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赔钱

王庆山清了清嗓子，用搪瓷缸子敲了敲桌面，让场面安静下来。

他拉长着脸，先是痛心回顾，鱼塘事件对集体财产造成的重大损失，严厉批评了钱二“自私自利、破坏集体、思想极端落后”的行为。

“……钱二！你自己说，你对得起大队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乡亲们吗？”王庆山指着台下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的钱二，厉声喝道。

钱二被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照着事先，被“指导”好的说辞，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

说自己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并赔偿所有损失。

王庆山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转而“沉痛”又“公正”。

“好在，我们及时发现了问题，挽回了部分损失。钱二，按照大队的决定，罚你赔偿死鱼损失，共计六十二块钱！你有没有意见？”

“没、没意见……”钱二的声音像蚊子哼。

“好！”王庆山拿起一个旧布袋，抖搂出里面零零散散的毛票和块票，“钱二认罚的态度是好的！这笔钱，是集体的财产，现在，就分还给每一户！”

他当场叫来会计和记分员，拿着工分册，按照人头户数，开始分发这点微不足道，但极具象征意义的“赔偿”。

每家每户派代表上来领钱，虽然每户可能就分到几毛钱，但拿到钱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对钱二的鄙夷，对损失的惋惜，以及，对王庆山“主持公道”的隐隐认同。

王庆山这一手，成功地用钱二的钱，暂时平息了众怒，并重新将自己，塑造成了维护集体利益的大家长。

然而，这还没完。

分完钱，王庆山脸色猛地一沉，目光锐利地射向，坐在角落的顾野和沈昭月。

“但是！”他声音提高八度，“钱二投毒是主要责任，但负责看守鱼塘的顾家，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顾家身上。

“如果不是他们看守不力，让人钻了空子，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吗？集体的财产，交给你们，就要负起责任！失职，就是过错！”

王庆山义正词严。

“所以，经过大队委员会讨论决定，顾家同样需要承担失职责任，赔偿同等数额，六十二块钱！这笔钱，同样分给每一户！”

人群哗然！

虽然有人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但更多明眼人觉得这不合理。

顾家是受害者，还抓住了钱二，怎么还要赔钱？

沈昭月猛地站起来，声音清晰而冷静地穿透了嘈杂。

“王大队长，这个决定我们无法认同！我们抓住了投毒的真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为集体挽回了部分财产，这难道不是功？功过相抵尚且不说，为何有功不赏，反而要罚？这岂不是让以后谁也不敢再为集体出头？”

顾野也站起身，身形挺拔，目光如炬，无声地支持着妻子，给在场所有人带来一股压力。

王庆山早就料到他们会反驳，冷笑一声。

“功？你们有什么功？揪出钱二，那是你们应该做的！看守鱼塘更是你们的职责！没看好，就是失职！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你们改造的态度，首先就有问题！斤斤计较，不服管教！”

他顿了一下，看着顾家夫妇，眼中闪过一丝憎恨恶毒，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和高亢。

“奖？你们还想要奖？我告诉你们！你们家自从下到我们青山大队，屡生事端，不服管理，态度极其恶劣！关于你们的问题，我已经如实写成报告，递交到公社上去了！你们就等着公社的处理吧！还想要大队的嘉奖？做梦！”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在晒谷场上空回荡。

上报公社！这在这个年代，对于下放人员来说，是极其严重的威胁。

意味着上面的印象会变得极差，未来的日子会更艰难，甚至可能被加重处罚或调往更艰苦的地方。

王庆山的目的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他不仅要顾家破财，还要彻底搞臭他们，借上级的手来压垮他们。

同时，他把顾家放在整个大队的对立面——如果顾家不赔这“失职”的钱，就是损害了每家每户那区区几毛钱的“利益”，会让整个大队的人都看他们不顺眼。

村民们窃窃私语，看着顾家的眼神，有同情，有怀疑，但更多是事不关己的沉默和一丝被王庆山挑动起来的、对“损害自身利益”者的不满。

顾野和沈昭月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

他们知道，这六十二块钱，是王庆山逼他们交的“保护费”，更是逼他们向这种不公低头的“投名状”。

王庆山贼心不死。

沈昭月深吸一口气，看向顾野。

顾野眼神深邃，对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沈昭月朗声道：“好！这失职的钱，我们认赔！六十二块，我们现在就交！”

她的话再次让人群意外。竟然认了？

只见沈昭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旧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钱票。

她数出六十二块，走上前，直接放在了主席台的桌子上。

“钱在这里。但是，”她环视全场，目光最后定格在王庆山脸上，“功过不相抵的道理，我们记住了。也请在场的都记住，今天对我们‘功’的定性。至于公社如何处理，我们相信上级会公正调查，不会只听一面之词。”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明着叫板。

王庆山看着桌上那叠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顾家这是，不掉棺材不掉泪，那好，就看他们骨头到底有多硬！

顾家赔了钱，但王庆山孤立、打压他们的目的，只达成了一半。

这场大会，看似王庆山大获全胜，实则暗流汹涌，双方都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大会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散去。

村民们拿着两份微薄的“赔偿”，心思各异地回家。

顾野和沈昭月则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挺直脊背，离开了晒谷场。

几天后，上工的哨声照常响起，但带给顾家的却是不寻常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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