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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只软柿子


离开学校时已经很晚,徐丽丽的男朋友在楼下等她,她急匆匆地收拾东西,扯着嗓子跟走廊公共洗手间里的谈易大声道别:“谈老师,你那里有备用钥匙对吧,一会儿别忘了锁门!我先走咯,拜拜!”

谈易一天的课磨下来,累得不想说话,哼唧了一声算是应答。

等到谈易下楼时,整层楼都空了,静得连她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楼梯通道中的节能灯灯光惨白,不知是不是接触不良,不时闪烁着,以致平整的地板砖也跟着不时泛起幽幽的荧光。

谈易夜间视力良好,这算是她为数不多的身体优势。但须臾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突然对这种天赋产生了抵触情绪。

“星光教育”在二楼,转过拐弯处,谈易看见一楼楼梯口堵着个男人。

楼道狭窄,男人站在当中,一手扶着楼梯把手,一手往下身探去,裤链早就拉开了。

男人的头发灰蓬蓬的,上身穿得整齐,也不说话,就仰着脸冲谈易笑,牙齿通黄。

一瞬间,谈易几乎连男人拇指指甲里的污垢都尽收眼底。

灯影晃动,谈易嘴唇发白。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攥了攥拳,忍住了反胃的冲动,没尖叫也没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行动反馈——回身上楼。

几乎在同时,她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谈易加快步子,但左手一重,手上提着的帆布袋被人扯住了。谈易头皮一麻,当即松开手弃了那布袋子,头也不回地飞快往楼上跑去。

二楼空无一人,谈易想也不想就往三楼跑——她知道那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

岳龙雨学乖了,自从第一次被陈少纬抓包后,他不再一下课就往网吧跑,而是改用迂回战术。每天下午六点,等陈少纬来家里检查过后,他再溜出去和奶油会合,通宵过后,第二天一早赶在陈少纬来“查寝”之前回家。

今天,轮到奶油下楼去买消夜。

奶油揣上手机,往门口走,却看见一个女人迎面跑过来,用力推开网吧透明的玻璃大门,表情很是难看。他心头警钟大响,这个人他认识,是岳龙雨的数学老师!据说还是佛口蛇心的那种!

乖乖,不得了,现在辅导学校的老师都帮家长来网吧抓人了?业务这么广泛吗?

奶油立刻打开手机,给岳龙雨发小视频直播,提醒他赶紧撤退。

结果小视频录上了,那女人还没走到前台,居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她双手撑着腿,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回头往外看,满脸的后怕。

这好像,不是来抓人的……倒像是在被人抓?

奶油心头纳闷,一个迟疑,手下一抖,小视频发出去了。

与此同时,前台的工作人员也绕了出来,往谈易身边走去。

在楼梯上,谈易可谓健步如飞,可一看见网吧通明的灯光和大厅里一个个酣战在电脑前的正常人类,腿脚就止不住地发软。

等到确保已经安全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了地上。

再一转头,两个前台工作人员正神情疑惑地看着自己。

谈易抱歉地笑笑,唇舌发干,后背虚汗直冒,四肢还是提不起力气来。可能是急性应激障碍,谈易冲他们轻轻摆手,发出蚊吟般的声音:“不用管我……我缓、缓一会儿……”

“你这人,碰瓷碰到这里来了?”

谈易话音刚落,就听见工作人员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诧异地看过去,岳龙雨和他的朋友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岳龙雨神情不悦,正皱着眉打量她。

谈易失笑,怎么和他碰面的时候,自己总是这么狼狈。

奶油观察谈易的神情,起了恻隐之心,小声嘀咕:“感觉她不像是装的……”

岳龙雨没好气,说:“你不知道,她演技一流。”

“你们认识啊?”前台工作人员放心了,“把她扶到沙发那边去吧,别坐门口啊。”

岳龙雨后撤一步:“吃一堑长一智,扶不起。”

奶油瞥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善良呢?也不懂怜香惜玉,活该没对象!”

“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奶油被打击到了,气得指他,蚕宝宝似的胖手一晃一晃,说:“行,那让小爷给你做个正确的示范,看好了。”

奶油小碎步跑过去,把谈易搀了起来,扶去沙发区。远远地,岳龙雨看见奶油给自己打了个响指,奶油趾高气扬地吩咐:“来杯水!”

岳龙雨隔空对他做了个插眼睛的手势。

但还是想看看这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岳龙雨去前台拿了瓶矿泉水,闲闲地往谈易和奶油的方向走。

离着三五步的时候,岳龙雨看见奶油一拍桌子,极夸张地掀起上片嘴唇,露出两颗兔子牙,一脸愤慨。而后,岳龙雨听见他说:“原来你碰到那暴露狂了!”

岳龙雨脚下一顿。

谈易不得不将自己的遭遇告诉面前这个看起来热情好心的男孩子。因为谈易的手机和卡包都在帆布袋里,随着刚才的那一招“弃车保帅”,已经落入“敌方”手里。这个点了,她要搭乘的公交车已经停运,只能打车回家。

所以……她要找个好心人借打车费。

“什么?他还敢动手,有没有王法了?真当十八线小城市天高皇帝远啊!”奶油脸上写着“噫”,神情转为疾恶如仇,“这种人就是欠收拾!还好你跑得快,不然这么晚了,他要把你拖到一楼小走廊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怎么说呢,谈易听了一会儿奶油声情并茂的唏嘘,在后怕之余,突然特别想看奶油和叶晴空一起讲相声。

胡思乱想之际,谈易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瓶矿泉水。她顺着握住瓶身的那只手臂看上去,岳龙雨半拧着一条眉毛,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喏。”

谈易感激地对他笑,说:“谢……”

“他请你喝的。”岳龙雨截断谈易的话,“别谢我。”

语气生硬,态度别扭。谈易知趣地点点头。等到矿泉水拿在手里,能轻松地打开,她突然意识到,有人帮她拧过瓶盖了。

她抿了一口水,也抿下一点笑意。

“怪不得你刚刚吓得腿都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鬼在后面撵你呢。”奶油意识到谈易不是来抓捕岳龙雨之后,马上把对她的印象分加了回来。

岳龙雨一直没落座,斜靠在奶油的沙发背上,嘀咕了声:“胆小鬼。”

弱女子受惊吓的模样我见犹怜,奶油的心旌还未停止摇曳,立场坚定地站在谈易这一边,怒视岳龙雨:“你咋回事啊?你当谁都是你这种大老爷们儿哪,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岳龙雨没好气,屁股把奶油往沙发里一顶,自己坐下了。

“我现在能说话,能腰疼了吧?”

奶油被他顶得一个趔趄,顿失面子,气鼓鼓地坐直身子,嗤他道:“你说你说,话筒给你。”

岳龙雨反倒沉默,他其实有点费解。谈易这人,怎么看都只是个胆小的软柿子,还是挂在枝头不起眼的、营养不良的那种软柿子,无害也无存在感,脾气好得不得了,棉花一样,挨打不出声,只软绵绵地裹着你。你力气使大了,反而陷进去,动弹不得。

很奇怪,岳龙雨明明觉得她假,但是有时候,譬如此时此刻,又觉得她假得很真诚。

这种无从判断、难以琢磨的神秘,让岳龙雨无端烦躁。

“你这人,话筒都递给你了,你咋哑炮了?”奶油用手肘撞撞岳龙雨,“不给整两句?”

“滚。”岳龙雨以手肘撞回去,好死不死地碰到了奶油手臂的麻筋。

“啊啊啊啊!杀人了!!”奶油顿时猪刚鬣上身,一声惨号抱着胳膊仰面躺下去。

“你……我都没用力,你跟谁学的碰瓷!”岳龙雨脱口说完这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看向谈易。谈易却没注意到他,眉眼弯弯,望着搞笑艺人一样的奶油,笑得合不拢嘴。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没用力能跟一般人比吗!”奶油五官扭曲,抻着手臂抵抗销魂蚀骨的酸麻,点亮翻旧账技能,狂暴道,“你自己有多大力气你心里没点数啊?别以为我不记得了,高中那会儿你妈的跆拳道馆装修,你和大尾巴两个人,俩小时徒手把五吨水泥一包包扛上七楼!你个蛮荒的铁憨憨!”

这不对啊,谈易寻思,宋柳君不是说……岳龙雨因为身体不好休学了两年吗?

岳龙雨摸摸鼻尖,不吭声。

奶油这话不假,他不得不承认。可能是宋柳君基因好,他打小就一身蛮力,攥着奶嘴,一般人根本拽不走。等到他能走道了,就跟辆装甲车似的横冲直撞。

他不会正儿八经打架之前,一招“火箭头槌”能干翻全小区所有学龄前的雄性生物。邻居出来遛狗,狗都躲着他走。岳龙雨家楼栋前那一亩三分地,没有任何一只犬科动物敢来撒尿标记地盘。

宋柳君被街坊四邻投诉得烦了,索性把三岁的岳龙雨提溜到跆拳道馆去立规矩。

奶油缓了半晌,眼泪汪汪的,不想理岳龙雨了。他转向谈易,问:“那个,谈老师,你现在怎么办啊?”不等谈易开口提借钱的事,奶油主动伸出援手,“你东西都没了,我们送你回家吧。”

岳龙雨:“我们?”

奶油:“干吗!你不想送啊?”

岳龙雨一耸肩,说:“我无所谓。”

有点意外,谈易还以为他会坚决反对。她笑笑,说:“不用那么麻烦,借我十块钱,我打车回去。后天岳龙雨来上课,我把钱还他。”

奶油看看岳龙雨,说:“你有钱吗?现在都手机支付,我没现金欸。”

岳龙雨没应声,而是瞅着谈易,问:“你敢一个人下去?”

刚才没想到这茬,他提起来,谈易没好意思逞强说不怕。

奶油做了决定,话说得很有技巧:“反正我们也要去吃消夜,下面那条街都吃腻了,到你家附近找个馆子吃也一样,顺道的事。”

他既然这么说,谈易也不推辞了,说:“那我请你们吃。刚好……也欠你一顿。”

后半句话是对岳龙雨说的。

岳龙雨不置可否,起身往外走。奶油乐颠颠地去网管那儿结账。

三个人结伴下楼,岳龙雨打头阵,奶油和谈易并肩走着。

“谈老师,你今年多大啊,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高中生呢。”

“我二十三岁了。”

“也就比我大三岁,我能叫你姐吗?”

“当然可以。”

“谈易姐,你是本地人?”

“嗯。”

“那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我在天宁读的高中。”

“哇,学姐啊!我跟岳龙雨都是天宁的。”

谈易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小马市就这么点大,市重点高中也就天宁和二中,这片活动区域离天宁高中近,“星光教育”

里近六成的高中生都是天宁的。

她脑子里过了遍年份,岳龙雨他们是2015级,应该和自己那届不是同一批老师,也就没问他们的班主任是谁。

奶油进一步搭腔:“哎,我听他说,你成绩特好,你怎么想起来到这么个地方当老师啊?”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奶油撩妹的岳龙雨忍不住了,回头横他一眼:“谁跟你说这些了。”

“你不是说她是交大的吗?”奶油振振有词,“天宁一届能出俩交大的就不错了,那成绩不得好上天啊。”

岳龙雨没好气道:“考上交大就好上天了?他们那届的市状元,连清华保送都放弃了。”

他说的是肖洱,和谈易同一届的数学大神,因为她,谈易没能得到全校唯一的那个参加省级数学竞赛的资格。

谈易不恼,反倒轻笑。

看来有的人表面上不屑一顾,背地里连她曾经被哪些人打败过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岳龙雨话一说出口就知道坏了。他没去看谈易的眼神,因为想也知道她肯定在笑自己。

好死不死的,奶油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你早就知道她跟我们是校友啦?你去查校友录了?不对啊,你应该没有校友录,你从哪儿查的啊?”

岳龙雨恨不得一个旋风腿把他踹到楼上去。

转过楼梯角,下到空空荡荡的一楼,他们看见谈易的布包静静地躺在瓷砖地上。谈易快走两步,蹲下身去捡布包,一打开,教材和本册都在,卡包和手机没了。

意料之中。

谈易扶着楼梯把手慢慢站起身,  定了定神,  才对他们说:“走吧。”

这个动作被岳龙雨看在眼里,他想起谈易之前说她有直立性低血压,他回去上网搜过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单来讲就是改变惯常动作的时候容易发晕。

如果这也是装的,那她还真是滴水不漏。

几人出门打车,奶油一屁股坐进最宽敞的副驾驶,谈易和岳龙雨矮身钻进后座。

狭小的空间里,岳龙雨闻到谈易身上淡淡的橘子味。

上课的时候,他就总能闻到这样酸甜清新的香气。他分不清是香水还是水果,但不管是哪样,都能说明谈易很喜欢橘子。

奶油回头问谈易家的地址,听完后眼睛一亮,说:“这不就在天宁边上吗?跟岳龙雨家就隔条马路。”

学区房算是谈易家所在的职工楼最大的优势了,那附近的其他小区,近些年陆续拆了重建,价格都抬得颇高,独独留下那几栋职工楼,一是这里人口太过密集,开发商实在拆不起;二是这里不靠海,小地方房价抬得再高,也就那样,重建很不划算。

奶油口中提到的岳龙雨家,谈易心里有数,应该是临海的盛庭佳苑。

奶油兴致勃勃地说:“岳龙雨,晚上吃完消夜去你家啊。”

“去呗。”

他们先把谈易送到家门口,谈易上楼放东西,拿了钱下来,跟他们一起去吃消夜。

谈易的意思是自己请客,随便他们吃什么。

“这片是岳龙雨的地盘。”奶油说,“听他的。”

岳龙雨看向谈易,重复她的话:“随便我吃什么?”

谈易点头。她带了足够的钱,甚至揣了张银行卡,不怕他狮子大开口。

岳龙雨说:“那就海鲜呗。”

谈易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烧烤,什么都好说。她肠胃敏感,对很多食物反应过激。但生在海边,打小吃惯了海味,对海鲜倒是不排斥。

可谁料到,五分钟后,岳龙雨带着他们俩七拐八绕的,杀进一家灯红酒绿的大排档。门口的灯牌晃得谈易脑壳疼——好滋味海鲜烧烤。往里一看,满满当当的烧烤台。

不出所料,岳龙雨拣贵的点,二百九十八元一份的海鲜呼啦圈要了两套,点完了,还特地把菜单拍到谈易面前,像是想看她肉疼的表情。

可惜谈易又让他失望了。

“想喝点什么?”谈易的笔尖点在菜单上,面不改色,“汽水还是果汁?”

“整点啤酒喝。”奶油说,“姐,你别把我当小孩子,虽然他还是高中生,可我都上大学了。”

很好,啤酒她也不能喝。

谈易面带微笑,默默地给自己勾了瓶豆奶,抬头问他们:“能喝多少?”

岳龙雨没应声,他刚才分明看见谈易的笔尖在“橙汁”一项上做了停留,却没有选。

“意思意思就行,先来个一打。”奶油瞟见谈易选的饮料,一下笑起来,“姐你不能喝酒啊?”

谈易:“我明天还要上课。”

等菜的间隙,奶油又执着地回到了刚才没有问完的问题上:“姐,你咋想的啊,为什么要回来工作?该不会……”奶油嘿嘿笑笑,小眼睛里闪烁着八卦而不智慧的光芒,“该不会是为了男朋友吧?”

他还记得岳龙雨跟他说的话,第一次见到谈易的那一天,是她刚失恋的日子。

岳龙雨本来低头玩着手机,这时候抬眼瞥了谈易一眼。

她本就发白的脸,被渐渐热起来的烧烤架烘得发红,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更有生气。

谈易问:“这里不好吗?”

奶油说:“也不是不好,就是感觉你这样的,应该做那种……公司白领。对了姐,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谈易一讪,第一次出现了不配合的掩饰情绪,她微微垂眼,说:“不重要。”

可是岳龙雨知道。

像这种考上名校的学生,在天宁高中官网留存的历年高考大榜里,一查就查得到。他记忆力好,惯用的是照相机式记忆法,他记得那年的高考大榜,谈易排在第三,她学的是自然保护与环境生态专业。

谈易避而不答,奶油也很有眼力见儿地不再多问,把话题岔到其他方面去了。

很快菜品上桌,不一会儿就烤得吱吱冒油,岳龙雨和奶油都去端了调料来蘸,只有谈易,啜吸着豆奶,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生菜叶子吃。

奶油奇怪地问她:“姐,你怎么不吃?”

谈易笑笑,说:“我不饿。”

不知为什么,岳龙雨觉得她没说实话。谈易看向食物的眼神让他想起那天在小吃街,她的目光诚恳虔敬,不像是不喜欢,反而像是求而不得。

谈易没有让奶油的话题往自己为什么不饿这个方向走,主动问他:“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没在学校?难道……你是本地大学的?”

奶油嘴里刚塞进一大团包着烤五花的生菜,腮帮子鼓着,唇角溢出一滴鲜咸的汁水,被他伸出舌头卷了回去。他一时开不了口,可抑制不住表达的欲望,双手一上一下在半空比画倒腾。

谈易刚想说“你慢点,先吃完再说话”,就听见岳龙雨替他把问题回答了。

“他翘课,回来学车。”

奶油显然不满意他言简意赅的回答,急吼吼吞下嘴里的吃食,抢着补充道:“大一嘛,都是公共课,我期末考试闭着眼睛都能考过。而且我学校就在南京,近得很,要真是有重要的课,我就回去了。”

言下之意,我可是个好学生!

谈易被他逗乐,连连点头。

奶油生怕被误会,接下来的聊天里,故作无意地向谈易透露的个人信息如下:我理科成绩很好,聪明着呢,也就高考出现了一点小失误,才进了现在这个学校,不然肯定是东南或者河海的水平;虽然我经常出没于网吧,但我不是玩物丧志的人,我学计算机的,立志要做游戏策划!

奶油和岳龙雨的食量惊人,满满当当的两大盘海鲜全套,被他们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奶油体型摆在那里,胃口好谈易不觉得惊讶,可岳龙雨比奶油还能吃,实在让她目瞪口呆。

谈易的视线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精瘦的身板,在心里猜测:难道是有类似甲亢之类的疾病?这么由着他吃对他的身体好不好啊?

要不要劝劝他……算了,他这个脾气,万一觉得是自己小气不让他多吃呢。

岳龙雨被谈易欲说还休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随手抽了张餐巾纸,在嘴周围囫囵一擦,目光下垂,往纸巾上瞥——干干净净的,没沾脏东西啊。

桌上还剩几盘牛肉,上架子烤的时候,岳龙雨去了趟厕所。在这当口,谈易趁机问奶油:“他这么吃,没事吧?”

奶油愣了一下:“能有什么事?”

谈易委婉道:“我听他妈妈说,他因病休学了两年。这么暴饮暴食,会不会不太好?”

奶油目光躲闪,双手在桌子底下无意识地轻搓,嘟囔:“他……他的病早好了。”而后又嬉笑着重新看向谈易,音量放大,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往后面的内容引导,“你听过一句话吧,‘半壮小子,吃死老子’!他现在收敛多了,这点东西也就九分饱吧,初中那会儿他才叫胡吃海塞呢。”

谈易在心里评价:奶油真的很不会说谎。

现在她基本可以断定,岳龙雨不是因为生病休学。可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她似乎没有追究的必要。这么一想,她整个人又松弛下来,顺着奶油的话头往下说:“那他还这么瘦?”

“你不知道他,运动发烧友。他家里有个健身房,每天晚上他要做够力量训练才肯睡觉。”

如奶油所言,岳龙雨也就九分饱,他回来以后,又和奶油扫了两盘牛肉,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男孩子的食量果然是个谜。

谈易去结账,却被告知刚才岳龙雨已经来付过钱了。她诧异地看向岳龙雨,岳龙雨闲闲地从座位上起来,说:“我从来不让女人请客。”

这话谈易要是十年前听到,恐怕还会觉得他很酷,现在看着眼前这孩子,别别扭扭地硬拗出一种成人的姿态应对世界,她只觉得想笑。

但她忍住了。在每一个场合,尽量给够学生面子和台阶,是所有好老师的必修课之一。

与此同时,谈易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他们差不多回到了两人刚见面的那天,勉强可以定义为“淡如水的师生关系”。

原因不明。不过谈易非常欣慰。

欣慰情绪延宕的结果是,回去的路上,谈易对岳龙雨说:“其他几个教你的老师都跟我说,只要你发挥正常水平,考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谈易这话还是往保守了说,实际上,开例会的时候,几个老师的反馈都是这孩子绝对是重点大学的料,没准手一抖,能抖出个状元来。

奶油接腔:  “  哎,  岳龙雨,  你上交大的话,  就要改叫她学姐了。”

岳龙雨语调平平,反问:“上交大有什么用?”

奶油想也不想:“牛啊!管它有什么用,牛就对了。”

岳龙雨对高考的消极态度倒是从一而终。谈易蹙眉,问:“你把什么定义为有用?”

岳龙雨不正面回答她,而是说:“你上交大,不还是在这里当老师吗?只要我想,我现在就能去教高中生,没必要高考。”

这话把奶油说得一蒙。

是啊,高考考得那么好,有什么用呢?也没见谈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挥斥方遒,不还是回到小城市,做着这么一份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工作。

唉,世态炎凉,似乎混得怎么样和学历没啥关系。

谈易没有陷入岳龙雨构建的逻辑陷阱里,她神思敏捷,反问岳龙雨:“那你想吗?你真的想在这里教高中生吗?”

岳龙雨身形微顿。谈易难得收起温顺,露出堪称凌厉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岳龙雨只在她面对数学题的时候见过。

谈易语速加快,望着岳龙雨:“如果你的毕生梦想就是在辅导学校做一个老师,那你确实没必要去念大学。”

旁边的奶油豁然开朗,内心戏一出接一出:是啊,我喜欢的工作还是需要双一流大学简历背书的,不然哪能进得去知名互联网公司?

第一轮筛选就得淘汰。

可是岳龙雨很快就转过弯来,反驳谈易。

“你自己都没办法和你的逻辑自洽,要怎么来说服别人?”他咄咄逼人,“如果在这儿当老师是你的毕生梦想,那你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考交大?如果不是,那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当老师?”

奶油快被绕昏了。

谈易收声,安静地凝视着岳龙雨。岳龙雨也较上劲了,不甘示弱地回视着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来认知世界,来评判对错,来支撑自己的决定。想让一个有正常逻辑思维的成年人被三言两语说服,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谈易不再做这样的尝试,她决定停止和他无意义的辩论,只是低声解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实现梦想,我只是希望你可以。”

可她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句最没有杀伤力的话,反倒引得岳龙雨发出一声讥笑。

他说:“是不是每个当老师的人,都喜欢用自己也做不到的事去鼓励别人,还一副慈眉善目、理所当然的样子,半点也不觉得惭愧?”

谈易明确地感知到,脑中有一根弦被岳龙雨的话触动了,她捏了捏拳头,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当话到嘴边,又被她忍了回去。

最后,她又一次把岳龙雨抛来的那些锐利的东西,以一种她非常习惯的方式化解了。

她让它们沉入海底,重归于静。

谈易露出平和的笑,好像刚才所有的波澜都是幻觉,她说:“也许不是。但是不太巧,我还算不上一个称职的老师。”

岳龙雨:“那就别对我指手画脚。”

谈易:“你说得对,我收回刚才的话。”

奶油吞了口口水,觉得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这种上纲上线的场合,他真的很难插话。

晚风撩过烟尘,卷起谈易的发梢,她伸手按了按,对岳龙雨和奶油说:“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事谢谢你们。”

而后,一个人离开了。

奶油目送着谈易走出很远,才开口说:“你……也没必要呛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岳龙雨没说话。

当奶油望向他的时候,分明从岳龙雨眼中看到一抹深重的失望,等他细看,却转瞬即逝。

岳龙雨扬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走吧,去我那儿。”

语气又和平时一样了。

奶油怔怔的,突然想,或许刚刚,岳龙雨是希望谈易跟他说点什么的。或许,他也希望有一个人能说服他,给他正确的指引。

只可惜,谈易不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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