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解码芯片
南下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嘶吼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清晨吐着浓重的白气，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缓缓停靠在了深圳站的月台上。
张之平拎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走出车站大门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亚热带海洋的咸湿水汽、鼎沸人声和工业废气的热浪，如同烧得滚烫的毛巾，猛地捂在了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在魔都还略显单薄的西装，在这里却像裹了一层棉被，瞬间就闷出了一层黏腻的薄汗。
这里是深圳，一个传说中遍地黄金，也遍地陷阱的野蛮丛林。
他没有去任何高档的酒店，也没有联系任何官方的机构。按照熊猫电子总工程师周建华的建议，他独自一人，打了一辆车门上还印着“招手即停”字样的红色出租车，直奔那个传说中的，华夏电子产业的心脏，也是最混乱、最野蛮的草根天堂——华强北。
车子刚拐进华强北的主干道，张之平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市场，更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战场！
狭窄的街道被密密麻麻的人流和拉着吱呀作响的小推车、像逃难般飞奔的背包客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电路板焊锡的焦糊味、塑料包装的刺鼻味和无数人汗水蒸腾的独特气息，狠狠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各种天南地北的方言，讨价还价的嘶吼声，刺耳的黄色胶带撕扯声，还有那些从小录音机里放出来的，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交织成了一曲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混乱的交响乐。
张之平这位身价数亿的上市公司董事长，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站在这片充满了草莽气息的土地上，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张之平第一次尝到了栽跟头的滋味，像被人闷头浇了盆冷水。
赛格电子大厦的档口迷宫般蜿蜒，他在这片电路板的丛林里转悠了整整一天。
汗湿的衬衫黏在后背，空气里焊锡的焦糊味挥之不去。
每当亮出“星火科技董事长”的名头，那些档口老板的眼神就倏地收紧——像打量一条误入渔市的金枪鱼。
“解码芯片？”
烫着波浪头的女人吹了吹未干的指甲油，猩红色在白炽灯下刺得人眼疼。
她斜眼扫过他定制的西装，报数像甩出一把刀：“台湾货，五十一片。一万片起订，不还价。”
五十？张之平喉头一哽。
周建华的底线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五块，撑死五块。
他试图争辩，女人却已经别过脸去，挥手像驱赶苍蝇：“散客？右转找地儿凉快去。”
转过三个堆满电容箱的拐角，金丝眼镜的年轻人笑得像春风。
报价公道得让他心头一热，指节刚敲上柜台准备细谈，对方却忽然压低了嗓音：“张董啊，这行的规矩……”
镜片后的目光滑向他鼓胀的公文包，“您得先付五成定金。货嘛，我们自有渠道。”
定金？
张之平望着天花板上蛛网般纠缠的电线，喉间泛起铁锈味。
在这片靠点头摇头做买卖的江湖，五十万订金砸下去，怕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魔都十年练就的警惕心，此刻彻底冻成了冰坨。
……
当晚，碰了一鼻子灰的张之平回到那间位于招待所，连空调都吱呀作响的房间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华强北那混乱的景象，和那些精明、狡猾、充满了江湖气息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水土不服”。
他那套在魔都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正规军”打法，在这里，被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游击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无奈之下，他拨通了熊猫电子总工程师周建华的电话，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求助。
“老周，我……我可能不行了。这地方，水太深了。”
电话那头，周建华听完他的窘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董，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地方，它不认你身上那身西装，也不认你那个董事长的名头。”
“它只认人，认圈子。”
周建华顿了顿，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我给你个名字，老梁。以前我在厂里搞研发的时候，缺一些稀罕的进口零件，都是托他帮我从香港那边淘过来的。这个人，是华强北最早的那批‘蚂蚁’，路子野，手眼通天。”
“他要是肯帮你，你在深圳，就算有了一只眼睛。”
……
第二天，张之平根据周建华给的地址，在市场最深处，一个连导航都找不到的，被本地人称为“老鼠街”的破旧巷子里，找到了那个名为“老梁电子”的，堆满了各种电子杂物的档口。
这里比外面的赛格大厦还要混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电子元件烧焦后的糊味。
他看到一个穿着跨栏背心，身材微胖，正用一口流利的粤语方言，和一个客户激烈争吵的精明中年人。
“顶你个肺！话讲八百遍了！这批货就这个价！少一分钱你都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根毛！”
“梁老板！你别欺负我刚入行！这批货明明就有瑕疵！你当我是水鱼啊！”
争吵结束，客户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之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在魔都买的“中华”烟，递上了一根，小心翼翼地开口。
“梁老板，您好。”
“熊猫电子的周建华，周总工，托我来找您。”
那个被称为老梁的男人，接过烟，却没有点。他只是用那双总是眯缝着的，像狐狸一样的眼睛，斜着眼，上上下下地，将张之平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像X光一样，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最后，他将烟夹在耳朵上，吐出了一口浓重的烟圈，那烟圈混杂着他嘴里那股浓重的江湖气，扑了张之平一脸。
“老周？”
老梁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调侃和不屑。
“他还没被金陵那堆破铜烂铁压死？”
“说吧。”
他指了指张之平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又指了指他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手。
“他又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派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大老板’，来给我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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