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故人二

陆朝懒洋洋地往门框上一靠，朝冷月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两人。

“哪来的什么主子？如今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店老板，冷掌柜，赏两碗热汤面可好？”

冷月回过神来，赶紧撩起门帘。

“大人，将军快进来！”

屋内那小姑娘听见冷月的话，吓得站起身，怯生生望向张虎，手指绞紧了围裙。

“莫怕。”张虎独臂虚护在她身前，转头对萧峥道：“将军可觉得这丫头眼熟？”

萧峥目光一凝。灯火映照下，姑娘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的。

“她是……老鼠妹妹？”

萧峥声音蓦地放轻，像是怕惊散一场梦境。

张虎点头。

“嗯！我把她带出来了，将军您瞧，我把云英丫头养得可好？老鼠要是见了，准保笑得见牙不见眼！”

萧峥指尖微微发颤，重重拍在张虎肩头，震得他一个趔趄，喉咙发紧。

“好！”

眼看氛围有些沉重，陆朝忽而挑眉，拉长了语调。

“张校尉，怎地在我们冷月的酒馆做起了跑堂，莫不是朝廷发的抚恤银子，被哪个黑心肝的吞了。”

张虎黝黑的脸皮顿时涨得通红，独臂慌忙摆动。

“不是！那个..….”话卡在喉咙里，眼神直往厨房飘。

冷月端着面出来，耳尖泛红。

“大人说笑了，这酒馆容易招惹些酒蒙子，张校尉留在这，倒是能帮我……”

张虎挠头：“当时我带云英出来，我一介武夫，哪会带女娃，云英那会儿天天哭，后来遇见了冷掌柜，他人好心，收留了我们兄妹……”

萧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陆朝相视一笑。

云英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何两位兄长突然手足无措，急切地想为他们说好话。

“大哥二哥都待我极好的，大哥教我拳法，二哥教我识字，我现在能打三套拳法，还会识字算账呢！”

陆朝咽下口中的面条，笑眯眯道。

“嗯！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好！”

张虎闻言，脸蓦地红了，两人低着头皆未言。

萧峥忽然轻咳一声，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

“时候不早，该回了。”

她解下腰间那枚温润的白玉蟠龙佩，轻轻放在云英掌心。

她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指尖点了点玉佩上“萧”字的刻痕。

“我既是你两位兄长的兄长，自然也是你的兄长。”

月光透过窗棂，在玉佩上流淌如水。

“以后若是遇上难事，便拿着它去上京将军府。”

想到上京的距离，萧峥又说道。

“或者到西北大营，他们见了这玉佩便不会不管你，咱们西北军的姑娘，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张虎和冷月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话。

夜色渐深，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峥翻身上马，酒馆门前，三人还在使劲地朝他们挥手。

转过街角时，陆朝没忍住打了个酒嗝，而后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显然开心得很。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已是亥时。

萧峥勒马停在一处青藤缠绕的小院前，抬手轻叩三声，指节与老木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个老妪的声音从门缝传来。

“门外何人？”

萧峥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

“蒙婆婆，是我，英歌。”

门内突然传来陶罐落地的脆响。门闩“咔嗒”滑动，老木门缓缓洞开。

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举着油灯，昏黄的光照出她颤抖的手。

“小小姐……真是小小姐？”

待看清萧峥的脸时，老人浑浊的眼泛着水光。

“是，我回来了。”

“快进来，让婆婆好好看看...”

她颤巍巍地伸手去拉萧峥，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屋内传来一阵叮铃咣当的响动，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翁提着长枪踉跄奔出，差点被门槛绊倒。待看清来人，手中的长枪落了地。

“老奴拜见…”

膝盖刚弯到一半，就被萧峥稳稳托住双臂。

“蒙叔，快快请起！”

陆朝在院门外轻咳一声，萧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我还带了夫婿……”

“哎哟，老奴老眼昏花了，竟没瞧见陆大人，阿焕少爷同老奴说过的，英歌嫁的陆大人可是是最最有本事的，也是长得最俊的嘞！这一瞧，这话可是当不得一丝假！”

蒙婆婆拉着陆朝，笑得合不拢嘴。

陆朝弯了弯眉。

“婆婆，最有本事是萧将军嘞！”

烛火在小院里轻轻摇曳，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融成一团暖色。

“若是侯爷看见，哎哟，不知多高兴呢。”

蒙婆婆望向院中的老梅树，抹了抹眼泪。

蒙叔拍了拍她手臂。

“老婆子，难得小小姐回来，该高兴才对，明儿我去东市称点玉露团，这个小小姐自小就爱吃，还要给侯爷打上一壶杏花酿，他生前最爱这一口……”

蒙婆婆一拍大腿：“哎呀，瞧我这老糊涂，得把檐下挂的腊兔腿泡上，小小姐最爱这口兔肉包子……”

萧峥牵着陆朝的手，指尖触摸门楣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划痕。

“这宅子是外祖父在我十岁生辰时给的。”

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那时在侯府，虽人人都待我亲厚，可我总是有些不安……”

想到幼时的萧峥，陆朝捏了捏她的手指。

“那时候你给我写信，我便想，我若是大圣那该多好，腾云驾雾，想去哪便去哪，谁也困不住我。”

她指向院中那株歪脖子老梨树：“后来我就在那儿，拖着蒙叔的红缨枪当金箍棒，把满树梨花都打成了雪片子，心想着万一大圣在天上看见了会不会被我感动，收我这个弟子…没成想……打动的是外祖父…”

陆朝眼中笑意愈深，指尖轻轻抚过梨树粗糙的树皮上那些陈年的疤痕。

“我说这老梨树身上怎的尽是些歪七扭八的伤痕...”

他故作郑重地拍了拍树干：“这些年，可真是委屈你了。”

萧峥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二人依偎在树底下，风儿轻轻拂过，老梨树沙沙作响，抖落几片金黄的叶子，恰似在摇头轻笑。

翌日，萧峥便看见了闻声赶来的萧焕，萧焕续起了胡须，眉宇间已刻满边关的沧桑，唯有那双肖似外祖父的凤眼，依然清亮如初。

“我还以为下人传错了消息，英歌，竟真的是你！”

萧峥放下香烛，笑道：“这些年总是忙，再不回来，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们怕是要生我的气了。”

萧焕摇摇头：“他们只会心疼你，哪会怪你，这次回来能待多少时日？”

萧峥摇摇头：“我倒还好，只是你表姐夫，你是知道的，怕是待不了多久。”

萧焕闻言剑眉一挑，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陆大人也回来了？”

他虽远在朔州边关，但上京的消息却从未断过。这位表姐夫如今可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掌管着海贸、战船、火药等要害事务，就连新近传入的辣椒种植也归他经手。

萧焕心下微热，边关将士拼命一搏，终究抵不过文官笔下的一纸奏章。

自从有了孩子后，萧焕才方知何为爱之深，责之切，儿子往后若是走文臣之路，陆朝便是那登天梯。

“英歌，还是回府上住吧！你这小院子，奴仆就两个，如何住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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