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吐谷浑来使（一）

冯严一愣，遥远的往事在记忆里苏醒，他忽有所感，同时却也心惊，三殿下竟连他过往的这些小事都知晓！

冯严理了理心绪，由衷道：“殿下心细如发，记忆超群，确有此事。”

穆元景笑笑，又道：“若当时有人找上中书，说受人所托，请中书饶过那混账，他可送上明珠美玉奇珍异宝，中书大人可愿意？”

冯严的笑容消失，只觉羞愧——若当时有人找上他这么说，年少的他只会觉得屈辱。

三殿下这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嘲他了。

其实冯严当年受陛下看重，成为王府主簿的时候，就有人找他来说情了。当时的话与三殿下所说虽有出入，却大差不差，而他当时也立即做出了选择，他拒绝了。

冯严惭愧不已。

多年之后，曾经拒绝过纨绔派人来说情的他，竟劝另一位少年饶过另一个恶行累累的纨绔……冯严老脸微红，只觉难堪。

他站起身，郑重地向穆元景行了一礼：“老朽空长数十年，竟不如殿下心志坚决，老朽之过矣。是非曲直不可混，赤子之心不应忘，老朽受教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冯严一把年纪，又是中书，能弯下这个腰来实属不易，且他言语诚挚，若真知过能改，胜过世人多矣。

穆元景就站起身，还了一礼，“且那荆州军诬陷过我表兄，如今他们的世子遭了报应，我不说老天有眼已是看在血脉情面，叫我饶他，却是无稽之谈。”

冯严不禁抬眸望了三皇子一眼，只见他面色坦然，不似作伪，心道莫非顾氏与穆元崇勾结水匪之事，真不是三皇子捅出来的？

真是那张椒？他有这等能耐？

冯严狐疑的很，但见三皇子不再开口，是送客之意，他也就起身告辞，转身之际忽又顿住，道：“殿下，老朽还有一句话，殿下莫嫌啰嗦。”

“中书请讲。”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殿下若有大志，还当和光同尘，方为长久之道。另外，殿下刚毅正直，本是好事，只过刚易折，殿下还是多多保重。”

穆元景不动声色，笑了笑，拱手道谢。

冯严见状，疑心便去了五分，告辞之后转身去了。

穆元景却蠢蠢欲动，那穆元崇是阿姊拉下来的，冯严来求情他自不能应，该当如何，他该同阿姊说一声才是……

但想到今早的冷遇，穆元景无力地倒向榻上，终究是没敢轻举妄动。

很快穆元平来，却不是催穆元景带他去狩猎的，而是来找他同去皇帐，因为，吐谷浑的使者来了。

“听说王子慕容握瑜来了，太子亲去迎接，父皇也要设宴招待。”他们这些皇子虽不是必须到场，但这样的热闹岂能不瞧？是以穆元平见穆元景眉头轻皱岿然不动，急道：“三皇兄，我们快去看看吧。”

穆元景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昨日豫章王叔祖向父皇禀报吐谷浑来使之事时，父皇曾将大皇姊与他一道遣出皇帐，那之后，他们商议的事情是什么？

他们为何不能旁听？

或者说，是大皇姊不能旁听？

穆元景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据他所知，那慕容握瑜年已十八，正是婚假之时，如今大祁有求于吐谷浑，若他提出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大祁岂能不允？

而这个不过分的范畴，当然包括出嫁公主联姻已示两国交好。

在大多朝臣眼里，这甚至都不能说是过分，能巩固两国关系，他们或许还会乐见其成。

那么这个公主的人选能是谁？

穆元景豁然起立，抬步便走。

“等等我等等我！”

穆元平一边叫着一边追了出去。

吐谷浑祖上与北盛胡人乃是一支，只是迁出日久，又因北盛势大，双方曾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冲突，故而吐谷浑部开始了与南朝的往来。

如今的吐谷浑大汗慕容延向来交好大祁，与大祁颇有些攻守同盟的意思，只这些年有些变化。

北盛宣帝言守驾崩之后，身为汉人的郑太后扶持尚在襁褓的少帝言渊登基，自己垂帘听政，南朝曾在那时发起声势浩大的北伐战争，甚至一度兵临盛京邺城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然而天不佑大祁，这般好的机会，却败于一场“卫水之变”。

自“卫水之变”后，北盛逆转战局，在亡国灭族的危机中反败为胜，一举消灭了大祁最为骁勇的北伐先锋军，俘虏了当时最为耀眼的将领尚毅卿。

当政的郑太后可谓力挽狂澜，自此一战，她完全掌控了北盛大权，北盛这艘差点崩溃的铁船在她的掌舵下越发锋利，北盛国力也越发强盛。

但对吐谷浑，郑太后却改变了此前一直咄咄逼人的敌对姿态，转而派出使节，与吐谷浑频频接触，这样天降的橄榄枝，吐谷浑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与友好对待吐谷浑截然不同的是，郑太后对大祁的强硬尤胜她的丈夫，这是不管北朝还是南朝俱未想到的事情。

可以说，自郑太后站稳脚跟，便对大祁发起凶猛反攻，大祁取得的战果全部失去，败退过程中伤亡惨重，何氏率领何家军拼死抵抗，这才在大江以北堪堪阻住了汹汹的胡人……何氏崛起，自此而始。此后数年，郑太后不断用兵南下，虽有何家军拼死抵抗，大祁却也是苦不堪言。

如今，大祁偏安江南，北盛雄踞中原，吐谷浑却在两国之间如鱼得水，既不得罪北盛，也不拒绝大祁，这样的墙头草，本不值得大祁重视，但谁让大祁缺马呢。

连年征战，军中马匹损耗本就不是个小数，偏大祁不产良马，可要与北盛骑兵对抗，非彪悍高大的良马不可，这就导致大祁对吐谷浑的战马依赖越来越大。

吐谷浑对大祁而言，也越来越重要。

如今吐谷浑来使，都需要太子亲自出迎了。

因此，慕容握瑜并吐谷浑使者的到来，朝中无人不关注。

就连穆宝英也无心狩猎了，非要拉着长华去凑热闹。

“我还没见过吐谷浑人长什么模样，大皇姊就陪我去看看嘛。”穆宝英撒娇道。

自昨夜姊妹二人同宿，穆宝英便越发粘着长华，这才几日，便已亲近仿佛相处了十几年一般。

长华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二皇妹是生来父母娇宠的真公主，吐谷浑来使，她想不到其中关节，也从未意识到其中的危机，却只想着去看个热闹。

“好嘛好嘛？”

长华被摇得头晕，只得点头：“好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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