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洪峰
火锅券的塑料边角硌着掌心,像水底那块金属的直角。秦可盯着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人肉桥”画面,王心玪和他顶着那辆蓝色铁壳子在黄汤里一寸寸挪动的样子,被加了《蓉城雄起》的混音和燃烧的血红字幕,成了某种激昂的符号。旁边“人间桥”互动地贴上,几个年轻人正嘻嘻哈哈地摆着夸张姿势,工作人员举着手机热情指导:“对!站中间!手张开!表情再悲壮一点!扫这个码!‘洪水勇士’证书马上生成!火锅券立减三十!”
阳光刺眼,晒得湿漉漉的地面蒸腾起一股混杂着河腥、汗味和廉价油漆的暖烘烘的喧腾。这喧腾像一层厚厚的油彩,糊在九眼桥刚刚经历过的生死时速上,也糊在他心底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上。
“喂!发啥子呆?”王心玪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她头发干了点,但脸色还是透着疲惫后的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指着那群拍照的人,“看到没?搞快!我们也去整一个‘勇士’认证!十二家火锅店哦!”她晃了晃手里的券,试图驱散他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马心可把另一张船票塞进秦可另一只手里,指尖依旧带着河水的冰凉。“拿着嘛,官方给的,不要白不要。”她声音有点哑,直播喊劈了嗓子还没缓过来,目光扫过秦可捏着火锅券发白的指节,“还在想水头那个东西?”
秦可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鞋帮上干涸发硬的泥浆。不是石头。冰冷。人工的直角。还有那道诡异的、向内凹陷的切割痕…像被精密仪器啃噬过的√2。还有…水中倒影里,佟晨那张一闪而过、无声说着“快走”的脸。
幻觉?水灌多了脑子缺氧?可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真实得刺骨。
“哗——哗——”
警戒线内,锦江的水声沉闷地传来,水位标尺的电子读数在巨大的屏幕上固执地显示着:**3.79米**。黄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和塑料瓶,打着旋向下游涌去,水面在午后阳光下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
“呜——呜——呜——”
刺耳的防空警报般的汽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下午的喧闹,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迫近!是从下游传来的!
人群瞬间静了一瞬,所有的笑声、拍照声、工作人员的吆喝声像被刀砍断。紧接着,巨大的电子屏上,@成都应急 的蓝V账号弹出鲜红的覆盖全屏的警报框,冰冷的AI女声被急促的人工播报取代,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绷:
【紧急插播!锦江洪峰已过合江亭!预计15分钟后抵达九眼桥段!水位将急速上涨!峰值预报突破4.2米!请警戒线外所有人员立即!立即向高处疏散!重复!立即疏散!这不是演习!】
“轰!”
人群炸了锅!尖叫、推搡、孩子的哭喊瞬间盖过了警报!刚才还沉浸在“勇士”狂欢中的人们脸色煞白,像被惊散的蚁群,慌不择路地涌向桥面和两侧的高地。巨大的“人间桥”立体画被无数只慌乱的脚践踏,鲜艳的色彩瞬间糊成一团肮脏的泥泞。
“我日!”王心玪骂了一句,瞬间收起玩笑,电视台记者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去摸肩头,才想起摄像机还锁在台里。“快走!上桥!”她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秦可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马心可反应更快,云台已经举了起来,镜头在剧烈晃动中捕捉着混乱的人群和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家人们!洪峰!洪峰来了!九眼桥!看到没?官方警报!水位要冲4米2!快跑!快往高处跑!!”她的声音又劈了,带着真实的惊恐,穿透直播间的背景音乐。
秦可被王心玪拽着,机械地跟着人流往九眼桥上冲。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洪峰,而是警报响起前一刻,他眼角余光瞥见的东西——警戒线内,靠近水边那片刚被洪水泡过、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泥泞浅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浑浊的水波下反了一下光。
冰冷的。金属的光泽。像他早上摸到的那块碎片。
“让开!让开啊!” “妈!妈你在哪儿!” “我的包!”
哭喊和推挤中,秦可猛地甩开王心玪的手,在王心玪和马心可惊愕的目光中,像条逆流的鱼,竟然朝着警戒线、朝着水位正在肉眼可见上涨的江边冲了回去!
“秦可!你疯啦!”王心玪的尖叫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秦可!回来!!”马心可的镜头死死追着他,画面疯狂颠簸。
秦可什么也听不见。警报声、人声、水流声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眼里只有那片泥滩,只有水下那一闪而逝的、勾魂夺魄的冷光。佟晨水中的倒影,“快走”的口型,还有那个该死的√2缺口……碎片在脑子里疯狂搅动,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攫住了他:这东西,和佟晨的消失有关!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撞开两个维持秩序、正奋力拉警戒绳的辅警,在“站住!不能过去!”的怒吼声中,扑到了水边。浑浊的浪头已经开始拍打他脚边的泥地。他死死盯着刚才反光的位置,蹲下身,手指不顾一切地插进冰冷黏腻的淤泥里,疯狂地挖掘!
淤泥、碎石、腐烂的水草……指尖传来一阵锐痛,被什么划破了。但他顾不上,终于,指尖再次触到了那个坚硬、冰冷、带着人工棱角的物体!比早上那块大!他用力抠住,猛地往外一拽!
哗啦!
带起一片泥浆。
不是碎片。
是一块。
一块巴掌大的、灰黑色的金属板。边缘是清晰的直角断裂面。而在板子中心,一道向内凹陷的、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切割痕迹,赫然构成一个无比标准的几何图形——
**√2**。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的伤口,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时间仿佛凝固了。警报声、上涨的水声、岸上的混乱……都消失了。只剩下掌心这块带着√2烙印的金属板,散发着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轰隆隆——!”
不是雷声。是水声。真正的洪峰前锋到了!
一道近两米高的浊浪,像一堵移动的黄色巨墙,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整棵树木、冰箱门、扭曲的自行车骨架,发出沉闷的咆哮,从下游河道拐弯处猛扑过来!速度之快,远超所有人的预计!那根本不是水,是裹着泥浆和死亡的重型卡车群!
“秦可——!!!”
王心玪和马心可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巨浪的轰鸣彻底吞没。
巨浪未至,狂暴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水汽和狂风已经先一步狠狠拍在秦可背上,将他整个人掀得向前扑倒!手里的金属板脱手飞出!
完了!
秦可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下意识闭紧眼,准备迎接被万吨泥水吞噬、碾碎的剧痛。
预想中的撞击和窒息没有到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后腰的衣服,勒得他几乎窒息!身体被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蛮力向后狠狠拖拽!双脚离地!
“砰!”
他重重摔在离岸边足有三四米远的、稍高一点的湿滑石板路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泥水灌了他满嘴。
他呛咳着,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惊魂未定地回头。
救他的人背对着他,挡在他和那堵毁灭性的浊浪巨墙之间。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沾满泥点的黑色雨衣,雨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头脸。只能看出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立的姿态却像一根钉死在激流中的铁桩。雨衣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面对排山倒海、瞬间就能将卡车拍碎的洪峰前锋,这人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反而微微屈膝,重心下沉,双手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要徒手接住巨浪的姿势。
疯子!这他妈绝对是疯子!
秦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秒,巨浪拍至!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崩地裂!
黄色的、裹挟着无数杂物的死亡之墙,结结实实撞在那黑色雨衣人的身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秦可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无与伦比的巨力推得双脚在湿滑的地面上急速向后滑行!雨靴与石板摩擦,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溅起一串串泥水火花!
然而,那人没有被瞬间拍飞!没有被吞噬!
他(她?)的双脚像在石板上生了根,尽管被推得不断后退,但身体姿态竟然奇迹般地维持着,双臂死死前撑,宽大的雨衣被水流和狂风紧紧压在身体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线条。那件黑色的雨衣,此刻成了激流中一面逆风逆浪的、单薄却又无比坚韧的旗帜!
滔天的浊浪被这具渺小的身躯硬生生从中劈开!
浑浊的、带着毁灭力量的水流,狂暴地冲刷过雨衣人的身体两侧,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人脚下犁出的两道泥沟越来越长,越来越深,眼看就要滑到秦可身边!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闷吼,穿透了浪涛的轰鸣,清晰地传入秦可耳中。
是女人的声音!
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搏命般的决绝!
就在这声闷吼响起的刹那,雨衣人滑退的速度,竟然不可思议地……减缓了!她硬生生顶住了洪峰最狂暴的正面冲击!
被劈开的水流一部分狠狠撞上九眼桥古老的桥墩,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更高的、浑浊的水雾。另一部分则从她身体两侧狂泻而过,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瞬间就淹没了她的小腿、膝盖,并且还在急速攀升!
秦可被眼前这超越人力极限的一幕彻底震住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徒手硬撼洪峰?这他妈是科幻片!
“还愣着找死啊!”
一声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在秦可身后炸响。王心玪和马心可不知何时竟然冲了下来!王心玪满脸是泪水和泥水混合的污迹,眼睛通红,像头发疯的母豹子,扑上来抓住秦可一条胳膊。马心可也扔掉云台,死死拽住他另一条胳膊。
“拖他走!”王心玪冲着马心可吼。
两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死狗一样把浑身瘫软的秦可拼命往更高处的桥面台阶拽去。
秦可被拖拽着,视线却无法从那个独自硬撼洪峰的黑色雨衣身影上移开。水位已经淹到了她的腰!狂暴的水流冲击下,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冲垮、撕碎。那顶压低的雨帽,始终没有抬起。
是谁?
她是谁?!
一个更小的、粉色的影子,被上游冲下来的浪头猛地抛起,打着旋,狠狠撞向雨衣人!
是一辆迷你电动车!粉色的车身上贴着醒目的“剁椒鱼头”贴纸!正是之前电子屏上播放过的、在合江亭桥面漂移的那辆“川A剁椒浪头”!
车里,一个年轻女人惊恐到扭曲的脸贴在车窗上,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车窗紧闭,显然已经锁死。
粉色的“鱼头”在狂流中失控地旋转,像颗炮弹,直直砸向雨衣人的后背!这一下要是撞实了,前面是洪峰冲击,后面是铁疙瘩撞击,神仙也难活!
“后面!!!”秦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被风浪撕得破碎。
雨衣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就在“剁椒鱼头”即将撞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几乎违背关节活动限度的角度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一直前撑的右手闪电般向后一捞!
“哐!”
一声沉闷的撞击!
“剁椒鱼头”狠狠撞在了雨衣人刚才位置的侧后方桥墩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响,车头瞬间瘪下去一大块。但也正是这一撞,改变了它的轨迹,避免了直接撞上雨衣人。
而雨衣人那只向后捞的手,竟然险之又险地、精准地抓住了“剁椒鱼头”车顶的行李架!
洪水巨大的冲力拉扯着她,车子的重量也坠着她。她抓住行李架的手臂瞬间绷紧到极限,肌肉线条透过湿透的雨衣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断裂。
“呃——!”又是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她整个人被车子的重量和水流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扑进水里!顶住洪峰前冲的姿态瞬间崩溃,身体被水流冲击得猛烈摇晃,全靠左手死死抠住旁边桥墩上一块凸起的条石才勉强稳住。
水位已经淹到她的胸口!浪头不断砸在她头上,黑色的雨帽被打得歪斜,一缕湿透的、染成暗蓝色的短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又被浑浊的水流冲刷。
秦可的心跳几乎停止。蓝发?女人?
王心玪和马心可已经把秦可拖到了相对安全的桥面台阶上,这里聚集着大量惊魂未定的人群。王心玪喘着粗气,看着下面洪水中那个独自支撑着车子和洪峰的黑色身影,眼泪混着雨水汹涌而出:“她撑不住的!会死的!哪个会水啊!帮帮她啊!”她朝着周围的人群哭喊。
桥面上的人们看着下方洪水中那惊险万分、如同螳臂当车的一幕,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犹豫。跳下去?面对这种级别的洪峰,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妈的!”秦可狠狠一抹脸上的泥水,胸腔里那股球场搏命的血气混合着对那块√2金属的惊疑,以及对那个雨衣女人身份的莫名悸动,轰然炸开!他猛地挣脱王心玪和马心可的手。
“秦可!”
“你又要爪子!”
秦可没理会她们的惊呼,目光在桥面飞速扫视。有了!桥栏杆上,固定着一圈圈用来装饰和防护的粗铁链!他扑过去,抓住其中一根,用尽全身力气猛拽!固定铁链的膨胀螺栓在水泥里发出不堪重负的**,但一时半会儿扯不下来。
“帮忙!”秦可赤红着眼睛吼道。
王心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上来和他一起抓住那根铁链,双脚蹬着桥栏杆借力,死命往后拽!马心可也咬着牙加入进来。
“嘎吱——嘣!”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一根近三米长的粗铁链被三人合力硬生生从桥栏杆上拽了下来!沉重的链条砸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
秦可抓起冰冷的铁链一端,没有丝毫停顿,朝着桥下洪水中那个摇摇欲坠的黑色身影,用尽全力抛了下去!
“接住——!!!”
沉重的铁链划破浑浊的空气,带着风声,砸向激流。
雨衣人似乎听到了。在洪水的咆哮和风雨声中,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雨帽歪斜得更厉害,露出了小半张脸。
极其苍白。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似乎……有一道刚刚被水中杂物划破的细细血痕。而那双眼睛……
隔着翻涌的泥浆、迷蒙的水汽和疯狂砸落的雨滴,秦可对上了那双眼睛。
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暴雨前最沉郁的夜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的冷静。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着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这双眼睛……
秦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电流般的颤栗瞬间窜遍全身!
这双眼睛……他见过!在无数个模糊又清晰的梦里!在佟晨离开前最后那个沉默的黄昏!在实验室那些冰冷的图纸背后!
冰冷,专注,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和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是她?!
铁链沉重地落下,溅起大片水花。
洪水中,那双眼睛只是极其短暂地在秦可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铁链的轨迹,随即猛地移开。就在铁链即将落入她身侧水中的刹那,她那只死死抠着桥墩条石的左手,闪电般地松开!
身体瞬间失去一个支点,在洪水的冲击下猛地一晃!但她松开的左手,却如同精准的机械臂,在身体失衡的瞬间,凌空一抄!
“哗啦!”
沉重的铁链被她稳稳抓住!冰冷的金属锁链缠绕在她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腕上,瞬间绷得笔直!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缠在手腕上的铁链,那只手抓住链子的瞬间,身体的重心就再次强行调整,右脚猛地蹬在背后桥墩一个凹陷处,硬生生重新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仿佛刚才那惊险的失衡和抄手,只是计算好的一部分。
“绑车上!!”她开口了,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一种奇特的、被金属摩擦过的质感,穿透风浪,清晰地砸在秦可耳朵里。
是命令。不容置疑。
秦可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惊鸿一瞥和这熟悉又陌生的命令口吻狂跳。他抓住铁链另一端,吼道:“心玪!马心可!拖住链子!”他自己则抓着链条,飞快地在桥面一根粗壮的石雕灯柱上绕了两圈,死死打了个死结。
王心玪和马心可立刻扑上来,用身体死死压住铁链,充当人肉锚点。
“绑!绑紧!”秦可朝着下面吼,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雨衣人动作快得惊人。在秦可喊话的同时,她缠着铁链的左手已经像毒蛇般探出,冰冷的铁链在她手中灵巧地缠绕、穿梭,几秒钟内就在“剁椒鱼头”的车门把手和行李架上绕了几圈,打了个复杂但异常牢固的水手结!
“好了!”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拉——!”秦可、王心玪、马心可三人,加上旁边两个终于鼓起勇气加入的壮汉,抓住铁链,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如同纤夫拉船,拼命向后拽!
“一!二!走!!”
“雄起——!!!”王心玪嗓子彻底哑了,吼声却带着血性。
铁链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重的“剁椒鱼头”在洪水中猛地一顿,被这股来自岸上的力量拉扯,开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逆着水流,向着桥墩方向挪动。车身在激流中摇晃,水花四溅。
雨衣人的压力骤然一轻。她终于可以稍微松开一点抠着条石的手,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调整方向,始终挡在车子和洪峰冲击最猛烈的一侧,用身体和那条铁链,为这辆小小的“鱼头”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向相对安全的桥墩背面的生路。
水位还在上涨,已经淹到了她的脖颈。每一次巨浪拍来,浑浊的水流都狠狠灌进她的雨帽,又从歪斜的帽檐下涌出。她被迫仰着头,艰难地换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子移动的轨迹,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秦可死死拉着铁链,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透过迷蒙的水幕,死死盯着洪水中那个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盯着她雨帽下偶尔露出的那缕暗蓝色的湿发,盯着她苍白下颌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是她吗?
那个一声不响消失的佟晨?
那个留下无数谜团、实验室里堆满演算√2图纸的佟晨?
那个在他水中倒影里无声说着“快走”的佟晨?
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出现?
那块带着√2缺口的金属板……和她有关吗?
疑问像疯狂滋生的水草,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而掌心被金属板划破的伤口,在铁链的摩擦和泥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仿佛在提醒他水底那冰冷的、非自然的触感。
“快了!就快到了!!”王心玪嘶哑的吼声带着狂喜。
“剁椒鱼头”终于被拖到了巨大的桥墩后面,这里水流相对平缓。雨衣人猛地发力,将车子推向桥墩根部一处凹陷的、勉强可以立足的石台。
车里的女人连滚爬爬地从撞瘪的车门缝隙里钻了出来,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地瘫坐在石台上,放声大哭。
雨衣人没有停留。她甚至没有看获救者一眼。在车子靠稳的瞬间,她就猛地松开了缠绕在车上的铁链。身体像一片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落叶,在洪水的冲刷下晃了晃,眼看就要被卷走!
“抓住链子!!”秦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大喊。
雨衣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只来得及用那只没缠铁链的手,虚弱地、本能地向上抓了一下。
秦可几乎是扑了出去,半个身子探出桥栏,在铁链被水流冲得荡开的瞬间,一把死死抓住了她冰冷、湿滑的手腕!
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纤细得让人心惊,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爆发后的虚弱。手腕上,被铁链缠绕摩擦的地方,皮开肉绽,渗出的血丝瞬间被浑浊的水流冲淡。
“抓紧我!”秦可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拉。
王心玪和马心可也扑上来抓住秦可的腰带和衣服,拼命向后拖。
雨衣人的身体被一点点拖离了汹涌的水面。黑色的雨衣完全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单薄的轮廓。她低垂着头,雨帽彻底滑落,露出整张脸。
暗蓝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额头上。脸上沾满泥浆和水痕,嘴角那道血痕分外刺眼。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秦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这张脸……虽然沾满泥污,虽然苍白疲惫,虽然瘦削得几乎脱形……
但轮廓,那下颌的线条,那紧闭的唇线……
是佟晨!
真的是佟晨!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三年她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锦江洪峰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战斗机器?
无数个问题在秦可脑子里爆炸。他用力把她拉上桥面。佟晨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沉重地靠在他怀里。隔着湿透的雨衣和衣物,秦可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和一种透支到极限的颤抖。
“佟……”秦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那个完整的名字。
怀里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咳…咳咳……”剧烈的呛咳从佟晨喉咙里爆发出来,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在秦可怀里不住地痉挛,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泥浆的浑浊液体。
王心玪和马心可围了上来,看着秦可怀里这个陌生又狼狈的女人,满脸惊疑。
“她…她是谁?”王心玪喘着气问。
秦可看着佟晨咳得煞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嘴角不断溢出的泥水,感受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冰冷,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佟晨的咳嗽稍稍平复了一点。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睁开,里面的冷静和疲惫被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取代。她的视线越过秦可的肩膀,望向桥下依旧奔腾咆哮、水位持续上涨的锦江。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冰冷和急迫,直接灌入秦可的耳中:
“走……快走……”
“它们…要醒了……”
“就在…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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