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月下品茗,不请自来
夜幕,如同泼洒的浓墨,将整个神京城笼罩。
一道窈窕的身影,换上贴身的黑色夜行衣,无声无息地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几个起落间,便已接近了灯火不算明亮的神工侯府。
叶倾婵的功法《星演诀》在此刻运转到了极致。在她独特的感知中,世界并非由物质构成,而是由无数流动的灵气线条组成。神工侯府外围,那些凡人铁匠打造的机关,护卫巡逻的固定路线,在她的感知里都化作了灵气流动的微小淤塞和扰动,清晰无比。
她足尖在墙头轻轻一点,身形便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飘然越过高墙,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落地之后,她并未立刻深入。而是半蹲在地,再次细细感知。
府邸外围的灵气流动虽然微弱,但尚在她的理解范畴之内。可当她将感知探入府邸深处时,整个人却是一震。
不对劲!
前方,庭院深处,那里的灵气流动完全变了一种形态。不再是自然而然的舒缓,而是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混乱中又带着某种她说不出的秩序。
她引以为傲的《星演诀》,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灵气感知传回脑海的,不再是清晰的地图,而是一片混沌的迷雾,让她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阵法?”
叶倾婵心头一沉。能布置出如此规模,并且能干扰灵气感知的阵法,绝非寻常画师的手笔。这让她对那位神工侯的评价,再次拔高了一个层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经进来了,断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她不相信,天底下有完美无缺的阵法。
……
与此同时,神工侯府,灯火通明的主厅之内。
地面上,一副由金色流沙构成的巨大沙盘占据了整个厅堂的中心。沙盘之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布局,与整个侯府的真实景象一般无二。
此时,沙盘的某个角落,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点,正在无头苍蝇般地来回冲撞,兜着圈子。
“主公,请看。”
一袭八卦道袍,手持羽扇的诸葛亮,脸上挂着智珠在握的淡然。他指着那个光点,对身旁的李太苍躬身笑道。
“这位姑娘道法修为确实不俗,根基扎实,灵气运用亦有独到之处。能在我这八大阵门衍变的迷阵中支撑一炷香的功夫,而未被彻底困死在‘休门’之内,放眼整个大燕,也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了。”
李太苍端着茶杯,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叶倾婵的光点,没有说话。
一旁的赵云一身银甲,按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沉默地护卫在侧。
“孔明先生,不必与她耗着了。”李太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既然是客,总不好让她一直在院子里吹冷风。开‘生门’,引她过来吧。”
“亮,遵主公命。”诸葛亮羽扇微摇。
沙盘之上,那些流动的金沙,随着他心念一动,立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原本困住光点的那片区域,一道由流沙组成的通路,悄然洞开。
正在阵中左冲右突,心神消耗巨大的叶倾婵,忽然感觉前方的灵气压力一空。
那种让她处处受制的混沌感消失了,一条灵气平稳、畅通无阻的“通道”出现在了她的感知之中。
“阵法的薄弱环节?”
她心中一喜,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已经驱使着她顺着这条唯一的“生路”潜行而去。她的速度极快,身形在假山与林木的阴影中穿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主院。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
叶倾婵的身形轻巧地落在院中一棵参天古树的枝桠上,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之后。她收敛全身气息,正准备仔细观察这主院的布局,寻找书房或者李太苍的卧室。
可下一秒,她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就在院子中央的凉亭里,月光之下,一道身影正悠然地坐在石桌旁。
桌上,一套精致的茶具摆放整齐,壶口正冒着袅袅的热气,一股清雅的茶香,哪怕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依旧清晰可闻。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她藏身的方向。
那张脸,正是白天在鬼市里,让她道心失守的青年画师。
神工侯,李太苍。
他对着她藏身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就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并且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这一下,比陷入八阵图更让叶倾婵感到手足无措。
凉亭的两侧,一文一武两道身影如同雕塑般侍立。左边那个,手持羽扇,气度从容,正是那恐怖阵法的布置者。右边那个,银甲白袍,按剑而立,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机,让她感觉皮肤都在微微刺痛。
这根本不是什么守备森严的府邸,这就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叶姑娘,夜探侯府,想必是辛苦了。”
李太苍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夜色,传入她的耳中。
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
“我这里的碧螺春,虽算不上绝品,但比起鬼市的喧嚣,总归要清静许多。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喝一杯?”
树上的叶倾婵,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自己从踏入这座府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计划,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布局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再隐藏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羞辱。
她不是输不起的人。
下一刻,她从树上飘然落下,动作依旧轻盈优美。落地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一张清丽绝伦,足以让星月为之失色的容颜,暴露在月光之下。肌肤胜雪,眉如远黛,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清冷,几分倔强,还有一丝被看穿所有底牌后的恼意。
她走到凉亭中,在李太苍的对面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带着属于她师门天之骄女的傲气。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她开口问道,声音清冽。
李太苍没有直接回答。
他提起茶壶,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了茶水。翠绿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开来,茶香愈发浓郁。
“因为你的画。”
李太… …苍放下茶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抬头,指了指天上的朗月与星辰。
“因为我们看的,是同一片‘星空’。只是看的东西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叶倾婵不解。
“你的画,画的是星辰运行的轨迹,是日月交替的规律,是万物生长的法则。我称之为,画‘理’。”
李太苍的话,如同惊雷,在叶倾婵的心湖中炸响。
画‘理’!
这两个字,是她师门代代相传,从不外泄的最高机密!是她们这一脉画道修行的根本所在!他怎么会知道?
李太苍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说了下去。
“而我的画,画的不是这些。”
“我画的是,在这片星空之下,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是那些英雄人物的慷慨悲歌,是那些王朝帝国的兴衰成败。”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杯中倒映的月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称之为,画‘事’。”
“画理,画事……”叶倾婵喃喃自语,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这种闻所未闻的理论,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认知中的一扇大门,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道世界。
原来,画,还可以这么画?
“我们,是同一类人,但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李太'苍的总结陈词,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所以,我断定你一定会来找我。因为画‘理’的人,永远会对画‘事’的人,抱有最大的好奇。”
叶倾婵沉默了。
李太苍的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防备和骄傲。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翻江倒海。他到底是谁?他的传承,又来自何方?
“你……也是从‘上界’下来的?”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问题。
“上界?”李太苍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若有所思。
他看着叶倾婵,忽然笑了:“或许吧。不过,在我那个地方,我们不叫‘上界’。”
“那叫什么?”
“我们叫,历史。”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场夜探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关于“画道”的深度论道。
从具象到抽象,从形到神,从“画理”的法则推演,到“画事”的人物再现。
叶倾婵越是交谈,心中越是骇浪滔天。
李太苍口中许多理论,例如“人物弧光”、“集体潜意识烙印”、“故事为骨,情感为血”,对她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可仔细想来,却又玄之又玄,仿佛直指比“理”更高层次的某种大道本源。
她原本坚固的画道世界观,正在被李太苍一点一点地解构,然后重塑。
而在激烈的辩论和交流中,李太苍也不动声色地,从叶倾婵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片言只语里,第一次,拼凑出了关于她口中那个“上界”的真实信息碎片。
那是一个比大燕帝国更高层次的世界。
一个以“画道法则”为至高力量的修行圣地!
在那里,强大的画道宗门林立,画道大能可以凭画笔改天换地,画出星辰,画出世界,画出真实不虚的生命!
而叶倾婵,以及她的师门,就是来自那样一个地方!她们因为某种原因降临到这个世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执行着什么任务。
这个发现,让李太苍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朝堂之上的太子,是觊觎大燕的邻国。
可现在看来,自己,或者说整个大燕,都不过是更高维度棋盘上,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而他,这个拥有丹青绘卷的“外来者”,在这些真正的“上界来客”眼中,又算是什么?是一个异数,还是一个……可以被随手抹除的变数?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一股同样强烈的兴奋感,同时在李太苍的心中升起。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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