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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霸气岳龙雨


谈易沉浸在心虚之中,突然听见里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撞击。她一惊,连忙小跑进去。

卧室门一开,她先看见瘫坐在地上,背脊紧贴墙壁,龇牙咧嘴抱着右膝的岳龙雨。听见开门声,不等谈易发问,岳龙雨一个就地十八滚,往外蹿了几个身位,推着谈易往外跑。

岳龙雨:“快出去!报警!”

谈易被他整得云里雾里,脱口问他:“怎么了?”

“蛇!你屋子里有蛇!”岳龙雨脸色惨白,但仍然挡在谈易身前,面朝她的卧室,步步往外退去,“我刚才摸到了,冷冰冰、软乎乎的一条,一下就溜走了!”

“岳龙雨,你冷静一点。”谈易淡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她绕过岳龙雨,当着惊恐的他走到卧室里去,抬手打开了卧室顶灯。

“你过来看。”谈易冲他招手,“我保证没有蛇。”

岳龙雨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目光在屋内搜寻,突然扫视到某一处,他“噌”一下把谈易拖了出来,护在胸前,“咣当”一声关起卧室门,以自己的后背紧紧抵住门。

“蜥蜴!”岳龙雨失声道,“谈易,不是蛇,是蜥蜴!”

谈易的身子被岳龙雨紧紧抱着,动弹不得。她被迫靠在他光裸的胸膛之上,无比清晰地听见岳龙雨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岳龙雨……”

“别怕,我想来办法。”岳龙雨语无伦次,“尽量把它逼出去,不、不伤害它,也不能伤害我们自己……我查查,这种蜥蜴有没有毒,会不会攻击人。”

“她叫橘子。”谈易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一只豹纹守宫妹妹。”

这话说完,谈易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岳龙雨身子一僵。

“妹、妹妹?”岳龙雨脑子抽了又抽,“你妹啊?”

这话说得像是在骂人,好在谈易没计较,她离开岳龙雨怀抱的束缚,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别怕它,橘子性格很温和,没有毒,也不会攻击人。”

岳龙雨控制不好五官排布,神情狰狞:“你说什么?”

谈易满脸诚恳,认真解释道:“平时它都睡在窗帘后面的飘窗上。你是不是跟它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打算躲在窗帘后头,加上里面黑咕隆咚的,才会摸到它……”

“这是你养的?”岳龙雨终于从谈易的话中获取到至关重要的信息,他当场石化。

谈易“嗯”了一声,再次伸手打开卧室门:“养了一年多了。”

岳龙雨往屋内看去,只见化妆桌上静静趴着的一只色彩艳丽、橘白相间的大蜥蜴——哦不,豹纹守宫。它正睁着饱满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它、它出来了……”岳龙雨出于本能地绷紧肌肉。

“应该是饿了,出来觅食。”谈易觉出些好笑来,她说,“你很害怕爬虫类?”

“我不怕!”岳龙雨一梗脖子,大声回答。他的目光从谈易的肩头越过去,在橘子身上定格了两秒,又飞快挪开,声音一颤,“我不怕……”

谈易彻底笑了,刚才的慌张情绪一扫而空,她回头去看岳龙雨,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好像在说: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岳龙雨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她近在咫尺,她的发香散在鼻尖,只消一垂眼,就将她的全部神情摄入眼底。

岳龙雨顿时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就在他的唇即将触及谈易的发顶之际,谈易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

“我给它喂点吃的。”谈易往里面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岳龙雨方才的动作。

岳龙雨尴尬地一顿,自知失态,后退了半步。

卧室顶灯大开,屋内的一切分毫毕现,谈易的书桌、梳妆台、衣柜、床头柜,以及女孩气息浓郁的单人床。

岳龙雨突然觉得局促,手脚无从安放,赤着的上半身更让他莫名羞耻。之前想在谈易面前秀肌肉线条的心思荡然无存,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唐突且无礼。

如果是那位孙老师……尽管他足够装腔作势,可如果是他,也许会穿着得体的衣衫,将谈易送到家门口,不会进来,只在门外对她微笑,向她道一声“晚安”。

换作任何一个成熟的男人,都不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如此失态,原形毕露。

沮丧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岳龙雨看着谈易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取出面包虫干和一次性手套,看着她戴上手套,将面包虫喂给橘子。

暖调的灯光下,小家伙昂着头,欢快地咀嚼。

他更觉得自己糟糕透顶。

谈易和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有秩序且温和,他怎么会这般冒冒失失地将一切打破?

可谈易并不因此诧异,或许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是啊,从少管所出来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和别人一样守规矩呢?

明明两人间只隔了三步,岳龙雨却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看见一道天堑横亘其中。

谈易喂完橘子,示意岳龙雨去客厅等自己。

隔了两分钟,谈易从屋里出来,顺手把卧室门带上了。她把塞进抽屉里的T恤翻出来还给岳龙雨,又去冰箱里拿了瓶旺仔牛奶递给他。

谈易:“冷敷一下吧。”

刚才岳龙雨在黑暗中撞上床沿,膝盖青了一片。他把衣服穿好,接过易拉罐瓶,卷起裤脚,贴在膝头,坐姿堪称乖巧。

“你家里有风油精吗?”谈易问他。

岳龙雨摇头,说:“我们家常备的药品都是治外伤的。”

于是谈易找了个小塑料袋,把家里的两瓶风油精和一瓶蚊不叮喷雾都装了进去,递给岳龙雨:“一会儿走的时候把这个带上。”

得体的逐客令。

岳龙雨:“我现在就回去。”

谈易没有再说其他的,似乎很满意岳龙雨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岳龙雨捏着旺仔牛奶和塑料袋站起来,从谈易身边走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他说,“但不是现在。”

谈易愕然道:“什么解释?”

“关于两年前那件事。”岳龙雨说话的时候,手指捏着牛奶罐子,微微用力,“在那之前,我有个请求。”

“你说。”谈易的语气平静下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岳龙雨的嗓音有些发哑,“不管你从别人那里听来些什么,都不一定是真的……你现在想我的那些、那些形容词,可能都不是我。”

谈易心头一软。

夜风透入纱窗,掠过她的鼻尖,她闻到清甜的玉兰香气。

刚才脑中散落一地的糖果被光脚丫的小人全部捡起放进新的罐子里,可出于私心,小人留下一颗糖。他张开手心,里头静静躺着玻璃弹珠似的水果糖。

是橘子味的。

“好,我等你给我解释。”

谈易说,虽然音量不高,可语气郑重。

谈易不知道岳龙雨要做何解释,也不知道他要为此准备什么。但从那天开始,好像一切都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之所以说微妙,是因为明面上一切如常,岳龙雨照常来和谈易一起备课,照常盯着她训练,照常与她共进午餐。可谈易在这些“照常”里,觉出岳龙雨憋着的一股劲。

备课的时候,他常有电话进来,每次都背着她出去接,回来之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谈易多看他两眼,还没开始问,岳龙雨就先发制人说:“不许问我,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谈易觉得好笑,但也无条件地配合他。

年轻人有劲可憋是件好事,总比他丧气不振要好,谈易这么想,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六月二十三日是查询高考成绩的日子,那天谈易收到李晚照和叶晴空的报喜微信时,正和岳龙雨并排坐着,校对新课的课堂练习选题。

手机“叮咚”一声,谈易没避着岳龙雨,点开来看,而后高兴得嘴角高高扬起。

叶晴空和李晚照都考得很好,尤其是李晚照,数学竟然拿到了七十三的“高分”。李晚照将狂喜转化为对谈易的感激,微信消息一个接一个弹过来,说是她们父母要请谈易吃饭。谈易斟酌措辞,编辑微信礼貌拒绝的时候,余光瞥见身边的岳龙雨有些躁动。

“我马上就好。”谈易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低声安抚。

就在她回完李晚照的消息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进来,谈易点开微信,却看见岳龙雨的消息弹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开了——岳龙雨发了个奇丑无比的表情包。

谈易轻笑,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身边人不满地念道:“教育……岳龙雨?你就给我备注这个?!”

怪不得要给她发消息,原来是想看备注名。

谈易解释:“‘星光教育’的学生,我都这么分类。”

岳龙雨很是不爽,强调道:“可我现在不是你的学生。”

谈易问他:“你想要什么分类?”

“你给孙屹然的分类是什么?”

他叫人家的大名叫得倒是顺溜。谈易说:“你跟他较什么劲?”

“好,我不跟他较劲。那你给我换一个。”

谈易不搭理他,刚好电话进来,她小声说:“先把这几道题对完,回来以后我们直接进下一章节。”而后她抱着手机推门出去了。

是李晚照的电话。

见谈易推辞饭局,李家父母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致谢电话打去“星光教育”了。不过李晚照还有话对谈易说。

电话那头,小姑娘的语气颇为激动,隐隐含着期待,问谈易:“谈易姐,岳龙雨在你那里上过课,你能联系到他对不对?”

“我能……”

谈易话音刚落,李晚照就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了。

“我、我这次考得很好!肯定能上美院,所以我想把我之前约定好的事情完成,但是我自己真的找不到他……他几乎不跟以前的同学来往了,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还能联系到他。如果这一次不行,那我就真的不多想什么了,我只是想要多争取一个机会,谈易姐你帮帮我。”

李晚照一向腼腆拘谨,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这语速让人听得提心吊胆,内容也难抓重点。谈易半理解半猜,梳理她的话,说:“你想让我帮你约岳龙雨?”

“嗯……对。”

“因为你们之间有约定?”

“不、不是我们,是我和我自己。”李晚照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本来不想说的,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说。但是后来我想了好久,我在心里发誓,要是这次高考我能考上美院,我一定不能让我自己留遗憾。”

“我明白了。”

她这么说,谈易心里就有数了。

“他根本不是晴空她们传的那种人。”李晚照急忙说,“我那天把录音都发给你了,你应该相信了吧?”

谈易语气温和,说:“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他的为人。”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帮帮他,我不想让他再被那个秦雪微拖累了。”李晚照说。

谈易说:“过阵子我开课,岳龙雨会来给我当助教。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他什么,只希望他能借这个机会多想想以后的事情。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跟他商量。”

李晚照有些忸怩,说:“你别、别说是我啊,谈易姐,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来见我的,毕竟他也不认识我……你、你能帮忙攒个局吗?”不等谈易说话,立刻又道,“拜托了,谈易姐,我真的很想当面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五年了,我等这一天已经五年了。”

谈易不是八卦的人,也不愿意在隐瞒的前提下强行制造这样的会面,推己及人,如果她自己被人这么安排,恐怕心里也会不舒服。她沉吟片刻,对李晚照说:“我可以帮你,但我也会告诉他将有其他人到场,可是你的来意,我帮你保密——你觉得这样行吗?”

李晚照迅速回她:“好。”

谈易又说:“这周末晚上可以吗?备课的最后一天,我答应请他吃饭。”

“可以,谢谢谈易姐!”

谈易挂了电话回到屋内,  对岳龙雨说:  “  刚接了个学生的电话。”

“哦。”岳龙雨并不在乎,只是盯着谈易。

谈易又说:“二十八日晚上,我有个学生也要来,跟我们一起吃个饭。”

岳龙雨眉头一皱,抗议道:“不是说只请我一个人?”

谈易说:“嗯……就像那天,我和孙老师吃饭,也把你带上了一样,临时决定。”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那好吧。”岳龙雨想了想,又说,“你把备注改了,我就答应。”

怎么这么执着……谈易索性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改,想改什么改什么。”

她说完落座,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备课笔记上了。岳龙雨嘴角挂着窃喜,一通操作之后,把自己留在谈易手机上的微信会话框删除,退回主页,对谈易说:“我改好了,手机还你。”

“嗯,放那儿吧。”谈易沉浸在题目里,随口说,“你把这几道题勾一下,到时候复印下来。”

“好。”岳龙雨心情绝佳,即刻应声。

那天结束备课,岳龙雨照例把谈易送到她家楼下。道别之后,他单手夹着一沓复印资料,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谈易发消息。

谈易在楼道间点开微信,看见对话框弹出来。

【霸气】岳龙雨:“明天见。”

谈易抬眉。

【霸气】岳龙雨:“怎么了?”

谈易一边敲了敲403的门,一边缓慢地键入回复。

谈易:“你这个备注……改得不错。”

【霸气】岳龙雨:“本来想改‘帅气’,但还是这个好,优先级高,不信你看通讯录。”

谈易怔愣,戳进通讯录才意识到岳龙雨的优先级高是什么意思。

通讯录按照首字母音序排列,有“霸”字撑腰,他的名字果真傲视群雄跃居榜首。

很好,很霸气。

“咔嗒”一声,门打开了,裴睦说:“傻笑什么呢,饭烧好了,快进来吃。”

谈易“哦”了一声。

裴睦脸上有笑,问她:“跟小孙聊天呢?”

谈易收起手机,后知后觉地搓了搓脸,说:“啊,没有……”

二十八日当天,结束最后一章节的备课,岳龙雨在收拾课件,谈易给李晚照发了一个消息。

“  言记粥铺……  ”  谈易再次跟岳龙雨确定位置,  “  确定吃这个?”

岳龙雨点头。

谈易奇道:“怎么不去吃海鲜了?烤肉也行,不用帮我省钱。”

他正是大口吃肉的年纪,哪儿用去喝什么养生粥的。

岳龙雨说:“谁帮你省钱了,你以为这家店很便宜?”

谈易笑笑,把地址发给李晚照,说:“走吧。”

岳龙雨背起背包,拎起谈易的布袋子往外走,他脚步轻快,谈易跟上去,说:“心情很好?”

岳龙雨活动关节,走出大门的时候,随意地原地起跳去摸门框,回答谈易:“对啊,终于要开学了。”他轻盈落地,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手指,嘟囔,“怎么这么脏。”

“你摸得那么高,寻常保洁都打扫不到,能不脏吗……”谈易没好气,小跑几步到他身边,从布袋子里拽出湿巾,抽出一张递给他。

岳龙雨垂眼看着谈易仔细地把湿巾袋子重新粘好,手指细白,指甲盖根部有淡淡的粉色,他不由得捏住湿巾,在手里搓了几下,触感柔软清凉——不知道她的手指握着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两人打车去言记粥铺。店铺装修得像家茶楼,古色古香的三层独栋建筑,紧邻万达广场。

下了车,一打眼就看见穿着短裙,背着双肩包站在粥铺门口的李晚照,谈易眼前一亮。

她今天打扮得很精致,比高考那天更花心思:穿着修身的洁白连衣裙,配一双樱花粉的耐克板鞋,妆容粉嫩干净,甚至特地去美发店做了个造型,发尾波浪卷卷,随着她招手的动作向下弹动——她像极了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元气美少女。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姑娘,也是我的学生。”走到李晚照面前,谈易一面说,一面打量岳龙雨的神情。岳龙雨瞥了李晚照一眼,不甚热络地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李晚照只因这个简单的照面就红了脸,声音软得让人心疼:“你好,我是李晚照。”

“岳龙雨。”岳龙雨自我介绍道,随后转向谈易,语气正经起来,“进去吧。”

说完,岳龙雨甩开大步进了言记粥铺,谈易给李晚照使了个眼色,鼓励她:“你今天很漂亮,自信点。”

李晚照点头,鼓起勇气,跟着谈易一同走进去。

言记粥铺人气颇旺,他们去得挺早,但也只剩下二楼大堂的卡座了。

三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入座,岳龙雨接过菜单,先递到谈易手里。谈易又推给李晚照,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自打进屋,李晚照脸上的红晕就没有褪过,她拘谨地翻着菜单,生怕动作幅度过大似的。

最后她只点了一份招牌生滚牛肉粥,又怯怯地把菜单送到岳龙雨面前,谈易余光见她藏在桌下的腿有些发抖,声音更是如此:“给、给你。”

谈易都替她着急,但也知道这种事自己不便插手,只能尽量充当透明人的角色。

岳龙雨一路生龙活虎,在出租车上还说着有关奶油的笑话,说他为了练车,翘了一节专业课被老师抓包了,这学期期末考试这门课估计要挂。可到了这里,他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矜持。

谈易极力回忆着自己的青葱岁月——这么大的男孩子看到漂亮姑娘应该是什么反应?

回忆未果,谈易少年时期与人接触很少,在感情上更是迟钝,杨星宇曾笑她像个被包裹在巨大蚌壳里的小珍珠,脆弱且不堪一击,就该被人好好珍藏。继而又说,他就是那个采珠人。

在谈易少不更事之时,还为他这句情话而感动,可现在再回顾,只觉得话里话外满是不加掩饰的控制欲。

谈易发呆之际,岳龙雨已经点完了餐,菜单又转回来,她勾了份虾仁玉米粥,又点了份白灼芥蓝,叫了服务生来。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李晚照内向,岳龙雨不开腔,谈易自觉不添乱,也没吭声,他们三个就这么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安静地吃完了晚餐。

眼看粥要见底,谈易默默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去包里拿纸的时候,又悄悄给李晚照递了个“看你的了”的眼神,而后慢吞吞地往洗手间去了。

谈易在洗手间磨蹭了快二十分钟,才回到座位。

那两人还像刚才那样坐着,但都没在吃东西,谈易走回去的时候,岳龙雨目光沉沉地朝她看过来,问:“怎么这么久?”

谈易把刚刚想好的借口说出来:“洗手间排队的人太多了。”

岳龙雨看着谈易渐渐发红的耳朵,没作声,鼻尖逸出一声冷哼。

谈易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转头又看见李晚照面前的桌上多了两张揉烂的纸巾,她心里一紧,即刻朝李晚照看去——果然,李晚照双眼通红,脸颊上隐有泪痕。

“怎么回事?”谈易心头发慌,揽住李晚照的肩膀,压着情绪和声音问她。

有人关心,李晚照一下子更委屈了,眼圈登时红透,大颗泪珠不间断地落下来,濡湿了裙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立刻抬手用掌心攥着的纸巾抵住眼睛和嘴巴,把哽咽声全都憋了回去。

李晚照什么都不肯说,谈易只能以眼神质询在场的另一个人。

岳龙雨神情坦然,任她打量,谈易反倒从他逼视自己的目光里看出薄怒。

他还生气?他生哪门子气?谈易看见姑娘落泪,再好的自制力也没了,当即冲岳龙雨发难:“你欺负她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丫头啜泣声便再也忍不住了——这几乎坐实了谈易所言。

谈易深深呼吸,一边轻轻顺着李晚照的后背,一边追问岳龙雨:“你对她说了什么?”

岳龙雨的语气硬邦邦的:“我没说什么。”

“你没说什么她怎么哭成这样?”

“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要问我?”岳龙雨反呛,“她哭了,她就是受害者,我就是坏人,凭什么?”

岳龙雨的问话把谈易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她顿了会儿,觉得他在这里李晚照肯定是不会开口的了,只好说:“你先走吧。”

岳龙雨满脸写着不忿,欲言又止,拽着包带子起身走了。

岳龙雨离开后,谈易明显感到李晚照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轻声劝慰:“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晚照又用了几张纸,终于止住眼泪,她声音沙哑,对谈易说:“我的青春结束了。”

谈易一怔,被这句意识流的话弄得很是疑惑,她小心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晚照面露哀愁,怅然地望着窗外夜空,声音缥缈:“都到现在了,他居然还想着秦雪微。”

谈易蹙眉,说:“他跟你这么说的?”

“我的画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李晚照哭腔又起,“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还能是谁?谈易姐,还能是谁!”

谈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给他听了录音。”李晚照咬着下唇,有些恶狠狠的,“我要让他知道,秦雪微根本不值得他喜欢。”

谈易脑中绷着的筋一跳,不由得道:“那么难听的话……你何必、何必这么伤害他。”

还有半句话,谈易忍住了没说。

也许你这么些年来一直执着贪恋的并非岳龙雨,只是你自己的一个虚无想象罢了。

“我没有伤害他,这是事实啊,这就是秦雪微的真面目,她只是利用他而已。”李晚照争辩。

谈易心头有点发酸,她低声问:“岳龙雨是什么反应?”

“他问我……你知不知道录音的事。”

“你怎么说?”

“我什么都没说,我好害怕他看我的眼神,没忍住就哭了。”李晚照声音哀戚,“谈易姐,是不是每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最后都会变得可望而不可即?五年,我惦记着他整整五年,我为他拒绝了那么多人!可到头来,我给他画的画,他竟然连看都不肯看一眼……你不知道,我在家里挑了多久,为了这一天,又准备了多久。”

暗恋从来都是一场独角戏,自己被感动得涕泗横流也于事无补。

谈易已经无话可安慰了,只能沉默地顺着李晚照的后背,等她终于平复心情,又将她送出门,陪她等出租车,看着李晚照乖顺地坐上车后,才说:“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李晚照好似一个失魂落魄的躯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十分虚弱地说:“知道了。”

夏夜晚风鼓噪,出租车开走,谈易的长发翻飞,她抬手按了按,轻声叹了口气。

“她哭了,她就是受害者,我就是坏人,凭什么?”

岳龙雨那句话在谈易脑中回荡不休,她懊恼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觉得今晚做得太差劲了。谈易有些沮丧,手机攥在手里,她点开“【霸气】岳龙雨”的对话框,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

谈易:“你到家了吗?”

岳龙雨没有回应。

谈易:“今晚的事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我向你道歉。”

还是没有回应,但谈易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认真等了几分钟,直到输入字样消失很久,她也没等来回复。

是又删掉了?他想发什么呢?

谈易拧着眉,苦恼地继续发消息。

谈易:“你还在生气吗?”

这次有了回复。

【霸气】岳龙雨:“在。”

干巴巴的一个字。

谈易:“怎么样才能不生我的气呢?”

又不回了。

谈易心情低迷,抱着手机垂头丧气,没忍住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别敲了,不疼吗。”一个声音借着风从身后传来,带着委屈嘟囔,“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谈易惊诧地转过身,看见岳龙雨就站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喃喃:“你没走啊。”

“我还没跟你算账,这么走了,岂不是便宜你了!”岳龙雨盯着谈易,愤愤不平道。

谈易自知理亏,讪笑了下,说:“那你……算吧。”

这是什么态度?岳龙雨气呼呼道:“你是故意把那人喊来的。你早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还故意去厕所,假死了……”

谈易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发现啦?”

岳龙雨气急败坏:“你当我是傻的吗?!”

谈易正色:“不,绝对没有。”事到如今,她只能自己把锅背上,“是我不对,我不该不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做主。”

怎么办,认错认得这么快,怪都舍不得怪了。岳龙雨语塞片刻,干巴巴地说:“先记账上。”

这人没什么气性啊,谈易想,雷声大雨点小。她顺着他说:“好,今天算我欠你的。”

岳龙雨一怔,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程刚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要想让姑娘喜欢你,首先得让她欠着你,她欠你的越多,就越忘不了你。

“嗯,那就这样。”岳龙雨绷着脸说,但嘴角隐隐上扬,心想:这班代得还挺值。

两人站在路边,很快打着“空车”字样的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岳龙雨帮谈易拉开车后门,看着她先坐进去,自己才矮身进车。

岳龙雨对司机师傅说了个地名,是天宁高中附近的一家粤菜馆,谈易一愣:“不回家吗?”

“我还没吃饱。”岳龙雨嘀咕,“你不也没吃?”

谈易的愧疚又起,不说话了。

粤菜馆地理位置很好,在小马市最大的那条小吃街附近。但价位偏高,店里人并不多,岳龙雨开了个小包间,点的都是招牌菜。

吃饭全程,除了问谈易好不好吃之外,岳龙雨都没太说话,似乎一直在想心事。

谈易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问出那个没从李晚照口中得到答案的问题。

果然,看见谈易吃完最后一口虾饺搁下筷子,岳龙雨抬头问她:“那录音,你听过吗?”不等谈易开口,又补充,“不可以骗我,我看得出来。”

谈易默默喝了口清茶,坦诚地回答他:“听过。”

岳龙雨的心凉了半截:“你早就知道秦雪微的事?”

“嗯。”谈易有点担心他为录音里秦雪微的话而难过,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错付感情这种事,确实挺让人难过的,但是……也是一种经历,或许反而能让你看清什么样的人才更值得期待。”

“我能看清。”岳龙雨目光灼灼地看着谈易,他说,“我已经看清了。”

谈易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底,岳龙雨进入少管所,和那个女孩子还是脱不了干系。最好的两年青春时光,是他成长的代价,也是他冲动的惩罚。谈易有点理解岳龙雨刚来“星光教育”之时的颓丧。

哪怕是在少管所里也没有放弃学习,没有放弃努力的少年,却在出来之后发现一切付出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秦雪微不仅没有因此感动,反倒把他当作洪水猛兽避而不见。

那时候的他,感知到的痛苦,恐怕并不只是被背叛吧。

谈易回望着他,鼓励道:“时间会让人淡忘痛苦。”

她显然会错意了,岳龙雨皱眉,他很想说,他和秦雪微之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但这一切说来话长,在没有证据之前,岳龙雨不知道谈易会不会相信。他要解释的太多,甚至有些细节,连他自己都需要再做确认。

岳龙雨没想到的是,他想要的“证据”和“细节”,很快就自己送到了他面前。

吃过饭,岳龙雨抢在谈易前结账,与她并肩走出粤菜馆。

要走到主干道打车,势必要经过那条全市最热闹的小吃街。

夏夜是小吃街最有存在感的时候,摊位挤挤挨挨,油烟腾起,尘埃乱舞,灯光张扬。不断有玻璃瓶盖被起开的声音,啤酒泡沫从巨大的扎啤杯口溢出来,打赤膊的老少爷们儿坐在路边支起的小马扎上,把嘴凑上前,抿了一圈白胡子。

堆成小山样的辣炒螺蛳、各色烤串、水煮花生盛在不锈钢托盘里,被送上餐桌,垃圾壳丢了满地。笑声骂声吆喝声交错,丁零当啷的,是杯盘相撞和桌椅拖动的杂音。

橘子汽水、白玉兰、风油精是夏天。

眼前的一切,也是夏天。

岳龙雨让谈易走在内侧,自己替她挡住烟尘,可谈易还是被呛得咳了几声,岳龙雨加快步子,想早点把她带出这烟熏火燎的地方,又不放心地低头,对谈易说:“先用纸巾捂一下。”

谈易摆摆手,提醒他:“看路。”

话音刚落,岳龙雨就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下胳膊,他纹丝不动,对面的人被震得往后退了半步,脱口骂了一句。

谈易看得真切,对面一伙四个人并排,边聊边走,也都没看路。走在最边上撞到岳龙雨的男人穿着黑背心,块头挺大,但有点小肚子。

中间的男人格外壮实,大臂把T恤袖口都撑满了,脖子上挂着好几圈银色链条。

再往里的那个男人斯文些,穿一身名牌,溜肩塌背,叼着根烟,搂着个穿吊带短裤的小姑娘。

岳龙雨刚想说不好意思,头一抬,整个人都蒙了。

谈易没有看见岳龙雨的表情,但她看见叼着烟的男人在看见岳龙雨的那一刻,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紧跟着,他的目光变得阴狠起来。

谈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马市是真小,又碰到了啊。”先说话的是“黑背心”,他揉了揉胳膊,不怀好意地看着岳龙雨。

岳龙雨脸色发沉,压根不理会“黑背心”,他直直地冲向叼着烟的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声音发狠。

“真是你!”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咬牙切齿,“曹孟飞……怪不得上回你怎么都不肯见我,怪不得!”

在听到男人名字的那一刻,谈易的心狠狠往下一坠。

这人是曹孟飞?可他看上去……

曹孟飞暗暗咬牙,骂了句脏话,又喊了一声:“峰哥!”

他身边戴项链的男人迅如疾风,一把抓住了岳龙雨的手腕,看得出来,他力道不输岳龙雨,岳龙雨很快松了手。曹孟飞趁机往后撤了一步,他的女朋友立刻挽住了他。

岳龙雨没有退缩半步,浑身戾气乍现,凶狠地瞪着曹孟飞。

“曹孟飞,那年大小新闻全都在报道你有多惨,说你因为我,要一辈子拄拐!”岳龙雨胸口剧烈起伏,他大声道,“伤情鉴定是伪造的!你这哪里像是二级伤残!”

这话信息量太大,谈易的脑子几乎瞬间空白:如果曹孟飞当初真的在家人的帮助下伪造了伤情鉴定,那么岳龙雨在少管所的那两年,他一生无法成为特警的遗憾,就是彻头彻尾的冤枉!

这念头一起,谈易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滔天的荒谬感攫取了她的意志,她的眼眶发红,在这一刻陡然生出了汹涌的愤怒。

“你就是当年打我们阿飞的痞子?”曹孟飞的女朋友奓毛,声音尖厉,隔着峰哥直扎过来,“你这叫什么话?还敢来我们跟前瞎说?

打人本来就是违法的!臭劳改犯,你这觉悟,就不该被放出来。”

“上次是不是没被我们峰哥招呼够啊?”“黑背心”仗着有峰哥在,气势十足,偏过头去对曹孟飞的女朋友说,“上次你不在。这人要见飞哥,我们拦着,不过撕了他一张画,就跟疯狗一样要扑上来打人——啊!”

岳龙雨出拳极快,稳准狠,击打在“黑背心”的下巴上。他看着壮,却根本不堪一击,被这一拳直接干翻在地。

岳龙雨的目标并不在他,他周身腾着怒火,眼神锥子似的,凌厉地钉在曹孟飞脸上。

“二级伤残是吗?”他喃喃,仿佛化身地狱恶鬼,声音喑哑破碎,“我今天就把你打成真的二级伤残,也不枉我白蹲了这两年!”

“啊!”

热闹之地,围观者众,眼见着打起来了,四下里传来大小不一的尖叫声。大伙很有眼力见儿地纷纷往后退让,又都贪着这热闹不肯走,愣是以岳龙雨为中心,让出一块阔地来。

谈易被人推搡着挤到一边去了,可刚才“黑背心”的话惊雷般地在她脑中炸响。

不过撕了他一张画……

她隐约记起,高考第二天,她见到的岳龙雨,脸上有新添的伤痕。可那个时候,她满心失望,认定岳龙雨不该放弃高考,却压根没有多过问。

她根本不知道,高考前,岳龙雨曾和人发生过那样激烈的冲突。

待谈易恍然回神之际,岳龙雨已经和峰哥拳拳到肉地打了起来。

她心道不好,在嘈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疾呼:“住手!岳龙雨!”

谈易的声音立刻被杂音吞噬,岳龙雨已经打红了眼,压根听不见她的制止声。

峰哥显然也是练家子,出拳有招有式,但两人并不在比赛赛场,而是在狭窄的街巷之间,动作幅度一大,免不了搞出大动静。

峰哥挡道,“黑背心”还在一旁帮忙,啤酒瓶一个接一个地往岳龙雨身上招呼,岳龙雨要往曹孟飞的方向突进,就不得不有所取舍。

他躲开啤酒瓶,生生扛下峰哥的一部分拳脚,为的是换取机会往曹孟飞身旁靠近。

眼看岳龙雨就要突破峰哥,冲到曹孟飞跟前去,谈易奋力推开挡在面前的围观者,炮弹似的直射入包围圈内。

不能!不能让他再错一次。

峰哥已经感到吃力,他惊讶于岳龙雨今天的战斗力,这和两人之前交手那次完全不同。不过很快,峰哥就明白了原因所在——那天,他要护着那幅画。

这样凶悍的打法让峰哥越来越难以招架,他意识到岳龙雨目标明确,不惜自伤也要让曹孟飞付出代价!他几乎无法阻止这样的岳龙雨。

在拳脚交锋之间,峰哥意识到一个事实。

当年岳龙雨对曹孟飞并非所谓的冲动失手,把曹孟飞打成那个样子,对岳龙雨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已经相当克制。

“跑!”

最后,峰哥在被岳龙雨一个膝击顶中肋下的时候,他心头腾起惊慌,不得不向曹孟飞发出低喝。

“他会打死你!”

曹孟飞怎么都没想到峰哥会落了下乘,他双目圆睁,来不及拉上身边的女朋友,就转头要走——可已经太晚了。

岳龙雨箭步上前,右腿蹬地,重心前移,一个跃身弹跳而起,在空中高高抬腿,直迫曹孟飞而去!

这是一个下劈的动作。

“岳龙雨!”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细弱的呼喊声钻进他快要被怒火烧净的神志之中,与此同时,岳龙雨的视野里出现了谈易瘦弱的身影,取代了原本的曹孟飞。

光影闪烁间,他看见她颤动的、哀求的目光。

岳龙雨在那一刹那间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意,在半空狠狠撤势,将腿往旁边用力一偏,最大限度地远离谈易,可还是将她带倒。谈易撞上旁边的桌子,撞翻了满桌的杯盘,她腰上狠狠一疼,生理性的泪水涌出。

借此机会,曹孟飞逃了个没影。“黑背心”和峰哥也不再恋战,拽上快看傻了的曹孟飞的女朋友,疾步而去。

收势太猛,岳龙雨也没站稳,可下一秒,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谈易身边,暴怒:“你想死吗!”

谈易疼得两眼发花,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眼前没有星星了,就看见岳龙雨一张大脸凑过来,眼下两道脏兮兮的泪痕,抱着她问:“哪里疼?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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