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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不一样的工人


张仲民告别了热情过头的马主任,快步去了范业进那里。

范业进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几份文件,手里还拿着电话听筒,对着那头说着什么。

看见张仲民进来,朝他点了点头,示意稍等,对着电话又交代了几句才挂断。

“范科长。”

“仲民同志啊,你来得正好。”

范业进把档案袋,和底下人填好的表格递给了他,“录用手续全办利索了,这是他们的登记表和定级审批表。”

他又拿起三本崭新的硬封皮小本子,掂了掂。

“喏,工作证让他们收好了,都是用来吃饭的家伙什儿,”

张仲民接过来以后,由衷说道:“范科长,这手续跑得真麻利,太感谢了,”

“份内的事。”

范业进摆摆手,说:“那等会儿我让人带他们去车间报到?还是你自己来安排?”

张仲民说:“不麻烦范科长,车间陈主任那头打过招呼了,我自己带过去就成。”

范业进点点头,说:“行,那你把这些表格交给他就行,跟那几个小伙子说,进了厂门就是工人,好好干,别辜负了组织信任,更别糟蹋了这身工装。”

“您放心,改天让他们好好在您跟前亮亮相。”张仲民说完,就准备离开。

范业进又叮嘱了一句:“记着,今天让他们把工资领困了啊。”

“知道了。”

等到了厂门口,满囤远远的就看到了他,喊道:“大哥。”

“仲民/仲民哥。”其他人也向他喊道。

“妥了!”

张仲民脸上露出笑容,把工作证挨个分给他们,“来,一人一本,都收好了,这就是你们的身份。”

栓子几乎是屏住呼吸,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伸出去。

到手以后,那几个字儿认不全,可心里头透亮。

从今往后他就是城里工人了,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鼻子发酸。

他把工作证按在胸口,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其他人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激动得说不出话,只剩下用力地点头。

“以后,你们就是端铁饭碗、吃国加粮的工人阶级了,走,我带你们去车间瞅瞅咱们工人老大哥是怎么炼钢轧铁的。”

说完这个,张仲民又对齐婶他们说道:“婶子,你先和成杰他们在门口等着,我把栓子哥他们送到车间,再回来接你们。”

“哎哎,好好,我们就在这等着哪儿也不去。”齐婶子带着哭腔应道。

保卫科的人看着张仲民,又领着五个壮汉往这儿走,心口扑通扑通直蹦。

等栓子他们亮出崭新的工作证,保卫科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写着不可能。

不是吧?

闹腾成那样,厂里不光没开他,还一口气给了这么多名额?

这……这也太邪乎了。

他们瞅着几人进厂的背影,心里头犹豫着,自己家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去试试?

这边,张仲民领着栓子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堆满钢材厂区小道,朝着震耳欲聋的轧钢车间走去。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是惊人。

沉重的撞击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还有隐隐穿透噪音的吆喝声,跟随一股灼热的洪流,扑面而来。

刚进粗轧车间,里头的热浪,就将几人的衣服全部打湿了。

整个车间就像是一个喧嚣的钢铁丛林。

高耸的行车,吊着通红的钢锭在头顶隆隆移动。

轧机在工人的操控下,将钢坯一次次挤压,火星子飞的到处都是,稍不留意就会被烫伤一下。

“这儿也太烤人了,仲民你身子骨不行,要不还是我们自己找人去吧。”栓子扯着嗓子朝他喊。

“没事,栓子哥,我顶得住。”张仲民也吼了回去。

他现在身体是越来越好了,这点热气已经打不倒他了。

剩下几个小伙子嘴巴张得老大,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这和以前镇上的打铁铺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张仲民带他们沿着安全通道往里走。

通道两边,就是热火朝天的生产现场。

工人们穿着厚实的劳动布工装,后背汗碱结了一圈又一圈的盐霜,衣服上全是火星子烫出来的小窟窿眼。

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可那眼神却是异常的明亮,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工人,正用铁钳夹住刚从轧机里吐出来的钢板,嘴里吼着:“来,这边!稳住了,撬!”

旁边的两个工人上前用撬棍顶住,配合着将钢板推向下一道工序。

“瞅见没?以后你们也得这样。”

车间的噪音跟打雷似的,张仲民几乎是贴着栓子哥的耳朵喊着。

栓子用力点头,被这原始又磅礴的力量点燃了,刚来时的那点怯意早没了影儿,只剩下想冲上去干的冲动。

张仲民一路打听着,终于摸到了主任办公室。

“陈主任。”

陈送平闻声抬头,打量了一下,“你是?”

“陈主任,我是采购科刘科长的徒弟,张仲民。”

“哦,张仲民同志,这几个就是分到五车间的?”陈主任指了指栓子他们。

张仲民侧身把栓子几人让到前面,同时把文件递过去。

“对,都是张家村的棒小伙儿,张大栓,李满屯……分咱粗轧车间当轧钢工,手续都在这儿,劳您费心。”

陈主任接过表格,也没进屋,就着门口的光线快速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点头便把表格收了起来。

“手续没问题,范科长也打过招呼了。”他言简意赅,目光再次扫向他们。

“咱这地方是出力气、出好钢、也出硬汉子的地方。”

他指了指身后巨大喧嚣的车间,“看见没?这就是战场!轧钢是技术活,更是力气活!规矩就三条!”

第一,安全是天!*劳保穿戴整齐,该戴面罩戴面罩,该戴手套戴手套,不该去的地儿甭瞎凑,操作规程就是铁律,谁碰谁倒霉!记住了没?”

栓子他们最会喊口号,立刻扯着脖子齐声吼,“听清了。”

“第二,服从命令,工段长、班组长、带你们的师傅,他们的话就是命令,指哪打哪,手脚麻利点别磨洋工,不懂就问别他妈瞎干充好汉。”

“是。”五人吼得更加用力。

“第三,完成任务!  多流汗,多出钢,出好钢,支援国加建设不是嘴上抹蜜,是咱们用轧机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有没有种干好?”

“有!!”茂湾叔感觉血全涌到天灵盖了,一股子豪气在胸前激荡。

这才是工人该有的样子!简单、直接、硬气!

陈主任对他们的反应还算满意,“好!像个干活的样子!”

他转头朝着震天响的车间喊了一嗓子,愣是压过了机器声。

“老孟,孟大刚,过来领人。”

不远处,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闻声,放下手里的撬棍,大步的走了过来。

“主任。”

“喏,分给你们工段的五个新蛋子,人交给你了,按老规矩来,安全给我钉死喽,该教的教,该练的练,尽快给我顶上去干活,”

“放心吧主任,交给我。”孟大刚回道。

陈送平没提照顾也没要好处,转身就扎回办公室忙去了。

刘工段长走在最面前,边走边介绍道:“我是粗轧一工段的工段长孟大刚。我先带你们去领工装和家伙什儿,再认认地方,记死主任的话,在这儿,安全、听话、肯下死力气,少一样都不行,别给我掉链子。”

“是,孟工段长。”五人赶紧应道。

张仲民拍了拍栓子哥的肩膀,对孟工段长客气地说:“孟工段长,他们就劳您多费心照应。”

“客气啥,都是自己同志!”

在张仲民正准备离开时,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响透车间。

“哐嚓!”

“咋回事?”

孟大刚一个箭步朝着事故的方向,冲了过去。

张仲民和栓子他们也紧随其后。

围着机器的几个老工人,正焦急地低头查看。

“孟头,传动箱的主轴承座裂了,轴卡死在那儿根本转不动。”

轴承座可是关键部件。

平常维护都得苏联专家指点,备件更是锁在专家楼的小仓库里。

七月底的时候,专家楼就空了,钥匙也被带走了。

停产,耽误生产任务,在这节骨眼上简直是天大的窟窿,

“操!”

孟大刚狠狠啐了一口,拳头攥得嘎嘣响。

他抬头看着围拢过来的工人,最后落在几个钳工班的老伙计脸上,“老马,老李,有招没?,毛子拍屁股走人了,咱自己能不能整?”

被点名的马师傅,蹲在裂开的铸铁轴承座旁,手指沿着裂缝摸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道:“裂得太透了,只能换个新的备件,可要是等着上面调?得到猴年马月了,咱们这炉钢坯等不起啊。”

孟大刚喊着:“没洋拐棍,咱还不走路了?困难九十九,难不住咱工人一双手。”

他指向旁边闲置的检修平台,“拆!把它整个拆下来,老李,你带人去量尺寸,小王,你去翻废料堆,找最厚实的钢坯料,你们几个新来的也别愣着,有力气是吧?抡大锤的活儿来了。”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忍不住嘟囔了句,“这咋整啊?让人空手就上,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嘛。”

正红被孟大刚听见了。

“放屁,什么逼公鸡下蛋?这是格命任务,闹情绪?说怪话?发牢骚?这他妈哪像个工人阶级说的话。”

他一步跨到场地中央,挥着胳膊喊着,

“要说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爬雪山过草地,嚼皮带啃树皮,他们跟谁喊苦?”

“要说累?比比格命老前辈,枪林弹雨里冲锋,白手起家搞建设,他们跟谁喊累?”

“咱们现在是在给新国轧脊梁骨,是为了咱全等着用钢的阶级兄弟,心里头装着这个,眼前这点铁疙瘩算个球,干就完了!”

“对,孟工段长说得对!”

“干,没说的!”

“铁疙瘩还能难倒活人?”

“拆,修不了咱就硬造一个。”

“就是,骨头啃不动,就把它熔了重铸。”

孟大刚这劈头盖脸一顿吼,瞬间把所有人的血性都激起来了,刚才那点犹疑和牢骚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劲。

工人们炸开了锅,没人再提等、靠、要。

“都听见没?按老马说的干,你们几个新来的跟着老师傅,让干啥就干啥,手脚都麻利点。”

孟大刚自己也抄起一把大扳手,带头冲向那台死掉的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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