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大山的来信
李珊珊觉得，大山里的六月，天总是漏的。
不是下雨，是潮。
湿气顺着泥墙的缝隙钻进来，被子是潮的，课本是潮的，连骨头缝里都像是长了青苔。
每个月的那几天，这种潮湿会变成一种黏腻的酷刑。
她蹲在屋后的小溪边，用力搓洗着一块发灰的布。
那是她妈从旧床单上剪下来的，用了很多次，边角都起了毛。
冰凉的溪水漫过指节，小腹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她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洗快点！等会儿你爸回来了！”
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紧张。
爸不喜欢看见这些东西。
他说，女娃家的东西，晦气。
李珊珊把布拧干，小心地藏在柴火堆后面晾着，再用一块粗糙的草纸垫着。
那种纸，磨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走路不敢迈大步，上课不敢站起来回答问题。
她怕漏。
有一次，同桌的男生指着她的裤子后面，笑得很大声。
“李珊珊，你屁股开花了！”
全班同学都回头看她。
村里发东西的时候，李珊珊正帮着妈喂猪。
镇上的干部开着一辆皮卡车，车斗里装着一箱箱印着漂亮字的东西。
村里的妇女主任拿着大喇叭喊：“都过来领！市里大老板送给咱们女人的好东西！”
女人们围上去，叽叽喳喳地讨论。
李珊珊的妈也领了两包回来，随手扔在桌上。
“啥玩意儿啊这是。”
包装袋是淡蓝色的，上面有两个字，安芯。
李珊珊捡起来，摸了摸。
袋子很软，里面的东西更软，像是捏着一团云。
晚上，她偷偷拆开一包。
那片东西雪白，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好闻味道。
她按照上面的图画，笨拙地用了一片。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没有摩擦的痛感，没有冰凉的湿意。
第二天，她去上学。
山路崎岖，她第一次敢跑着去学校，书包在身后一下下地颠。
到了学校，她悄悄去厕所看了一眼。
裤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整天，她都坐得笔直。
老师提问的时候，她第一次举起了手。
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老师，这道题，我会。”
那个月的几天，是李珊珊记事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个月。
可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
最后一包用完的那个晚上，她把那个漂亮的蓝色包装袋展平，夹进了自己的语文课本里。
第二个月，她又拿起了那块发灰的布。
熟悉的绞痛和黏腻感重新包裹了她。
她上课的时候，又开始坐立不安。
从云端掉回泥地的感觉，比一直在泥地里待着，更难受。
晚饭的时候，她扒拉着碗里的红薯，没说话。
“咋了？蔫头耷脑的。”妈问。
“妈，那个……安芯，还有吗？”她小声问。
“没了！就发了那两包。”
“镇上的超市，有卖的吗？”
妈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有，我问了，贵得很，够买好几斤肉了。”
爸在旁边“哼”了一声。
“女娃家，就是事多！以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不也过来了！”
李珊珊没再说话。
夜里，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用“安芯”时的那种感觉。
那种干爽，那种自由，那种可以挺直腰板的感觉。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她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
五块的，一块的，还有几个硬币。
她数了数，一共二十七块五。
第二天一早，她跟妈说去同学家借书，然后揣着钱，一路跑到了镇上。
超市的货架上，安芯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还印着樊姐甄选的名字。
19块9。
李珊珊的心沉了下去。
她所有的钱，只够买一包。
可一个月，一包根本不够。
她站在货架前，站了很久。
售货员阿姨都看不下去了。
“小姑娘，是不是觉得贵啊？学生证可以便宜五块。”
李珊珊顿时眼睛瞪大了，只可惜她的还是不够买两包。
买了一包后，剩下的钱，她买了信纸，一个信封，还有几张邮票。
回到家，她趴在小桌子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写信。
她看到了卫生巾后面的地址，只是不知道发明这个东西的人能不能收到她这封信。
“尊敬的樊姐：
您好。
我叫李珊珊，是一个住在山里的女娃。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收到这封信。
我们这里很远，路不好走。
我想谢谢您。
谢谢您做的安芯。
它很好用，很软，用了之后，感觉肚子都不那么疼了。
我以前，很怕每个月的那几天。
现在不怕了。
我用您做的东西时，觉得自己像城里的女娃一样干净。
我上课敢举手了。
我跑步也敢跑很快了。
我妈说，这个东西很贵。
我把我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了，也只够买一包。
我不是想跟您要东西。
我就是想跟您说一声，谢谢。
谢谢您让我们这样的女娃，也能活得像个人样。
……”
写完，她把信折好，装进信封。
信，随着邮车，离开了大山。
这封信和成千上万封信件一起，被分拣，投递。
最后，它被放在了“樊姐甄选”公司前台的一大堆邮件里。
邱莹莹抱着一摞文件路过前台，看到了那个信封。
信封的字迹，稚嫩又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写。
她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魔都，樊姐甄选收。”
她笑了笑，现在的粉丝，还挺复古。
她随手拆开了信封。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
邱莹莹看着信，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的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她拿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像是拿着千斤重的东西。
她快步穿过办公区，敲响了樊胜美的办公室门。
“樊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樊胜美正和安迪讨论着下一季度的财务预算，闻声抬头。
“怎么了？”
邱莹莹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樊胜美的桌上。
“你看看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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