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下雨了,他要去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夜半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在长身体的时候没能得到很好的营养补充的小齐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加了绒的衣衫里。
龚玉生起身看了他半晌,无奈的把人喊起来,在避风的岩壁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捡来一些干燥的苔藓和细软的枯草铺在坑底,示意小齐躺进去。
小齐躺下后,龚玉生又将篝火的余烬铲了一些覆盖在坑边的石头上。
热力透过石头缓缓散发出来,坑底的干草也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少年在黑暗里努力辨别龚玉生的动作并暗暗记下,他躺在那个简陋的“地窝子”里,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舒适。
很快两个人就告别了顿顿吃干粮野果的日子,龚玉生在经过城镇时置办了些东西。
从那以后他就把猎到的野物交给小齐处理,告诉他如何剥皮去内脏,如何用盐巴腌制保存。
小齐如同海绵一般,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来自山林、来自龚玉生的知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挣扎求生的伤弱少年,他的眼神越来越沉稳,动作越来越利落,虽然依旧是个弱鸡,但那份属于少年的无措和茫然,已被一种坚韧和初具雏形的自信所取代。
他开始真正把自己当作这段旅程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被收留的累赘。
秦岭的余脉渐渐被甩在身后,他们进入了更加险峻的巴山蜀水之地。
这里水汽更加丰沛,云雾缭绕,山路也更加湿滑难行。
并且,巴蜀的龙脉节点,情况更为复杂。
龚玉生在一处峡谷腹地的潭边驻足良久,潭水深不见底,寒气逼人。
四周峭壁环绕,壁上布满如同鳞片般层层叠叠的纹路。
“这里本应是一处‘潜龙渊’,水脉灵气可滋养万物。”他蹲下身往水里抛了颗石子,溅起的水浑浊不堪。
滋养万物?
小齐看着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潭水和寸草不生的岸边眨了眨眼,难以想象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
龚玉生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齐站在他身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刚刚注意到了,龚玉生握着石头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先生,这里...到底怎么了?”小齐忍不住轻声问。
“水脉枯竭,阴煞侵染。”龚玉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别的感情,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寥落,
“成了死地。”
死地...
小齐心头一凛,他想起之前看到的被挖开的盗洞、被烟熏火燎的庙宇、还有那些如同疮疤般的弹坑,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心中渐渐清晰——
先生循着故人的足迹,看到的似乎都是这些“死地”和“残破”。
他所寻找的,是否是修补这些疮痍的办法?
这个认知让小齐感到一阵沉重,他的家毁灭于时代的侵袭,这个国家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快走到了绝路,这几年更是...
少年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恩人似乎背负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不仅仅是个人的悲恸,似乎更关乎这片山河本身。
他们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是山峦叠嶂,然而他们脚下的山谷却叫人看了心惊,
浑浊的河流蜿蜒着穿过谷地,稍微眺望一下就发现,水位太低了,没流多远就断流了。
河岸两侧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被砍伐,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和堆积如山的树杈。
被焚烧的边角料底下是裸露着的焦黑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和尘土味。
更远处,几根粗大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滚滚黑烟,将原本洁白的云层染得污浊不堪,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传来,是伐木的油锯和开矿的机械开工的声音。
在这片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山谷边缘,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败的小庙,庙宇倾颓,瓦片凋零,泥塑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身子,连头都没了。
庙前一块残破的石碑,依稀能辨出“山神”二字。
神明看不到世间的悲苦,神明也救不了世间的悲苦。
龚玉生站在山梁上,风卷起他长衫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滚滚的黑烟吞噬青山,看着浑浊的河流带走沃土,看着残破的山神庙在机器的轰鸣中只剩下残砖碎瓦。
“这里是龙脉。”青年开口,声音轻的一阵风就吹散了。
“你听,山川的悲鸣。”
夕阳的余晖透过污浊的云层艰难地洒下来,给这片破败的土地涂上了一层病态的橘红。
龚玉生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身后裸露的山岩上,显得格外寥落。
青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小齐站在他身侧,却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恸。
他看被毁掉的山谷,看被污染的河流,看象征着信仰却无力庇护信徒的山神残庙...
小齐终于明白了龚玉生口中那“看它成了什么样子”的含义。
“我听到了...这片土地的悲鸣...”
这不是简单的凭吊某个人,这是直面一片土地、一种信仰、一个时代正在遭受的血淋淋的现实。
“先生...你的那位故人,有没有见过这里之前的样子?”
少年喃喃自语,他没想问出个答案,他只是有些茫然。
“祂也没见过。”意料之外的,青年垂着眼轻笑了一声回答了小齐。
“祂也只是扑火的飞蛾,谁也没能拯救这里。”
莫名的,小齐觉得龚玉生像一个最后的守墓人,孤独地行走在这片残骸之上,记录着这场盛大的死亡。
谁也没能拯救这里,那龚玉生呢?龚玉生到底想做什么呢?是守着故土的残躯,还是...
也想要做扑火的飞蛾?
良久,龚玉生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眼中,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比这被毁掉的山谷更令人窒息。
“办法总会有的...”
他没有再看那片山谷一眼,迈步向前,朝着龙脉深处继续走。
办法?
小齐用力抹了一把脸,抹掉不知何时滑落的水迹,深吸一口带着烟尘的空气,握紧了手中那根已磨得光滑的手杖,快步跟了上去。
下雨了,他的恩人要去做一只飞蛾。
不...
也许不是飞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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