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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藏卿入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藏卿入心

等陆羡蝉松开谢翎的时候,眼尾有点儿红,像初春被雨打湿的海棠。

平复下来,她不大好意思看他,但迟疑一下,视线又忍不住落在他脸上。

是因为周围的刑具太可怕了,陆羡蝉想,绝不是自己现在心里对有他依恋。

“真想谢谢我……”他语气有些微妙:“比起连名带姓地喊我,我倒宁愿你喊我谢七郎。”

他要求怎么这么多。

“……”

陆羡蝉佯装听不见,拍了拍脸颊:“刚刚……没压着你吧?”

委屈劲一过去,她好像又想不认账了。

谢翎不答,静静看她一眼,直起了身。

唉?陆羡蝉抬睫。

谢翎目光落在刑室外,脚步也随之移向门外。

原来是夏青在等他。

门没有刻意合拢,隐隐能听到夏青带着不满的声音:

“……那个宫人已经当做刺客处置了。不过谢七公子,她如今是我看管的犯人,你要带走她,就是陷我于不义。”

“我自有分寸。”谢翎冷静依旧。

夏青似乎停了一会,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不知为何,刚刚陛下传旨……”

后面的陆羡蝉听不分明,但隐约觉得是与自己有关。

是这次是皇后,还是谁,又想来处置她。

正想着,谢翎亲自端着棉布伤药与一个食盒进来。

陆羡蝉的手被握住,横放在他膝上,再以棉布沾湿了水,轻轻按在着腕上的红肿伤处。

热意压着伤处,陆羡蝉下意识指节一蜷,却被谢翎按住了手,以指尖温和触抚。

“忍一忍。”

陆羡蝉慢慢展开五指。

谢翎为她清理完擦伤,仔细上了药,才拿来绷带,似是怕她再接触到镣铐,绷带一圈圈厚厚地缠上了上去。

这个过程很细致认真,但不知是不是刚刚与夏青的对话,他始终沉默,眼眸里陈着无尽的墨色。

陆羡蝉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翎,慢条斯理的从‌容下,像是压抑着翻涌的森冷重云。

想必是一件他也无法拒绝的事,她清了清嗓子:“是不是我现在走不了了?”

绷带打了个结,谢翎抬手触了触女郎的额头和头发,似是嘉奖,过了一会才说:“陛下要在太极殿见你。”

太极殿,不是议事的正殿吗?她这样的身份,为何要在那种地方见她?

陆羡蝉先是一惊,后是更多的疑雾涌上来。

“我?”

谢翎看着她的眼睛:“你若不愿,夏青会上禀说你昏迷不醒,今日不宜面圣。”

陆羡蝉下颌绷得极紧,迟疑一会:“拖得了今天,拖不了明天,我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两日之后,刑部大牢会有一场动荡。到时候,失踪一两个人也很寻常。”

谢翎双臂撑在椅子两侧,低眸看她,语气缓而郑重:“不过离开刑部后,无论是谢婵,还是陆羡蝉,都必须消失一段时间。”

是消失,不是离开。经历凤仪殿一事,陆羡蝉相信谢翎是一定要留下她的。

上次假死是奉命,这次可就是欺君了,她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纷乱思绪中带着一丝捋不清的紧张。

“你要把我藏起来吗?”陆羡蝉下意识说。

这话一开口,陆羡蝉才后知后觉问得有多奇怪,隐藏身份的手段有很多,只要谢翎想,她可以悄无声息地在长安某个角落一直生活下去。

这样问,好像在邀请他一样。

“呵……”

回答她的只是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灯影在‌头顶摇晃,落在谢翎眼中,晦暗不明。

“嗯,藏起来。”

谢翎的手缓缓下滑,指骨掠过她苍白秀气的面庞,嘴角噙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若是反抗惹事,大概率会为我带来麻烦,不如直接锁起来怎么样?”

危险的呼吸几乎擦过耳垂,陆羡蝉被迫仰头,脊背贴着椅子。

“你不会的。”

她颤了颤眼睫,望进他眼底深处,迟疑又缓慢地说:“你让我拿起剑,让我自己去尝试自己的路……所以,这不是谢七公子的真心话。”

指骨突出,  谢翎眸色渐深。

半晌,他忽而笑了,低声喃喃道:“因为你也总是说反话。”

反复试探,仿佛才是他们该有的警惕,可她如今又一反常态地承认。

气息骤然濡热起来,令人有些难以自持,谢翎缓缓靠近她的额头,这是一个克制而缱绻的姿态。

陆羡蝉却往后一仰,不着痕迹避开了他。

即使潜意识里已经开始依赖,心里却还是没有真正准备好么?

谢翎垂下眼睫,挡住刹那间流淌过的许多情绪,倒也没强求,摩挲一下她的手指,反而将她带直了脊背。

“后日皇帝会出城祭祀,百官相随,这几日他要沐浴焚香,你装病他也不会为难。”

“届时地牢会出一点乱子,你什么也不必管,跟着禁卫军来此处藏好,不听见我或者夏青的声音,绝不要出来。可记好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恐怕并不简单,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

“记住了。”她细细想了一遍,目光清亮,“我会按你说的做。”

这回到底还是信他的。谢翎不禁微微一笑,将一碟酥点推给她:“吃罢,等会叫夏青送你回去。”

看着他打开的食盒里面,有一碟雪白的点心,陆羡蝉忽地想起来暴室里念秋递过来的馒头。

“念秋,她怎么样了?”

虽未听过念秋这个名字,但谢翎很快意识到她在问谁,“她被太子送去了谢府,府医会为她医治双腿。”

陆羡蝉刚松口气,视线掠过他有意无意地露出食指上的齿痕,又紧张起来——

这么多天还不消减,她居然咬得那么重吗?

她愣怔的表情过于明显,谢翎淡然道:“无妨,左右我也不怕这点疼。”

“……”

陆羡蝉心虚地想辩解,但证据在前,抵赖不得,只好默默将头埋进温热的饭食里。

“刚刚其实……”

过了一会,陆羡蝉抿抿嘴,带着丝微妙的窘迫与愧疚,小声说:“是我好几天没洗脸了……脏。”

说完,她重新低下头,绝不肯再多看谢翎一眼。

……

只是她不知,甫一离开刑室,谢翎倒也没有立即离去,反而嘱咐人往刑部最深的暗牢而去。

那里关押着差点与她三拜天地的烛山匪首。

她只咬了一口点心。

酥皮在唇齿剑间碎开,淌出的流心里夹杂着炒香的核桃碎。

酥而不腻,清而不淡。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她不可置信地捡起来看了一看——

这不是永安侯府逢年祭祀时才做的桃心酥么?

若说她对永安侯府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就是这点心了。

她在宴席上的目标就是争取当团空气。即使爱吃,也只不动声色地夹一块,过一会,再夹一块……

肯定不会有人发现!

大概是个巧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这时,夏青抱着臂膀倚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陆羡蝉,最终目光落在她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脸颊和衣衫上,嫌弃地皱紧了眉。

“跟我来。”

知道她是谢翎的人,陆羡蝉也不反抗,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一处僻静的石室。

室内竟备有热水和干净布巾。

“刑部就这地方还能凑合擦洗一下,动作快些。”夏青语气依旧硬邦邦,却补了一句,“算是卖他谢七公子一个人情,免得他总觉得我亏待了他的‘重犯’。”

屏风后,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

看着那浴桶,陆羡蝉蒙了一下,随即反应来——

定然是谢翎以权谋私。

再想到谢翎临走前,以指腹压了压她的唇角和眉心,对她说,明日他还会来看她。

起初以为是擦掉沾的东西,现在一想……

秀美苍白的脸上瞬间恼红一片。

什么人啊这是!

但当温热的水拂过肌肤,洗去污垢,也仿佛涤荡了连日来的惊惧与疲惫。

陆羡蝉看着水中倒影里自己因雾气氤氲的模糊眉眼,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如果逃脱,也解决不了被搓圆揉扁的命运,倒不妨就留在长安,等候时机——

至少现在,她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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