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穹顶雷鸣

时间如同缓慢凝结的血液，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倒计时依旧凝固在【71:03:22】，但这短暂的停歇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暴风雨前极致的死寂，压迫着全球每一根神经。

临时避难所内，最后的准备工作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老瘸已经钻进了他那艘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烬艇”，舱门紧闭，只有引擎预热时发出的、如同垂死老人咳嗽般的低沉轰鸣表明他还活着。夜莺面前的终端屏幕被分割成无数块，跳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她正在做最后的算法校准和神经信号模拟，试图在那场危险的交易中为林烁争取一线生机。

我靠墙坐着，机械地检查着爆能枪的能量匣，左臂义肢的异常嗡鸣愈发明显，仿佛在抗议即将到来的恶战。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残片依旧混乱，叶然的名字、引擎的低语、林烁刻下的“正”字……它们交织成一团迷雾，但此刻，夺回林澄、阻止赫利俄斯和晶穹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林烁独自坐在角落，闭着眼，仿佛在假寐。但我知道，他正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温那段即将被夺走的记忆，如同赴死者最后回味人间的温暖。他手里紧紧攥着夜莺给的那枚芯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时间到了。”夜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技术官特有的、临战前的冰冷镇定，“全球记忆网络接口已被晶穹主脑强制开启，神经链接通道稳定。林烁，准备接入。”

林烁缓缓睁开眼，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所有情绪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一个由夜莺临时搭建的、看起来简陋却连接着无数线缆的神经接口座椅前，没有丝毫犹豫，坐了下去。

夜莺将最后的感应贴片贴在他的太阳穴和颈后。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记住，”夜莺的声音极低，语速极快，“一旦感觉到异常抽取，立刻在脑中构建防火墙，我会尝试从外部干扰数据流。老瘸会在外面制造混乱。苏槿负责接应你撤离。无论如何……保住核心意识。”

林烁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我和夜莺，没有说什么，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莺深吸一口气，在主控台上敲下了最后的指令。

“神经链接建立……接入全球记忆网络……信号放大……指向晶穹主脑接收端……”

嗡——

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以林烁为中心扩散开来。他身体猛地绷紧，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全球所有尚能工作的屏幕——无论是废墟中残存的广告牌、废弃车辆的控制台，还是避难所里幸存的个人终端——全部被强制切入同一个画面！

背景是冰冷的、不断旋转的晶穹主脑标识。正中央，是一个简单的、令人心悸的界面：

【记忆拍卖：最终回合】  【标的物提供者：匿名】  【标的物描述：待解析】  【当前最高出价：‘意识屏障’基础模块】

没有喧嚣，没有叫价，只有这冰冷的文字和全球亿万双惊恐、茫然或绝望的眼睛注视着。

然后，画面中央，出现了林烁闭目坐在椅子上的虚拟影像。一个合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请提供者，描述所售记忆。”

全球静默。

林烁的嘴唇微微颤动，声音通过神经链接被放大，清晰地、缓慢地、却带着一种奇异力量地，回荡在死寂的世界每一个角落：

“……我卖的……”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去撬动。

“……是第一次见到林澄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面前的神经接口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庞大的数据流被强行抽取，通过全球记忆网络，涌向晶穹主脑！

全球所有的屏幕画面骤然变化！

不再是冰冷的拍卖界面，而是第一人称的、晃动模糊却无比真实的记忆画面——

冰冷的雨水砸落在视角上，视线里是弥漫着硝烟和焦糊味的、如同地狱般的K7区废墟。耳边是爆炸的余响和隐约的哭泣声。视角的主人（年幼的林烁）正艰难地在一片坍塌的建筑垃圾中爬行，手指被尖锐的金属划破，鲜血混着泥水。

然后，一阵极其微弱、却执着不断的婴儿啼哭声，穿透了雨声和废墟的死寂。

视角猛地转向，聚焦在一堆巨大的、扭曲的钢筋混凝土碎块下方。一个狭小的、被柜子勉强支撑出的缝隙里。

镜头推进，光线昏暗。

缝隙深处，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大的女婴，蜷缩在那里。她的小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泪痕，粉色的衣服破烂不堪。她哭得声音嘶哑，身体瑟瑟发抖。

然而，当视角的主人（小林烁）艰难地扒开碎石，伸出手，试图触碰她时——

女婴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小小的脸，用那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清澈、黑亮得如同曜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却又带着一丝天然信任地，望向镜头。

然后，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足以照亮整个废墟阴霾的——

微笑。

就在这微笑定格的瞬间！

记忆画面的边缘，背景处那栋燃烧着的、标志性的建筑——赫利俄斯早期进行禁忌实验的那座实验室——猛地发生了剧烈的、足以撕裂天空的二次爆炸！

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头发凌乱、脸上混杂着疯狂、惊恐和一丝奇异兴奋的年轻男子（李琟/赫利俄斯），如同鬼魅般从爆炸的火焰和浓烟中狂奔而出！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废墟，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他的身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这段记忆……这段被林烁视若珍宝、支撑他走过无数地狱的初遇记忆里……竟然恰好记录下了赫利俄斯从爆炸实验室逃脱的瞬间？！这绝非巧合！

全球观众还沉浸在那微笑与爆炸的巨大反差和揭示的惊人信息中时——

异变再生！

所有的屏幕画面突然剧烈地扭曲、闪烁！仿佛受到强大的信号干扰！

那温馨又残酷的记忆画面被强行覆盖、替换！

新的画面更加清晰，却更加令人不安——那是第一人称视角，似乎在某个冰冷、布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内部。视角的主人（显然是幼年的林澄）正透过实验舱的玻璃，害怕地看着外面。一只戴着无菌手套、手指修长却冰冷的手，正拿着某种注射器，缓缓逼近镜头。背景音里，回荡着一个被扭曲放大、却依然能听出是赫利俄斯的、充满狂热和诱导意味的声音：

“……乖女儿……别怕……一点点就好……你会变得完美……超越所有人……”

然后，所有的屏幕猛地一黑！

紧接着，赫利俄斯那熟悉而疯狂的声音，不再是透过屏幕，而是仿佛直接从全球记忆网络的底层、从每个人的脑海深处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狂喜和绝对的掌控欲：

“乖女儿——！！！你听到了吗？！该回家了——！！！”

“回到父亲这里来——！！回到‘母体’的怀抱——！！！”

轰隆——！！！

一声并非来自音响，而是真正源自外界苍穹的、震耳欲聋的雷鸣，猛地炸响！仿佛连天空都无法承受这极致的疯狂与扭曲，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拍卖台中央，林烁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极致的震惊与愤怒！他试图切断链接，却发现神经接口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锁住！

晶穹主脑的冰冷声音此刻也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急促和……被干扰的杂音：

【警告！检测到异常信号源强……行介入……记忆解析中断……协议受到……干扰……】

陷阱！从一开始就是双重陷阱！赫利俄斯不仅利用了林烁的记忆，他更是在这段记忆里埋下了针对林澄的、更深层的控制指令！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通过全球记忆网络这个放大器，强行唤醒和抓回他“走失”的“作品”！

“老瘸！就是现在！”我对着通讯器嘶声怒吼。

窗外远方，老瘸那艘破旧的烬艇，如同燃烧的复仇之魂，拖着长长的黑烟，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晶穹外围最强的信号屏蔽塔！

爆炸的火光再次照亮了穹顶。

混乱，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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