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吉祥物龙龙
开课第一天,谈易早早起床穿衣洗漱。她没扎马尾,换了身偏正式的套装:条纹衬衣和黑色工装短裙。保守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成熟很多。
她对着镜子画眉的时候,放在梳洗台上的手机振了一下。
谈易垂眼去看,屏幕亮着,显示孙屹然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她手机设置的是只能看到发消息的对象,看不见消息内容,谈易顿了下,继续稳当地描完左边的眉弯。
隔了片刻,手机又是一振,这次的消息来自“【霸气】岳龙雨”。
眉刷还压在眉头,谈易另一只手探过去,解锁进微信,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作祟,先点开孙屹然的消息,逐字逐句,认真地阅读。
孙屹然:“暑假开学第一天,加油,小谈老师。”
确定自己读完了,谈易才划出去,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另一条新消息,甚至都没有点开来看,好像只是在收孙屹然消息的同时无意中多看了一眼似的。
【霸气】岳龙雨:“我在楼下等你。”
只隔了几秒,又弹出新消息。
【霸气】岳龙雨:“不急,我顺便在小区慢跑几圈。”
好个顺便……
谈易心头一跳,视线再回到镜子里,她发现自己眉头已经被压出一小块深色眉粉的粉痕,只能又取棉签来擦。化好妆,谈易对着镜子压了压额角的碎发,心跳得有点快。
也许是没睡好,谈易这么对自己解释。
收拾完毕,又清点了一遍文件袋,谈易去隔壁跟裴睦打招呼。
“啊?不在家喝稀饭啦?”裴睦有点惊讶,但没多想,叮嘱道,“那你带俩烧卖,别在外面买啊,不卫生的。”
“好!”
谈易手脚利落,把冰箱里裴睦早就准备好的午餐饭盒拿上,又撕了张食品袋,小跑进厨房,先装了三只烧卖,目光滞了一瞬,又抖了抖塑料袋。
谈易出门后,谈昊才从阳台浇完花回室内,他踱步到厨房洗手,开碗橱,取盘子,可提起家用小蒸笼的盖子,有点傻眼。
“阿睦啊,烧卖呢?”
裴睦在客厅跟着电视节目做晨间瑜伽,闻言高声回答:“自己不会找啊!就在笼屉里!”
“没有哎……”
“笑话,我蒸了七个!你女儿那猫一样的饭量,撑死能吃俩……这不还剩……”裴睦性子急,说话间就大步走进来了,往里一望,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面面相觑。
“烧卖呢?”
谈易在小区健身器材中心看见和晨练老大爷一起玩单杠的岳龙雨。
走近了,听见岳龙雨在给大爷讲解正确的锻炼姿势和发力方式。
他屈臂悬挂在单杠上,做示范:“您要喜欢反握的话,那得……”
“岳龙雨。”谈易叫他。
下一秒,岳龙雨收声,轻盈地跳回地面。
“这么快?”
他下意识先把因为拉单杠动作而弄出的衣服褶皱抚平,脸上露出笑,又想到什么,硬生生把高高上扬的嘴角抿下去一点,让自己看上去更矜持。
岳龙雨今天穿得很有样子。难得地,他没直接套T恤配运动短裤,而是穿了一件水洗棉的敞怀白衬衣,干净清爽,内搭是一件粉色系的T恤。不是少女粉,掺着灰调,更像是薄雾玫瑰色。谈易看了一会儿,心想,这颜色和他意外地合适。
从上到下,怎么看都是精心拾掇过的——他下身搭了条鼠灰的牛仔裤。自然,不会比运动短裤穿得舒服,但版型好看,把他两条长腿修饰得更加笔直,他杵那儿跟电线杆子似的。
岳龙雨身后的大爷喊他:“哎,小伙子你说的这行不行啊?”
“肯定行啊!回头我跟您慢慢介绍!”
岳龙雨转身应答大爷,又立刻转回来,走到谈易身边,习惯地伸手去拿她的背包。
谈易不动声色地往后让了一步。
岳龙雨抬眉,刚想说话,谈易手里的食品袋已经递了过来:“喏。”
七个小烧卖,分了两份,她两个,他五个。
“还管饭啊?”
“嗯,午饭和晚饭学校会给你发餐补。”谈易说,“和所有老师一样,餐标二十块,多不退少不补。”
话是这么说,其他老师可没有这种早餐待遇。
两人并肩走出小区。岳龙雨隔着袋子挤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烧卖,一口咬下去就只剩下个烧卖头,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他嘴角噙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格外好。
岳龙雨没搭腔,谈易反倒多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瞥就立刻收回视线:“不够?”
“够了。”岳龙雨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回答谈易,目光也跟了过去,却在触及她T恤圆领上露出的白皙皮肤和纤细锁骨时,蓦地偏开了头,脸上腾起一抹奇异的淡红色。
谈易虽然没看他,但也敏锐地觉察到今天这小子的古怪:他话比平时少,行为举止也比平时更收敛——比如,没有走着走着突然起跳做出投三分的动作。
但她半个字也没有多问。
各怀心思,两人一路少言,比规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星光教育”。
到了地方,看见狭窄的过道里人头攒动,挤满了来报名咨询的学生和家长,谈易和岳龙雨都是一怔,继而双双敛了神色,穿过人群。
“紧张吗?”在资料室拿提前印好的卷子和讲义时,岳龙雨问谈易。
谈易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反问他:“你呢?”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岳龙雨说,“是在203教室吧,刚才路过的时候,我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半学生。”
这辅导学校可以啊,看着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规范化管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岳龙雨想,谈易这么文文弱弱的,不知道控场能力如何,他压低声音,说:“我能帮你……”
“做好你该做的。”谈易定定地看他一眼,“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
她说完,转身往教室方向走,背挺得很直,步子也稳,感觉像是早已身经百战,完全看不到一点犯怵的表情。
岳龙雨扬眉,跟了上去。
早上七点半,高一数学的预习班准时开课。
岳龙雨作为助教,坐在了教室最左侧单独辟出来的助教位上,目光粗粗扫过去,下面大概坐着三十来个学生。时不时地,还有迟到的学生推门进来。
“星光教育”的所有教室都是玻璃外墙,零零星星的家长就站在教室外往里张望。
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谈易从容地走上讲台,打开白板笔的盖子,在白板正中央写下自己的名字——谈易。
她的字方正大气,写在白板上也毫不走形。
而后,谈易转身,面上挂着不入眼的淡笑,说开场白:“早上好。第一次见面,先跟大家透个底,这是我的大名,谈易。”
没有人应和她。
底下几十双眼睛看着谈易。第一节课,学生们彼此都很陌生,对老师更是戒备,没什么人讲小话,也没人想插话,教室里安静极了。
岳龙雨被这短暂的安静整得有点窒息,他想,如果是自己在台上,可能无法接受这种诡异的审视和尴尬的冷场。这大概就是万事开头难吧,他不自在地小幅度活动了一下上肢,有点担忧地看向谈易。
“不用叫我谈老师。”谈易又说,她的笑容放大,“以前我的学生叫我老谈,后来衍生出来一个外号,猜猜是什么。”
这太好猜了,马上有学生小声答:“酸菜……”
“可以啊。”谈易的视线立刻追过去,看向那个学生,那是个男生,很酷地耸肩,一边转笔,一边露出个不屑的笑。
“不过不对。”谈易话锋一转,嘴角上扬,“他们叫我康师傅。”
如果说刚才的酸菜只是让气氛稍微活络了一点,现在“康师傅”
三个字一说,大伙脸上的表情就都放松了大半。稀稀拉拉地,岳龙雨听到几声低笑。
岳龙雨松了口气,看向谈易的神情含着几分期待。
“我知道,两小时的课不好熬,反正很多人也不是自愿来上课的。”谈易停了片刻,往岳龙雨的方向努努嘴,“那边坐着的那位,是你们当中很多人的学长。他是被他妈妈扭送来的,刚来那天号着要走,唉,真是血雨腥风,差点把房子拆了,我亲眼见证。”
突然被提到,面对齐刷刷转过来的几十道目光,岳龙雨没好气:谁号着要走?但他心知肚明,谈易只是为了调动学生的情绪。他立刻包袱上身,手搭在课桌桌面上,高冷地拗造型。
岳龙雨这个长相,本来就招人,刚进门的时候,谈易就看到几个坐在后排的小姑娘偷偷看他。谈易借题发挥,说:“这个人,狂得不得了。所以现在放假了,我就把他拽来给我当助教,你们帮我盯着他,如果这个暑假谁能找到把他难倒的题目,我就……”
“就怎么样?”有人追问。
谈易做出苦恼的模样,好像很是犯难,最后说:“随便你们想怎么样,只要我能做得到,暑假结束我们来结算。我知道他很帅,如果你们的要求是跟他去看电影,那得问他愿不愿意。”
又是一阵笑。
“助教哥哥叫什么呀?”有胆大的女生问。
出于某些原因的考量,谈易没有说岳龙雨的大名,只道:“你们叫他龙龙就行。”
“哦……龙龙哥。”
被公然“调戏”,岳龙雨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与此同时,他想:抛一个目标,给一个许诺,谈易老师,你还……挺会笼络人心的。
“龙龙哥”像个吉祥物,坐镇教室一侧,哪怕不发一言,也给课堂增添了一丝新奇和愉悦。但吉祥物再好看,也不能喧宾夺主。
谈易等学生们陆续收回打量的目光,敛了敛笑意,放软声音,继续说:“回到我们的课堂,说老实话,我不奢望你们从头到尾都高度集中精神——就连我也做不到。但是,每节课给我几首歌的时间,不过分吧?”
言罢,停顿几秒,环视底下学生的面部表情反馈,谈易继续说下去:“两个小时,除去中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也就是一百一十分钟。”
谈易转身,在白板上写下“110”三个数字,一边往下画树状图,一边道:“前半节课,我会用二十分钟讲解本节课的知识点,不需要你们自己记笔记。笔记这东西,以后去学校正式上课,自然会有人逼着你们去做,我就不当这个恶人了。预习课嘛,咱们就使劲听,能听懂百分之五十,都比你把笔记做成花要好。”
岳龙雨暗笑,他识破了她的“诡计”:谈易是故意这么说的。先划定一个低的标准线,让整件事情听起来简单易行,提高学生的接受度。
谈易清清嗓子:“第一节课剩下的三十五分钟,是游戏时间。”
言及此,她终于拿出那沓特制的塑封卡片,在大家面前展示一圈,又给岳龙雨递了个眼神。
岳龙雨心领神会,起身走过来,接过卡片扑克,分发下去。
与此同时,谈易在台上讲解游戏玩法:“每个人会随机获得一张扑克,上面的花色和数字,是你这节课的代号。比如……”谈易拿起眼前在第一排坐着的女孩面前的扑克,“这节课,你代号方片五,一会儿发下来的习题上,除了你的姓名之外,还要写上这个代号。”
“不写会怎样?”是刚才那个说“酸菜”的男孩,卡片在他手上被把玩着,他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谈易说:“对你个人而言不会怎样,只是……你们组会少一份得分。”
那男孩的动作滞了一下,看向谈易。
“如果是老生,应该很熟悉‘星光教育’的传统——做题得分,凭分走人吧?”谈易环顾,看见九成以上的学生露出“当然知道”的表情,她接下去说,“在这个传统的基础上,我加了一点变化……未来的每堂课可能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新来的学生不要紧张,规则很简单,玩一轮就会了。”
眼看着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扑克牌,谈易开始介绍游戏规则,慢慢地,学生们已经由最初的漫不经心渐渐变作聚精会神。
岳龙雨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游戏规则,可这时候再听谈易复述,又觉得好像不太一样。不是规则变了,是谈易的气场和之前大不相同。谈易不仅没有半点露怯,相反,她条理清晰,侃侃而谈,在她熟悉的领域里,胆怯、回避、温暾这些词通通不见了,她慧黠地笑着,自信又放松:“分组是随机的,可能今天我按照花色分组,下一次就按照奇数和偶数……所以,不要轻易尝试交换卡片,不然可能会弄巧成拙。”
岳龙雨暗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谈易给死了分组规定,学生们混熟了之后,会有无数对应手段来让自己偷懒。但是她不断改变,就能将大多数“小聪明”扼杀在摇篮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谈易要辛辛苦苦地自己做扑克牌,而不是去买一副回来。岳龙雨想,如果是自己在这个年纪,碰到这种“玩花样”的老师,感兴趣的同时,肯定会绞尽脑汁地想招应对——买一副相同的扑克牌是低成本的首选。而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可能就不好控制了……谈易此举,可以有效地防止“盗版代号”横行。
和学生斗智,还真是其乐无穷。
岳龙雨垂眸,藏起笑意,他想,谈易应该很喜欢当老师吧,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热情?
可是很快地,他又推翻了这个假设。
谈易如果真的想当老师,怎么不去念师范?怎么不去考正式编制?怎么会回到这座小城市,来到一个辅导机构任教?
岳龙雨想到从前看过的天宁高考大榜,谈易的本科专业是自然保护与环境生态。
她考了那样的高分,应该不是被调剂去的这个专业——只能是她自己选的。选了这个专业,却又没有从事相关工作……岳龙雨后知后觉地想,这是为什么?
谈易开始上课了,前二十分钟岳龙雨不需要参与,他的工作主要集中在课程后半段:给学生们批改课堂练习、记录每个学生的当堂得分、统计每个小组的综合得分……以及,将未达标不能按时回家的学生送到专门的教室接受后续提问和加训。
岳龙雨盯着谈易发呆。
最先跳入脑海中的猜想,和谈易从前的恋情有关。也许,她是为了治愈情伤,回到了家乡——很多影视作品里不都这么说吗?为爱远走他乡,为爱远遁俗世。
岳龙雨酸溜溜地想,谈易的初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
也未必,兴许是自己猜错了。他握着笔,在面前的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
可是,谈易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呢?是什么让她成了现在的她,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又放弃过什么?
岳龙雨沮丧地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讲台上,谈易专注、投入,上大课的她和一对一单辅的时候很不一样,莫名地,岳龙雨从她身上感受到力量。他很难形容这股力量,明明……她是柔软的,却让人难以挣脱。
他的心痒痒的,对谈易藏起的那部分,岳龙雨探究的渴望愈加强烈。
游戏进行得很顺利,也许是谈易的方法奏效,也许只是学生们第一天上课新鲜劲还没过去,总之大家的配合度很高。岳龙雨拿着学生名单,把他们的课堂习题收上来,快速批改,并将每个人对应的代号和本轮得分记在名单册上。
下课时间,岳龙雨还在誊分,刚才叫他龙龙哥的小姑娘凑过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亮晶晶,半蹲着,两只手搭在课桌边沿,看着他:“能看看我的得分吗?”
不等岳龙雨回答,女孩伸出细长雪白的手指,点在岳龙雨左胳膊下半压着的名单表上,指尖轻轻碰到了他,两人都往后缩了缩。女孩脸上神情不变,大胆的目光笔直地望着岳龙雨,她说:“韩景添,是我的名字。”
岳龙雨随手把记分册推过去,示意她自己看,又不经意地往讲台瞥了一眼。
谈易正站在写得密密麻麻的白板前面,手里捧着个保温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热水。在他抬头的时候,谈易恰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遥遥相对,谈易目光微错,落在韩景添的背影上,她勾了勾唇角,似乎并不在意,低头继续认真喝水去了。
岳龙雨心里一跳。
“龙龙哥,你真名叫什么呀?”韩景添的声音还在耳边,岳龙雨无心回答,也无从回答,可现在他的身份不再是个学生,而是助教。
助理教师,怎么也沾个“师”字,当然不可能随心所欲——何况自己还是谈易找来的助教。岳龙雨耐着性子回答韩景添:“你想知道?”他扫了眼韩景添的得分,换了个话题来堵她的嘴,“十道题错四道……等你只错一道题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扫兴。”韩景添嘴角一沉,当即翻脸,“嘁”了一声之后回座位了。
岳龙雨无所谓她的情绪,能早点把人打发走,他求之不得。
谈易的暑假第一节课结束得很圆满,算是开了个好头。最后她宣布得分最高的组时,整个教室落针可闻,等到宣读完毕,能够按时离校的高分组员一阵欢呼。岳龙雨挨个回收卡片的时候,谈易看见韩景添给他手里塞了张字条。
“可以啊,第一天上课就收到小纸条了。”岳龙雨来还卡片的时候,谈易开玩笑似的说。
岳龙雨发急,把字条放在桌上,展开:“不是我招的她。”
谈易并不想看,但是眼睛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往下瞥去。
“虽然你很扫兴,但我还是打算原谅你。另,我会让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真名的!”纸上这么写着。
属于青少年的弯弯绕绕,朝气蓬勃,青涩直接,那么美好。谈易听了岳龙雨说的前因后果,笑容放大,说:“这不挺好。”
“好什么?”岳龙雨说,“我才不喜欢小姑娘。”
谈易挑眉。
岳龙雨纠正:“也不喜欢小伙子。”
谈易放下眉梢,嘴角含笑,拍拍他的胳膊:“去隔壁看看方老师那边的情况。”
岳龙雨想起来,下一节是方可斌的初升高数学课,他冲谈易点点头,正要转身出去,想到什么,抄过谈易讲台上的保温杯——果然已经喝光了,怪不得最后半小时没见她喝水。
岳龙雨回来的时候,脚步都轻盈了几分。
“那边三十六个人!”岳龙雨把盛满的保温杯放在谈易手边,汇报喜讯,“比咱们少一个。”
“这才第一节课,不要高兴得太早。”谈易端起杯子,发觉气味不对——里面加了胖大海和菊花。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默默喝了一口。
岳龙雨给她打气:“咱们那节课,保守估计能留下九成,我倒水的时候问过前台老师,这个开局很不错。”
谈易不语,觉得岳龙雨太乐观了。
不出谈易所想,从高二文数预习班开始,人数疲势初现。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只坐了十来个学生。
初升高的大课人多,主要是因为初中阶段的学生大多是跟着倪老师的,黏性高,留下来继续进行高中课程学习的也相对多。
可高二不同,很多学生在高一的时候已经有了自己选择的固定老师,愿意尝试新教师的学生人数有限。
人少,分组的意义不大,谈易换了种玩法:个人战,但是能按时回家的人数待定。
中途谈易随口问了全班最活泛的男孩张超幸运数字是几,他回答是六。最后放学前,谈易公布,今天按照分数从高到低排列,前六名可以回去,剩下的要去岳龙雨那里接受本堂课的习题提问。
“为什么是六!”张超头一个哀号。
谈易帮他回顾自己一个小时前的回答,他立刻成为其他不能走的学生“群殴”的对象:“张超!从今天开始,你的幸运数字是十七!
听到没!”
班里一共十七个人,谈易含笑,心想,下次她怎么还会再问幸运数字?
说话的女孩名叫薛婷婷,和张超是一个班的同学,两人关系不错,打打闹闹了一整节课。
“我排第七!我自己也走不掉!这什么鬼幸运数字!”张超悲愤地看着谈易,因为激动,唾沫横飞,“我记住你了!”
坐在教室一侧的岳龙雨敲敲桌子:“过来,第七名。”
“听到没啊,第七名。”薛婷婷哈哈大笑,用脚踹踹张超,“快去,别让人等你。”
“你好意思说我?你做出来几道题?一会儿提问我才不会帮你。”
“谁要你帮我!”
闹闹哄哄的,两个人挤在岳龙雨跟前,岳龙雨额角一跳,手掌按在桌面上:“再吵,每人多提问一题。”
这招比什么都好用,两人瞬间噤声。
岳龙雨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从前在学校,那些老师在面对吵吵闹闹的他们时,总是一脸暴躁。
有时候,不换位,无法思考。
上午的两节课结束,中午吃饭的时候,岳龙雨随大流叫了盒饭外卖,他坐在谈易身边,风卷残云般扫荡食物。这餐标下的荤素搭配严重失衡,谈易看不下去,把自己还没动筷子的红烧小排往前推了推。
岳龙雨完全没领会谈易的意图,反而以为自己的饭盒占了地方似的,往后挪了点距离。
谈易抬眼看向岳龙雨,发现他正在出神,不知道有什么心思,估计也根本没在意自己吃进去的是什么吧。
“在想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谈易低声问。
岳龙雨猛地回神,险些咬到舌头。
“我在想你……”
话说到这里,休息室的门被徐丽丽推开,岳龙雨下意识收声。
但这么一停顿,这句话的意味就暧昧起来,谈易垂头,装作没注意到。
今天是报名第一天,事多繁杂,徐丽丽有一万句吐槽要说,她拉着谈易絮叨,谈易没有时间再把岳龙雨的下文听进去,但不知道怎么,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徐丽丽的嘴巴一张一合,在眼前晃,谈易就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尽管如此,谈易也没有把目光落往岳龙雨身上。
下午的高二理数更是惨淡,连十个人都不到。相比之下,方可斌紧接着的那节高二理数,人数直接突破五十。
谈易一天只有三节课,下班之后,她和岳龙雨从方可斌热闹的教室门口走过去,听见他戴着随身扬声器指挥:“先换座位,杨明月你别和路与文坐在一起,换到童笑身边去……”
底下的学生一边跟他插科打诨,一边乖乖配合他换座位。
这都是他从高一带上来的学生,岳龙雨心里再急也知道没法在他手底下抢人。
他们走下楼,岳龙雨突然说:“我来想办法。”
“这么想赢?”
“你不想吗?”岳龙雨反问,“不想的话,为什么来找我?”
谈易神情一滞:“想。”她笑笑,“谁喜欢输呢。”
“你来找我的时候,大话都放出来了,轮到执行,就别往回缩。”
岳龙雨认真地说,“最后输也没多大的事,但别什么都不做。”
这话让谈易都有点脸红,她点点头,下意识地说:“我会努力的。”
因为用嗓过度,她的声音小小的,听着像在被班主任训话,岳龙雨摸摸鼻尖,偷偷看谈易。心想,怎么以前没觉得她这么好看,越看越好看。
说话间,两人走到主干路上,岳龙雨扬扬下巴,说:“去体育场。”
谈易一愣:“什么?”
“你不会以为暑假开始了,就不用锻炼了吧?”岳龙雨理所应当地说,“今天去慢跑。”
谈易脸颊一抽搐,打退堂鼓:“我……我还要备课。”
“不都准备好了?再说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间,怎么都能挤出来,别找借口。”
这话在他面前确实过不了关,谈易只好说:“站了大半天,我太累了……”
“我知道。”岳龙雨看着她,语气放软,“为了让你后面舒坦点,现在更不能懈怠。”
谈易欲哭无泪,磨蹭着不想去,还在绞尽脑汁想理由,岳龙雨直接用话来堵她:“言必信,行必果。这个道理你知道吧。”
怎么回事?突然被上价值课的谈易惊呆,半点推拒的理由都不敢找了,她看着岳龙雨,悻悻地说:“我觉得你挺有当老师的天赋。”
岳龙雨轻哼,说:“我天赋多着呢,不缺这一条。”
回家换了运动套装,谈易跟着岳龙雨去盛庭佳苑附近的体育场慢跑。岳龙雨带了个双肩包出来,看着分量不轻,他全程一直背着,还比谈易轻松得多。
这体育场临海,但海景与瀚海路绿道不同,每当谈易转弯的时候,都能看到离海岸很近的那座海岛。
这岛是小马市和璞塘齐名的市内游胜地,名叫落鞍岛,传闻得名于岛上一座形如落鞍的山。岛上多是露营地和野外素质拓展基地,谈易这种运动白痴对其避如洪水猛兽,尽管上岛只需要十来分钟船程,她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小学时,有一回班里春游,说是要去岛上住一晚,需要学生请家长填写同意书,谈易瞒着裴睦,偷偷模仿她的笔迹填了交上去。那是谈易第一次说谎骗人,技术拙劣,很快就被班主任察觉。她跟裴睦电话沟通之后,出于安全考虑,取消了谈易的上岛资格。
那天谈易在回家路上一直胆战心惊,以为会挨裴睦的骂,谁知道当她说出自己只是想和同学一起爬山,听说山上日落很好看的时候,裴睦却哭了。
谈易那时还小,误会了裴睦的眼泪,她只觉得这比骂她更让她难受,谈易不停地道歉,说自己不想去岛上了,再也不向她撒谎了。
现在想来,裴睦恐怕只是觉得内疚。
时近黄昏,天际有晚霞弥散,岛上山峰之间的低洼处红光尽染,谈易汗流浃背,远望着落鞍岛,脚步渐渐慢下来。
岳龙雨面朝她,原地跑着,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没发现什么新奇的:“在看什么?”
“日落。”谈易说,声音不大,既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
岳龙雨笑她:“不可以偷懒,看日落也不行。”
谈易没接住他的这个话头,岳龙雨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怅然。
“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岳龙雨进一步说,“去山上,或者海边,比这儿漂亮多了。要是在软红崖上……”
谈易失笑,说:“我没上过岛。”
岳龙雨发愣,下意识说:“怎么可能?”
身为小马市“土著居民”,没去过落鞍岛,简直相当于北京人没去过天安门广场。
谈易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跑了。
岳龙雨心里空了一瞬,他直觉藏在谈易沉默里的那些,是困扰着他的那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后半程,谈易有些低落——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在岳龙雨看来,运动时的肢体语言,比面部表情和语气更能展露一个人的情绪。
虽然没到约定时间,但是谈易低声说“我跑不动了”的时候,岳龙雨顺着她道:“好,那不跑了,再走两圈,做一组拉伸。”
“嗯。”因为出汗,谈易脸颊发红,她调整呼吸,在跑道上慢慢走。岳龙雨等她两圈走下来,气息平稳了,才状若无意地问:“之前你一直没说,你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谈易没正面回答,说:“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问问,看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你想的是什么?”
“偏文科的……”岳龙雨随口胡诌,“文学?法律?”
“不。”谈易说,“农学类专业,自然保护与环境生态。”
岳龙雨眉头挑得高高的,一副很做作的不相信表情,诱她往下说:“怎么会想到学这个?”
“喜欢。”
谈易往中央草坪上走,准备去做拉伸。她手脚酸软,比之前在瀚海路锻炼的时候更疲惫。
岳龙雨跟上来,把肩上的包卸下,说:“是不是感觉肌肉紧绷?”
“嗯……”谈易试着做了几个立体前屈,小腿酸胀极了,她咬牙忍着,但实在没有办法达到平时的水准。无奈之下,她握拳捶打着腿部肌肉,希望能辅助放松。
“试试这个。”岳龙雨从包里拎出个形同电钻的东西,“你今天站太久了,肌肉筋膜僵化,你这么捶没用的。”
谈易看过去,有点吃惊——他居然把筋膜枪背出来了。
岳龙雨示意她坐在草地上,刚靠近一步,被谈易叫停了:“我、我自己来……”
“你会用?知道怎么找肌肉纤维的纹路?知道用多久?知道在什么部位换什么挡最合适?”
谈易摇头,她没用过,只是有点不习惯这么亲密的距离。
“那不就得了。”岳龙雨打开开关,看了谈易一眼,“可能会有点酸痛,你忍忍。”
他伸手,按在她的脚踝上,肌肤相触,他也有点不自在,垂着头调整挡位,先找她的激痛点,再将筋膜枪的理疗头抵上去。
瞬间的刺激和过电般的震颤让谈易差点叫出声来,好在没有,她死死咬住嘴唇,本能地想要收腿,却被岳龙雨很有先见之明地按住了。
他神情认真,专注地观察她的小腿肌肉,并顺其纹路滑动按摩头。
“嗡嗡”的振动声异常暧昧,谈易的脸颊被晚霞染上红晕,她偏过头,恨不能主动找点什么话题来打破现在的诡异气氛。
但是大脑一片空白,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振得发麻的小腿上。
好在岳龙雨开口了。
“你喜欢那个专业,为什么要回来当老师?”
他好像只是闲聊,谈易却像抓住救命稻草,恨不能立刻说一篇小论文来回答他的问题,她飞快地回答,音量不自主调大:“因为我从小身体就很差……”
她中了他的圈套。岳龙雨听着谈易一点点地说明自己为什么会放弃专业对口的工作而选择回到小马市时,他这么想。
但也不算是圈套。只是他很想要一个答案,关于谈易老师的答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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