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村固守

镇东那条街不长，石板路两边都是低檐铺面，去年冬天他在那里干过一仗，知道哪几处拐角能藏人，哪几处地砖松。

他想了一圈，把路线在脑子里排好。

吃饭时，小虎抱着碗蹲在门槛上，大口吞粥，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柳春把弓斜靠在墙边，端着碗坐到阴凉处，碗里的粥搭了几片葱花，香味往外冒。

狗剩吃得快，三两口下肚，抹了一把嘴，站起来就收拾东西。

“今儿不用带锄头。”林洛对小虎说，“带短刀，带绳，带一只空布袋。别拿多了，跑不动。”

“那要带手铃吗？”小虎问。

“带。铃舌绑布，别响。”

下午风往东边吹，镇上那条石板街热气把灰带起来，街角那口旧井旁边有个卖草药的老头，靠在木桶上打盹。

康家的摊子不在显眼处，而是在街尽头的岔口，三条路合成一个三角，摊面盖着一块旧布，布角压着两块砖头。

摊主是个瘦高男子，脚下穿一双新布鞋，鞋面干净，像是刚换上的。

林洛没上去，他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借着挑担子的人挡一挡。

他看几个人过去跟瘦高男子说话，男子把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袋一袋的灰白物。

他手法熟，掂一袋，往手心撵一撵，再往过来人的手心里捻一点。

那人舔了一口，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自家的鸡蛋递过去，摊主顺手提起袋子塞过去。

“记住他手上那枚戒指。”柳夏压低嗓子，“宽面，黑色，像是铁的。”

“还记住他边上那口水罐。”

狗剩把帽檐往下压，“那水不是井水，像是河水，有青苔味。估着是拿来冲假粮的。”

林洛点了一下，学童队里选的两个机灵的小子已经从另一头溜过去了。

他们不会靠近摊子，只会记人、记水罐、记地砖。

林洛更在意的是谁在后头支撑。

瘦高男子换布鞋，说明有人提醒他“干净利落”，这不是散兵。

傍晚前，街上起风，摊子收了。瘦高男子把布卷好，提着两个袋子往东边小巷走。

林洛让小虎跟上，别太近。狗剩往另一头绕。柳夏把弓拿到手里，箭袋背好。

小巷里有一处木栅门，门上贴着一条半旧的门神画，颜色褪了大半。

瘦高男子进去，把门在后头带上。林洛摸到巷口的阴影里，停了一息。

木门背后传来一小阵叮当声，像是铜钱碰在一起。他忽然换了一个方向，带着人绕到这家后头。

后墙不高，砖缝有点松，他手指一抠就能抠下一块砖屑。

狗剩探头进去，瞄了一眼院里放着的那口水罐，罐身有一圈黄泥印。

院角里堆着两把新草帚，帚梢干净，像是刚拿去扫过街。

“别动。”林洛拉住狗剩，“这家背后是康家的账房。”

狗剩愣了一下。“你怎么认出来的？”

“去年的账纸我看过，康家的账房爱用细纹纸，纸堆叠法也别扭，喜欢错半指。”

林洛在墙头找了一圈，指尖摸到一小条纸边，那纸边露在砖缝里，确实是细纹。

他把纸边按回去，不留痕迹，“不在这里动手。”

他们掩着身走出巷子，绕回主街。风越来越硬，天边压了一层灰云。

回村的时候，槐树下已经点了灯，谷口的木栏横着。秦月娥把账簿收进箱子，正准备关门。

几个婆子围在一边说话，说的是下午那摊子假粮的事。

有人说是被人骗了，也有人嘴硬，说只要能填肚子，掺一点灰也不怕。

“人不是铁打的。”秦月娥把话压下来，“肚子撑坏了，谁替你家干活？”

婆子们嘟囔几句，散了。

林洛把那袋假粮放到桌下，拿木板压住。

他让小虎去学塾，把两个小子叫出来记认摊主和巷子。

两小子抢着说细节，一个说那人的布鞋脚后跟有块白补丁，一个说巷口的门神画少了一只手。

细节对得上，林洛心里有数。他把两个小子夸了一句没夸过的实话，叫他们回去念书。

夜色落下来，仓房里挂了两盏灯。

柳青把后墙边清出来一圈，露出硬土，四角埋了四块砖，砖上压着竹节，竹节的头上绑着细铃，风吹不会响，只有有人踩到那圈土，铃才会轻轻碰一下。

狗剩把院角堆的柴又挪开一半，留出一道空线，方便夜里人跑动。

柳夏把弓挂在梁上，箭袋放在床边，弩机上了半弦，扣住，不易误发。

秦月娥把一锅粥盛到木盆里，舀了一碗给林洛，又舀给柳夏和狗剩。

“谷口明天照例，只是验物先严后宽。”

她把勺子敲了一下盆沿，“下午的摊子，我明天会在账上标记，谁去过三次，第四次就减一半给。”

“嗯。”林洛喝了一口粥，肚里暖了。

他把粥一口口咽下去，“明早我去县里一趟，顺路把样带上，打个招呼。

卢书办那边得看到我们在做什么，他装看不见也行，装见了更好。”

“去归去，警着点。”秦月娥把盆端走，脚步稳。

夜风从檐下钻进来，带着一点潮味。仓房外头的土路上偶尔响一两声脚步，又远了。

狗剩把第二道门闩扣上，插销推到位。

柳青拎着水桶，从井口打了一桶水回来，水面晃，反出一片碎光。

柳夏把最后一根箭羽插好，收了刀。

林洛把那袋假粮打开，用木勺舀了一点放在木碗里，又用另一只木碗盛干净粮。

他把两只木碗摆在桌上，用秤称，重量差不多。然后他往两只碗里分别倒入同样多的水。

干净粮沉下去，假粮漂一半，沉一半，水面带着细泡。

他把碗端起来，晃几下，假粮那碗慢慢泛出一层薄灰，灰顺着水口落在桌面上，摸上去带涩。

他把桌面擦干净，把两只碗盖上布。

“明天拿这两个碗去县里。”他说，“一手呈，两手证。”

月亮从云背后出来一会儿，又被云盖住。

仓房里的人都各就各位。

林洛没有睡，他搬了条凳子坐到门边，手里握着竹杆。

竹杆一头削尖，另一头缠了布。门外风声忽大忽小，偶尔有夜鸟叫一声，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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