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抗战老兵

今天天气不错，带上镰刀绳索，施扬上山去砍柴，半路上遇到了“营长大爷爷”。

老人八十二岁，耳不聋眼不花,只是腰背弓得厉害。现在每天赶着五六头猪放养，他左手提着撮箕，右手拿着钉耙，顺便拾一些家畜粪便做肥料。

“大孙子，要去哪里呀？”大爷爷眼神极好，老远就看见了施扬。

“去山上找柴。您老人家放猪呀！”

“现在就只能放放猪了。哎，山上的大树被砍光了，柴也难找了，快要吃生的了。”大爷爷感叹道，“来，歇歇再去，找柴还早。”

“好！”施扬找了一处干净的草地招呼老人坐下，从垫背褂衣袋里拿出一盒“红缨”烟，抽出一支敬了过去。

“不抽不抽。还没有苦着烟钱呢。”大爷爷幽默拒绝施扬敬上的香烟。

“刚刚解放的时候，村子三面都是树林，全村就二三十户人家。做饭时火塘里快没柴了都不用着急，临时跑到房屋后面的树林里拣一抱干柴都来得及哩。那个时候，山上还有‘山毛驴’，小孩子在房前屋后玩耍要特别小心，不小心会被叼走。说也奇怪，解放前这附近的山上经常有‘山毛驴’出没。解放后，没有看见谁伤害这‘山毛驴’，也没有看见它们的尸体，自然而然就无影无踪了。真是年时上出啊！”

其实，近百年来，所有濒临灭绝和已经灭绝的动物，它们灭绝的原因几乎都与人类的活动有关。

堂琅古城原本多山林之地，历史上因冶炼、筹办京铜致树木稀少。史载堂琅古城的铜冶炼业在清朝鼎盛时期，清政府每年额定运往京城的铸币用铜为六百余万斤，经年不衰，导致森林资源损毁严重，生态遭受严重破坏。

后来天下日趋太平，人们安心繁衍生息，人口快速增长，生产生活所需林木消耗倍增。过度砍伐林木，破坏了动物的栖息地，压缩挤占了它们的生存空间，使它们的食物减少，生存环境恶化，它们不得不选择远远离开，于是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天下之大，到处无序砍伐，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它们的家园。

大爷爷说的“年时上出”，让施扬想到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其生灭盛衰也许都是注定了的。

老百姓知道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发生什么事情。丰收也罢，减产也罢，顺也罢，逆也罢，自古以来老百姓都认为是天意，只能逆来顺受。

陶二先生多次很神秘地和施扬讲过《推背图》。书中的预言诗句多隐晦深奥，他虽能背诵书中的部分内容，却从未讲清楚一件事。只得出一个结论：世间的事物都是注定了的。

“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施扬听得云里雾里。相信，没有依据；怀疑，也没有道理。

陶二先生每次和他说起《推背图》，都是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样子。

大爷爷一句“年时上出”包含了老百姓面对世事沧桑的无奈。

在施扬心目中，眼前这位弓着腰身的“营长大爷爷”很高大。

他出生于一九零四年，被拉夫之后当了兵，是六和参加过抗战唯一健在的人。他慈眉善目，布满老人斑的脸上显得很平静。从他身上很难再找到当年那个驰骋沙场，杀敌报国的热血军人形象。

他曾参加过台儿庄战役，除了左手小拇指被弹片削去一小块皮之外，没有受到其它伤害。后来戴着“正连副营职”上尉军衔回了家。

“大爷爷，请您挨我讲讲台儿庄战役好吗？”施扬请求道。

“没什么讲的。死的人太多了，我算命大，稀里糊涂捡回一条命。”大爷爷显得很平静，嘴上说没什么讲的，幽深的目光却穿越千山万水，重新回到那烽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战场……大爷爷所在的部队，是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六十军一八二师安恩溥部。

一九三八年四月十九日，日军在台儿庄一线集结了二十九个师团的兵力对我军阵地发起大规模进犯，中央部队守军汤恩伯、于学忠部阻止不住日军的疯狂进攻败溃后撤，台儿庄防线危在旦夕。四月二十六日滇六十军奉李宗仁急令赴台儿庄驰援汤、于所部。

六十军早在一九三七年十月十日就离开春城挥师南京抗日前线，后因南京沦陷，部队转至湖北孝感、花园、武胜关整训。接到驰援汤、于所部的命令后，六十军于次日拂晓按指定地点集结时竟与日军遭遇。敌以数倍于我之兵力妄图围歼六十军。面临敌众我寡之势，我军将士未退半寸，由晨至暮，再由暮至晨同敌人展开了拼死搏杀，终于以惨重代价击退敌人，把中央部队失去的阵地夺回。

受到六十军顽强抵抗的日军恼羞成怒，随即用飞机、大炮、坦克和各种火器向我军阵地狂轰滥炸，再用数倍于我的兵力轮番对我军发起攻击,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易手……虽然日军攻势强大凶猛，但是我六十军英勇顽强，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道钢铁长城,敌人始终未能前进半步。

激战至五月十四日最后离开台儿庄,我军阵前敌尸如山，血流成河。此时的六十军师无完师，旅无完旅，团无完团，营无完营，全军四万余人仅存万余人，六十军以三万余人壮烈殉国的惨重代价取得台儿庄战役的胜利!

“营长大爷爷”所在的那个团，官兵伤亡殆尽。

小鬼子攻陷阵地后，立即清理战场，端着刺刀在伤兵和尸体上乱扎。情急之下，“营长大爷爷”钻进战友和鬼子的尸体下，听着上面鬼子“扑哧扑哧”的枪刺声，侥幸存活下来。硝烟尚未散尽，他悄悄爬出战壕，呼唤寻找幸存的战友。最后，只找到身负重伤的副团长。他将副团长夹在腋下，逃回了师部。

师长当即任命这个忠勇的普通战士为“正连副营职”。

战后,六十军退下休整补充。

在军队没有什么根基的“营长大爷爷”请假离开了部队,在捡回一条性命的同时,也躲开了后来开往东北参加内战之厄……一个军牺牲了近百分之八十的战士，这是何等的惨烈！那鬼子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

施扬告别了大爷爷，往村西走三公里崎岖山路，到打鹰山去找柴。

这是他今天必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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