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谢忱
“都是好的,这配置当初万把块也买不到。”季夏看着来淘二手商品拼命吹毛求疵的男人,气的直翻白眼。
说的口干舌燥,再又降价100块后,男人终于如愿拉走了设备。
卖完最后台设备。
季夏坐回工位,饿的狂野,“我再也不想吃泡面了,红烧肉、糖醋小排、火锅、油焖大虾……”
睁着眼对美食如数家珍。
念叨完,离职的念头越发强烈,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来这家小公司勤工俭学,谁知比他勤工俭学前更穷,两个月了肚里没点油水。
要撑不下去了,但碍于两个老板对他很好,公司正是困难时候,他这时离开未免太不近人情。
“你说这个月会发工资吗?”季夏问身旁的彭学辉。
不足十五平的办公室,用三合板简单的隔成了两间,上厕所都得去外面公厕,这已是他们能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地方。
“电费都要交不起了,你还指望工资?”彭学辉小声道。
“阿忱,第七个了。”严波刚接完电话,许多天没睡好,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拿着已回复过他们的投资商,在第七个前面划上了叉。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太慢了,正在内测的项目泄露,现在市面上已冒出不少相同概念的竞品。
哪怕他们筹到钱弥补老周留下的窟窿,也拿不出新的项目,等重新启动项目也来不及了。
置于桌上的手机仍旧震动。
严波扫见来电,皱了眉,“前几天不是刚交过房租吗?又催!有完没完了!”
房东老太太在这栋老破小上有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租给了他们。
总喜欢提前催缴房租,前段时间刚上门收过房租,今天又打来电话。
若不是资金困难,他们也不会把能变现的全部变现,搬来这种鬼地方。
严波很气愤,伸手去拿谢忱手机,准备好好跟老太太理论一番。
谢忱已捞走手机,熄灭了屏幕。
随后也叫了季夏和彭学辉进来。
打开抽屉,拿出厚厚的三个信封。
“这个月工资。”
严波愣了愣,“什么意思?”
季夏和彭学辉也怔住。
“跟着我没前途,这个月工资加奖金,我多封了点,钱不多,算这么长时间来我的一点心意。”
沉默像柄利剑悬在狭窄的出租屋上空。
彭学辉骤然红了眼眶,冲了进来,“忱哥,我从毕业就跟着你,有困难我们一起扛。”
“不打算跟女朋友结婚了?”谢忱玩笑。
彭学辉有个谈了七年的女友,两人高中同学,彭学辉从来他这儿打工,梦想着就是赚够钱,毕业就跟女朋友结婚。
结果现在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远。
彭学辉垂下了头。
季夏犹豫了片刻接过了那个厚厚的信封,他家境不好,还得生活,“谢谢老板这段时间照顾。”
严波脸色阴云密布,他没接那些钱,“你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
“没必要跟我一起死撑。”
“你简直无可救药!”
严波大骂,腾的起身,单薄的防盗门被摔的震天响。
最后一顿散伙饭严波没来。
饭局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三年的努力化作梦幻泡影。
暮色降临,谢忱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路过街边自动贩卖机,屏幕亮光闪烁,布满灰尘。
他将燃着的烟咬在唇边。
扫码支付了三元。
饮料机空转了几声。
‘咚’从出口掉出瓶饮料。
谢忱弯腰去拿。
突然街对面一阵激烈的喧闹。
他顺着声音看去,就见车上下来几人。
这里背街,是家五星级酒店的后门,仅一街之隔,酒店前的街道有多繁华,藏在高楼后的巷道就有多落魄。
很割裂,平日很少有人出入这里。
锃黑的奔驰商务车停在酒店后门。
车灯照亮街道。
粉丝举着灯牌,狂热撕裂的声浪里,谢忱从攒动的人头中看清来人,天旋地转,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姜嫄……”
粉丝尖刺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被围堵在中间的纤丽身影,似乎刚参加完活动,闪耀礼裙外面罩了件羊绒大衣,挽着发,唇边的笑容无懈可击,她微低着头收信签名,白皙的后脖一节颈骨突出,弯出温柔的弧度。
谢忱胸腔震颤,排山倒海的压力挤满胸腔,一时间喘不上气。
他曾偷偷去看过她许多回,这却是从分开后头一次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相遇。
十月湿冷的街道刚下过雨,湿漉漉的结成巨大的隔膜,所有人都模糊成了静止的色团,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砰’易拉罐从手中滑落,受气压撞击的碳酸饮料砸在地面,咖色汁水四溅。
谢忱脚步不受控的向前追了几步。
姜嫄接过粉丝的信,微笑道谢,在工作人员指引下进入酒店门厅。
人群拥挤。
似有所感应,姜嫄脚步停在入口,回头向后看来。
气流不畅,谢忱喉咙竟发不出一丝声音,冷风吹的眼睛干涩的疼,在她回头的那刻莫名又害怕她看见现在的他。
隔着人海,她的视线在他的方向停留了一秒,一扫而过,仅是温柔地对其他人道,“大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人潮褪去。
谢忱怔在原地,窒息感层层紧密缠裹,心脏如被捏紧的气球,濒临爆裂,他短促的喘了口气,捂着胸口弓腰蹲在了地上。
严波实在想不通谢忱怎么想的。
负气离去,越想越气,索性直接来了谢忱住所。
已至深夜,人还未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辗转又来到办公室。
等了许久,终于浆灰色的出租屋门被推开。
老旧的长条灯管照亮锈迹侵蚀的门,门上贴满了各色小广告,一瞬后门合了回去。
谢忱看到他在,没太多情绪。
严波气极,“谢忱,我当初既然决定跟你一起创业,就不会半路退出,你这样未免太瞧不起我。”
谢忱恍若未闻,坐回电脑前打开电脑。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信咱们翻不了身!”
严波有气没地儿出,踢了脚房东留下来的破柜子,早受够这些破烂儿,火气上头,脱口而出,“再说,再说,不行我找我爸要钱。”
“我们他妈都不缺钱,硬撑个什么劲儿。”
不靠家里创业太难了,一开始的雄心壮志被完全磨灭,严波已想向现实低头。
谢忱看着被殃及踢翻的垃圾桶。
里面修改了上百回的策划书碎屑洒落一地。
胡乱团起的纸屑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变成无数参差不齐的苍黑民房。
挂着宾馆两字简陋灯牌,霓虹残缺,"馆"字缺了半边,只剩"宾官"二字滑稽的亮着,透出几分寒酸。
两层楼被割裂成20多个房间,房间陈设简单。
少年血红着眼珠,从打开的房门冲了出来。
他走的很快,凌乱的脚步在廊道回荡,行至楼道拐角,却脚步顿住,忍不住抬头往楼上看去。
房门朝里开,褪色的209房号露出半个角,顶楼的感应灯无声熄灭,黑暗从瞳孔倒灌。
他尽力粉饰的一切终于被戳破,身份地位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了无法跨越的枷锁。
可折腾了近三年,似乎只是为证明,没有谢家,他什么也不是。
严波半晌见谢忱没有答话。
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失言,当初立志不靠家里一分钱,要自己闯出一片天,这才多久,就说出这样的话。
从创业起他们花的每分钱都是自己赚的,三年的艰难时光,被这句话抹杀殆尽。
严波嘴唇嗫嚅了下,又拉不下脸道歉,拖过一旁的椅子,“我他妈不吃嗟来之食,谁也别拿钱打发我,快干活吧。”
过去的几年历历在目。
江城的这个盛夏太长,一如刚上高中那年,直到十月份落下场秋雨,气温才降了下来。
秋雨声里,夜黑如浓墨。
闪耀的吊灯映在玻璃窗上,犹如精美的囚笼。
酒桌上推杯换盏,谢忱斜靠着椅背,指节清晰的手搭在桌上,手旁的酒杯满了又空。
他已喝了不少,眉目仍旧清朗,高级灰色系的衬衫解了顶上两颗扣,姿态放松,跟监管平台一把手谈笑,自信从容,说话间尽显风流倜傥。
“像Syrup这样优质的企业能迁来江城,这是好事。”
“自家人,跟谢总说句掏心窝的话,谢氏集团替江城创造的GDP是其他省会城市的几倍,江城今天的发展谢氏集团功不可没,就冲着这个有好的政策第一时间也要倾向谢总。”
李局满面潮红,酒精刺激下彻底敞开心扉。
酒喝到位了,事自然好办起来,但这话分明将自家老板的努力抹杀的一干二净。
蒋瑾呼吸都打了个结。
自家老板富二代出身,家世很好,创业史却并不轻松,从起初居民楼不足20平的老破小到今天的规模。
高强度的工作甚至进过好几回医院。
明明全靠自己拼命,在外人看来总会被轻描淡写的化作一句‘谢氏集团’。
谢忱似并未恼,垂眼笑,穹顶水晶灯映进沉黑的瞳眸,却未见丝毫笑意。
眼前的分酒器已空,他索性拿过酒瓶,抬手替李局斟酒,“您这话就臊我了。”
“下午刚从机场出来路过滨江路,遇见个趣事,正想跟您说来乐呵。”
瓶中的酒液倾泄在空中连成条线,在杯中铺散开来。
‘砰’酒瓶落桌,磕在透明转盘发出轻响。
清冷的声线如冬日雾凇,经过时间的沉淀带着静谧而深沉的质感,缓缓道来,
“有个钓鱼佬在江边垂钓,被管理人员强行收缴了鱼竿渔具,勒令钓鱼佬掰断鱼竿否则不许走,两人从江边打到了路中,拉都拉不开,堵了整条街。”
谢忱唇畔笑容未减,“要不怎么说江城的地儿旺,连鱼都比别的地方多焠了火气。”
“无论是谢氏还是Syrup都仰仗您上回说的公平竞争审查,您看这鱼,再鲜的鱼离了清水也得翻肚不是。”
话说的不经意却摆明了自己态度。
李局怔忡了下,随后哈哈大笑,对身旁的陪同道,“看着没,后生可畏。”
酒局临近尾声,一行人相谈甚欢,都喝的尽兴。
谢忱亲自送李局上车,红色尾灯驶出视线。
司机也将车开过来,蒋瑾忙替自家老板打开车门,谢忱弯腰上车,脚下一动晕眩感袭来,忙扶了把车门,细密的冷汗骤然湿了背脊。
“谢总。”蒋瑾惊呼。
正要去扶,谢忱摆了摆手自己上了车,靠进皮质座椅中,紧阖着眼揉了揉眉心,浑身是再也遮不住的疲倦。
这几个月他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天仅能眯2小时左右,总会惊醒,头疼欲裂。
公司总部迁至江城,从一年前就在做准备,仍旧忙的天昏地暗。
原生态研发团队目前搬不过来,只能两头跑,迁址的工商审查打回的资料在办公桌垒的像小山高。
平台推荐监管沟通处处需要打点。
上午刚带着新项目完整的生态整合方案和可交互Demo拜访完最后个投资人。
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下午落地江城就来了这场饭局。
到现在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谢忱从回江城没住谢家老宅,而是置办了处房产,刚置办的地方还带着新迁的仓促。
车停在高档住宅区外,蒋瑾下车,替自家老板打开车门。
谢忱闭眸坐了片刻,才起身下了车。
蒋瑾不放心正准备送他上楼,就听老板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蒋瑾收住脚步,只得应了声。
廊道宽阔深长,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亮如镜面,雨声依旧,沿着精心设计过的排水渠道涓涓流淌。
手中的深灰色风衣外套被抓出褶皱,谢忱脚步踉跄,地面太晃眼,每一脚都踩不到实处。
回到家冲进洗手间吐了好几回,直到深夜才将自己抛到床上。
城市纸醉金迷,灯光似月光,房间内安静到只有雨声。
昏昏沉沉像在做梦,正好做梦。
两年前出完差从谢瑶那儿得知消息,姜嫄在隔壁澜市,他特意绕道澜市去看她。
北方城市春季风沙很大,现实题材剧,剧组驻扎地环境恶劣。
那天其中一个主演状态不对,一场戏NG了许多次。
姜嫄并不恼,绕过人群在野地帐篷外等戏。
年仅5岁的小演员很黏她,也跟了出来。
这是跟她对手戏的小演员,接下来的戏她们在同一场。
等了片刻,兴许是太冷,纤薄的身影拢了拢衣服,手刚摸进羽绒服口袋。
看见来人,刚露出个头的烟盒旋即被姜嫄严严实实的塞了回去。
“姜嫄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
小演员又冷又困又饿,情绪不稳,问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快了,你妈妈呢?”姜嫄笑问。
“我妈妈去副导演那儿沟通我接下来的工作了。”
小姑娘从小就在片场,说起话来跟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
“姜嫄姐姐,我好困好想睡觉。”
本想让小姑娘先去公司给她配备的车上睡会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响又只能作罢。
应该是快到她们了。
姜嫄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姐姐给你变个魔术?”
小姑娘骤然来了兴趣,瞠大了晶亮的眸。
“什么魔术?”
“你喜欢玩拼图吗?”姜嫄问。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妈妈陪我拼过,但这里没有拼图。”
姜嫄四下看了看,从脚边拾起一张吹落在地的宣传海报。
抖落干净,折叠起来,仅裁下了海报下边缘的黑色迷城,随后指着那座城说,“记住这个房子了吗?”
这是剧组的海报,小姑娘很熟悉,点了点头。
“马上就有拼图,别眨眼。”
姜嫄三五下就将那座迷城撕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喏,拼图来了。”
“姐姐骗人,这根本不是魔术。”小姑娘笑的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姜嫄没有被拆穿的窘迫,煞有其事的继续,“这是被风暴撕碎的古地图,复原这个房子就能找到沙漠中女王的宝藏。”
小姑娘被逗的咯咯笑,“那我拿去帐篷里拼,等我拼好,你带我去找宝藏。”
姜嫄眼底漫出笑,用手指轻戳了戳她的脸颊,“真要能拼好,收工后记得找我兑换奖品。”
小姑娘果然上当,困累的情绪被抛之脑后,眼中燃起强烈的胜负欲,笑容越发明亮,“好!”
说完夺过她手中的拼图,往帐篷跑去。
姜嫄也忍不住笑。
纸张撕的不碎,却不规则,难度适中能分散会儿小姑娘的注意力。
谢瑶看着不远处明眸皓齿的女孩,轻碰了碰谢忱的肩,“人我帮你好好看着呢,这么想她,要不晚上我帮你牵牵线,一起吃顿饭?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谢忱沉默了半晌,仅静静地凝视着光影明灭处的倩影。
“回去吧。”
“为什么?好不容易来了,好歹说句话再走。”谢瑶不解。
这些年天南地北,姜嫄在哪儿拍戏参加活动,去了几个城市,在做什么,她能掌握的统统都告诉了谢忱。
不想这小子这么怂,明明喜欢的要死,见了面却连跟人家打声招呼都不敢。
见了面,说了话又能怎么样。
“一会儿还有工作。”
谢忱已上车,谢瑶只好也跟着上车。
“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吃顿饭也不耽误什么事,工作能有你心上人重要?”
借着黑沉沉的夜色,谢忱最后看了眼朝思暮想的人。
启动了车子,淡声道,“我想跟她有以后,得先知道我的路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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