，“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刘慧几乎是飘着走到学校的，乡间土路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疯，黄昏的风一浪一浪打过来，花香沾在她白衬衫的袖口上，像偷偷绣上去的暗纹。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缕灯光从缝隙里漏出来。
刘慧推门的手势太急，门板和墙壁撞出“砰”的一声。
周晓洁正伏案批改作业，被吓得手一抖，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红线。
她抬头，就见刘慧站在门槛里，胸脯起伏，鼻尖亮晶晶的——那是汗，也是笑出来的泪。
“晓洁！”刘慧声音发颤，像琴弦刚被拧紧，“建军愿意跟我在一起了，我好开心啊！”
周晓洁愣了半秒，随即把笔一扔，绕过办公桌，两只手握住刘慧的肩膀。
“太好了！”她用力摇了摇刘慧。
刘慧“噗嗤”笑出声，眼角却更湿：“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鼓励我去表白，我们也不会在一起，真的是太意外了！”
周晓洁挑挑眉，故意压低嗓音：“那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嗯，肯定的！”刘慧吸了吸鼻子，忽然把拳头攥在胸前，“我要学做饭！都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窗外，最后一抹霞光退到山脊背后，夜色像浸了水的墨汁，一点点洇上来。
周晓洁侧过脸，看见刘慧睫毛上沾着碎金般的余晖，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很是可爱。
“好吧！”她伸手替刘慧把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那你一定要努力了。”
“不就是做饭吗？简单！”刘慧咧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乔奶奶家的院子被月光洗得发白，枣树影子投在青砖地上，随着晚风来回摇晃着。
刘慧推门进去时，乔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豆荚裂开的“咔嚓”声清脆又安稳。
“乔奶奶！”刘慧蹲下去，双手搭在老人膝盖，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我以后要跟您学习做饭！”
乔奶奶眯起眼，皱纹里夹着灯火：“怎么突然想要学做饭了？”
周晓洁跟进来，把帆布包挂在门后钩子上，笑着解释：“乔奶奶，建军跟刘慧在一起了，您开心了吧！”
毛豆“哗啦”散了一盆。乔奶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再是喜，最后竟有点孩子气的委屈：“真的呀？建军怎么都不跟我说呀！”
刘慧把脸贴在乔奶奶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奶奶，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今天早上？”
“嗯嗯，他亲口说的，要跟我试试看，说我以后就是他的女朋友。”
乔奶奶愣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那真是太好了！我今天得多做几个菜！”
她一边说，一边撑着膝盖站起来，身影晃得灯影也乱。
“好呀！”刘慧蹦起来，扶住乔奶奶的胳膊，“我要跟您学做饭，以后给建军做饭吃。”
“好，好……”乔奶奶叠声应着，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教你做建军最爱吃的滑藕片、椒麻鸡，那小子，嘴刁着呢！”
灶膛里的柴火被点燃，“噼啪”一声，火苗窜上来，映得两个女人的脸通红。
周晓洁挽起袖子，把洗好的葱递过去，三人围着一口铁锅，水汽蒸腾，笑声像炒锅里跳动的盐粒，噼里啪啦，热热络络。
晚上，村子彻底安静下去，只剩几声遥远的犬吠。
乔建军踩着月光回家，远远看见自家窗户透出的橘黄光晕，那光像一块烧热的炭，烫得他心里发酸——他当然知道，那里面坐着刘慧。
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摘下帽子，把头发往后撸，又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热气裹着酱油和花椒的味道扑面而来。
刘慧第一个冲出来，手里还捏着锅铲，袖口沾了一小片面粉。
“建军，你回来了。”
她声音不高，却像把整个身子都探进他眼睛里。
乔建军“嗯”了一声，喉结动了动。
他扫过圆桌就看见奶奶正盛汤，周晓洁摆筷子，碗沿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他转身去院子，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粗糙的指缝间，机油味被一点点剥掉，却冲不走脑子里杂乱的回声——“开弓没有回头箭……”
再回屋时，桌上已满满当当。乔奶奶端出最后一盘红烧鲫鱼，汤汁浓稠，葱花香菜浮在表面，看上去很有食欲。
刘慧夹了一块鱼腹肉，小心翼翼放在他碗里，眼睛亮得像等待老师打分的小学生：“我把我们在一起的事告诉奶奶了，奶奶可高兴了。”
乔奶奶故意板脸，嘴角却止不住上扬：“你这孩子藏得还挺深，都不跟奶奶说一声。”
乔建军低头扒饭，筷子尖戳在米饭里，戳出一个小小的坑。
他没接话，只把那块鱼肉塞进嘴里，鱼刺卡在喉咙，吞咽时带着细微的疼。
周晓洁忽然把筷子轻轻放下，瓷碰瓷，声音清脆。
“乔奶奶，要不然我跟刘慧换一下吧？”
屋里空气一滞，连灯芯都晃了晃。
乔奶奶没反应过来，手里汤勺“当”地磕在锅沿：“换啥呀？”
“我去村委会住，让刘慧到这边来住，这样大家都方便。”
周晓洁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提前在心里掂过重量。
乔建军的筷子停在半空，一滴汤汁落回碗里，溅起细小的油星。
他抬眼，目光穿过灯火，直直撞上周晓洁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温柔的澄澈，却像镜子，照得他无处躲藏。
他张了张嘴，嗓子发干，最终什么也没说，手指在桌布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
刘慧没注意到这片刻的暗涌，她正低头给奶奶盛第二碗汤，闻言眼睛一亮：“还真是呢，奶奶您觉得呢？”
乔奶奶用围裙擦了擦手，皱纹里夹着犹豫：“就让刘慧搬过来吧！你那屋睡两个人没问题的。”
周晓洁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进来的枣花香，“毕竟现在建军和刘慧在一起了，我在这儿，多少有点不方便。”
乔奶奶一把抓住她的手，老人掌心布满老茧，粗糙却温热：“晓洁啊！你要是搬出去，乔奶奶就看不到你了！你在这住的这段时间，我早就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了！你这突然一走，奶奶舍不得你呀！”
周晓洁鼻尖泛起一点红，她吸了口气，把情绪压回去：“乔奶奶，我是觉得刘慧更适合住在这里。您放心，我会回来看您的。”
“一定要走吗？”乔奶奶的声音低下去，像被夜风吹皱的水面。
刘慧看看乔奶奶，又看看周晓洁，咬着下唇小声插话：“没关系，要不然还是别换了？”
周晓洁却摇摇头，目光掠过乔建军，他仍低着头，后颈绷出一道倔强的弧线。
她笑了笑：“还是换了吧！乔奶奶，您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乔奶奶见她去意已决，只好长叹一声，手掌在周晓洁手背上拍了又拍，像要把自己的温度多留一点给她。
“那好吧！你要走乔奶也不留你了。”
乔奶奶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失落更多的是不舍。
乔建军听周晓洁要搬出去，心里更是不舍，但又能怎样呢？自己已经选择跟刘慧在一起了。
周晓洁点点头，“嗯，我明天就跟村支书说一下。”
刘慧见事情定才来了，心里也踏实了，她很想搬过来住，毕竟在这边可以经常见到乔建军。
再加上刘慧自己不会做饭，每天还可以跟乔奶奶足学习做饭，真的很棒！
刘慧在心里默默地说：“多亏了晓洁想到了这一点，我都没想到会搬过来住。”
夜深了，灶膛里的柴火只剩下暗红的光，偶尔“哔剥”一声，爆出最后的火星。
乔建军独自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面，瘦而长。
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人声沉入梦境。
他抬头，看见周晓洁抱着一摞书从屋里走出来，脚步轻得像猫。
她在他身旁停了一瞬，夜风把两人的影子吹得重叠又分开。
“建军，这些书是你之前去城里买回来的，一直放在我那里，现在还是还给你吧！”
乔建军看着周晓洁怀里的那些书，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些书就送给你吧！本来也是给你买的！”
闻言，周晓洁有些惊讶，“给我买的？”
乔建军点点头，“嗯，我怕你觉得无聊，就给你买些书回来。”
周晓洁还是觉得不能收下这些书，“还是还给你吧！刘慧也要看的，你可以给她看。”
乔建军倔强地说道：“我说是送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就当留个纪念吧！”
周晓洁从这些书里，只挑了一本出来，“要不然我就留这一本吧？剩下的还是还给你吧！”
乔建军见她坚持，只好依了她，从周晓洁的怀里接过了那摞书。
随后，周晓洁就回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院子重新归于寂静。
乔建军仍坐在原地，手心不知何时攥了一把碎枣叶，汁液染在指纹里，涩而苦。
他抬头看天，月亮瘦得可怜，像被谁削去一半，就像此刻他的内心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低声念了一句，把碎叶子撒进风里。
(https://www.02ssw.cc/5031_5031674/11111073.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