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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的人嘴里还叼着手指头


借着微弱的月光,湛江来透过林子隐隐约约地看到几十个人站在空旷的雪地上,没有争吵声,地上也没有尸体。他屏住呼吸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三十来人。

“佛爷呢?”他低声问嘎子。

枪嘎子舔着皲裂的嘴唇,焦急地回应:“不知道呀,我们走着走着就碰上鬼子了,当时我在队伍后面,想打枪都晚了,还是佛爷让我趁黑跑回来的呢。”

“就是说,压根就没兑上火是不?”

枪嘎子想了想,“嗯呐”了一声。

“你个傻狍子,咱们穿的是南朝鲜士兵的衣服,他们当咱们是自己人呢。”湛江来说完,心里也落下了石头,至少到现在还没有爆发冲突的危险。他又端起望远镜,在雪野的反光中仔细搜寻一些熟悉的身影,果然看到敌人中央戳着的新一排2班。

杨源立悄悄拉开枪栓,沉声道:“连长,别的甭想了,上去吃了他们!”

“别急,万不得已再开火,有小崔在应该能哄弄过去。”其实湛江来心里也没底,他情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小崔会说谎。

“连长,你听他们……怎么还笑起来了呢?”

湛江来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有笑声,甚至他还听到了佛爷的笑声,趴在林子里的书里乖低声骂道:“这个没心没肺的秃驴,春心动了不成,笑的这么淫贱。”

枪嘎子没明白,就问:“啥叫淫贱呐?”

“阿弥陀佛,施主还年幼,还是不说了撒。”

“都把嘴闭上!”湛江来掏出盒子炮,其他人见状都默默启开了枪保险,正当湛江来准备命令9班侧翼包抄的时候,就见2班开始移动了,并且渐渐脱离了敌人的包围圈。

等他们进到林子里的时候,正瞧见了湛江来,走在最后的小崔回头见敌人消失在黑夜中,脚下一软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佛爷的脑门上都是汗,他对湛江来说:“太突然了,我们在低处,他们也在低处,谁都没瞧见谁,等到了山包顶才碰上。”

湛江来问:“他们怎么放行的?”

佛爷擦了擦汗:“那你得问小崔了,当时我都合计拧开手榴弹找垫背的了,要不是他在,我们就真的阿弥陀佛了。”湛江来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大家都松了口气便返回矿井。

在路上他问小崔,原来这伙冤大头是南朝鲜第八师的,因为迷了路才转悠到第七师的防区,他们还以为小崔这些人是第七师的巡逻队呢。总之是没容小崔说谎,就被人家鉴定完毕了。

最高兴的自然是枪嘎子,毕竟小崔将来会成为他的大舅子,所以这方面可马虎不得,书里乖就对枪嘎子提了个建议:你去学习学习朝鲜话吧,人家说中国话跟玩似的,你也得争口气吧,俗话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谈情说爱跟战场打仗没啥区别。

这点子让枪嘎子喜上眉梢,但他的连长湛江来却一点喜感都没有,因为佛爷侦察了一圈,发现德川以北、也就是大同江以北都是矿区,环境复杂且地质情况松软,大雪覆盖后很难快速行军,他们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两个小时成为泡影,如今连休息的时间都变得极其奢侈;不仅如此,横在他们面前的大同江水流湍急,在江北游弋的敌军也有所增加,气氛紧张,看样子已经闻到了大战之前的味道。

这个时候刚过午夜,距离总攻时间越渐紧迫,各路先头部队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湛江来看了看表,凌晨零点一刻,如果抢在天亮前横渡大同江,湛连的损失将会降低很多。想到这他坐不住了,和石法义研究了一下,后者也赞成抢渡大同江,只要乘着黑夜过去,他们就不会遭遇到敌人的飞机。

就这样,仅仅休整了一个多钟头的湛连再次出发,这一次渡江不同于清川江,湛江来隐隐感觉到这次的抢渡将成为真正通往德川的战役缺口,而大同江与清川江的决定性意义就在这里。

湛江来所料不假,一天之后,一一三师正是经由此缺口横渡大同江,经南山抢占遮日峰等战略要地,彻底孤立了南七师与南八师的联系,德川与宁远也将成为两座孤城。

而眼下的境况却并不乐观,作为先头部队的新一排很快与巡逻的敌人接上了火,为了抢渡大同江,湛江来命令新一排顶住敌人,其余各排则由侧翼继续前进。

当他们艰难地来到大同江边时,已是凌晨两点许。

大同江不同于清川江,后者细长,横渡截面较窄,只要选择浅滩便能很快过去。但大同江截面宽度较大,有的地方超过了500米,最困难的是他们不知道深浅。

湛江来端着望远镜扫向对岸,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正是什么也看不见,才令他心惊胆颤。他叫杨源立派几个人去趟趟水,五个水性较好的战士散开之后,每人相距十米左右一起向对岸趟去。当其中两人涉水到江中央的时候,江水只淹到了大腿位置,这让湛江来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而黑漆漆的对岸没有任何反应,石法义疑道:“该不是等我们大部队渡江的时候插一刀吧?”

湛江来没吱声,静待五名战士涉水横渡江面的结果,这五名战士在江水中冻得瑟瑟发抖,有几次都栽进江里又挣扎着站起,他们的上衣在寒风中散发着热气,等到五个人踏上对岸的时候,全身都挂上了冰碴。

这时对岸依旧没有反应,黑暗与寂静像一张巨大的嘴巴,等待着将他们逐一吞噬。湛江来看了看表,他们渡江的时间用了二十分钟,虽然这个用时隐隐散发着某种不祥,但是湛江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他准备命令部队抢渡的时候,只听对岸响起连串的爆炸声,火光冲天下人人都被这夸张的爆炸震在当场。

“妈的!是雷场!”

湛江来见对岸夜空中在燃烧的火球,不由问道:“老油醋,那是什么雷?”

老油醋愕然道:“跳雷,触发机关后雷体弹出地面在半空爆炸,在地雷中杀伤性最大。”

湛江来叹了口气,这五个兵算是交代了,他转过身叫二排警戒,然后招来田大炮,问:“对岸有雷场,能不能给我炸开十米宽的口子?”

田大炮皱着眉:“纵深不好掌握,覆盖起来也挺浪费弹药的……”

湛江来板起脸说:“炮弹是你儿子呀!你他妈的给我找个不废弹药又能豁开口子的办法!”

“是!”田大炮知道湛大头是激眼了,刚转身就见杨源立上来道:“连长,我的兄弟在对岸也许没炸死,你让我带人上去看看,就算都交代了,我也可以在江中投掷手榴弹炸开一小截雷场,到时再打炮也不迟。”

湛江来望着湍急的大同江说:“你们排都去,如果救下活口就在江中先投掷手榴弹,你把二排的掷弹筒也带上,你们炸完就等炮弹,之后给我抢下滩头!”

杨源立应了一声就去了,湛江来对田大炮说:“你把眼睛放亮了,看好手榴弹落弹的爆炸点,别把你‘儿子’都浪费了。”

田大炮刚去,老油醋说:“连长,我也跟三排去,毕竟我能看出个寅虎卯兔。”

湛江来深深望了他一眼,说:“我们好不容易从游击队熬过来的,你可别把老命交代在这里。”

老油醋咯咯笑着:“放心,我命大的很。”

湛江来望着老油醋远去的背影,想起当年在东北抗日的时候,除了他就剩三个了,现在磨盘跟张魁印不知道打到了哪里,佛爷顶在后面,老油醋又要去对岸,这一刻让他的心里一阵茫然若失。

当他端起望远镜的时候,三排已经轻装下水,三十多人每人相距不到五米,足能看出杨源立平时训练的细致与严谨。他们在冰寒的江水中倾尽体能向对岸快速趟去,激荡的水花在青朗的月色下四溅开来,在快要趟到对岸时,左翼突然响起一阵枪声!流弹极速迸射的轨迹让湛江来暗叫不好。

为了掩护江中的三排,二排向枪点抢去,三个班的轻机枪展开火力还击,哄子蛋带着机枪班抢到江边,在岸边紧张地望着敌兵涌来的方向,他粗略看了看,在湛连大部所在的北岸左翼,林中涌出的敌兵足有一个连的兵力!

湛江来命令田大炮叫两组无坐力炮进行打击,自己端枪奔向二排,铜炉的二排压制的十分凶猛,只碍于滩地平直,根本没有可以依靠掩护的地方,不片刻便出现了伤亡。正要短兵相接的时候,三排在冰寒的江水中开始向对岸投掷手榴弹了。

随着两岸时起彼伏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地域陷入火焰之中,湛江来在震耳的枪弹声中摸到哄子蛋身边,要他带两组轻机枪掩护炮班侧翼,随后望着南岸火光冲天,犹豫片刻后叫枪嘎子传递命令,要田大炮掉转炮口打击北岸冲锋的敌军!

这个命令,几乎将三排直接送入险地,他又自私的打了一个赌,赌的就是杨源立带领的尖刀排绝对有能力登上南岸雷场,因为大部队在北岸遭遇敌军,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江水中,老油醋的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不住用探雷的刀把敲磕自己的大腿,一丝丝酸麻让他知道自己还能行走。在飞来荡去的流弹中,不幸中弹的战友默默无声地栽入江中,随着大同江的激流离开了这喧嚣的世界。

他回头望向北岸,那里枪来枪往,在浓重的呼吸声中,爆炸与厮杀变得诡异,像幻境中老去的皮影戏,直到他听到一声呐喊,四周的战友喘着粗气荡开齐腿的水流冲向南岸,他才恍然出梦,拼着自己的老命奔向危险的彼岸。

“老油醋!”

他不住咳嗽地寻上那声音,杨源立在震耳的爆炸声中嘶喊道:“没有给炮!怎么办!”

老油醋回头看看北岸,炮班正在轰击冲锋的敌兵,他又转头望向前方,两个志愿军士兵前行不到二十米便触发跳雷炸成了碎末。

“怎么办……”老油醋咬了咬牙,他凑在杨源立耳边道:“让他们都回来,我去。”接着他又说,“杨排长,你跟书里乖说,我叫吴忠酬,山西人,我死了不想回家,我要跟大家在一起。”说着就翻了出去。

杨源立愣了愣,喊道:“说啥?老油醋你说啥了呀!”

老油醋没有听到杨源立在喊什么,他滚进爆炸余后灼热的雷坑,像是闻到了老家那贫瘠土地的气味,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捆红线,接上钩子后在震天的枪声中唱道:“大年初一头一天,我和连成哥哥来拜年,一进门来把腰弯,左手拉,右手搀,哎咳吆,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在两岸阵阵爆炸声中,他边唱边用钩线绕过触雷线,接着去找下一组跳雷,在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杨源立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就在老油醋翻出去排雷的时候,南岸几百米外出现了敌人的一个来福枪班,整个三排压在南岸动弹不得,由于来福枪射程远,三排的现有火力根本够不到敌人,只有眼睁睁看着敌人向他们射击。

而北岸的形势并未因炮班的轰击转危为安,湛连的反击甚至引来了敌人的飞机,只是敌人的先锋已经与二排搅合在一起,才悻悻地在江面投下几枚航空炸弹飞了回去。

机枪班的一架重机枪已经被敌人端掉,眼看着南朝鲜士兵扑到炮班的时候,突然在敌兵的右翼响起刺耳的哨声,湛江来看去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佛爷的一排及时回援,此刻正插入敌兵的软肋,这一下插的够狠!满脸鲜血的佛爷在班机枪手扫射后,拎着剔骨刀就扑了进去,手起刀落下连挑了四个敌兵。

铜炉见侧翼回援,大喝一声后整个二排转守为攻,与敌人的肉搏也进入白热化阶段。湛江来来到迫炮阵地,田大炮哭丧着脸喊道:“打不了了!三排已经上去了!”

石法义把望远镜递给湛江来道:“南岸出现了敌兵!我们得尽快过江支援!”

湛江来看了看一排和二排,淡淡道:“再给他们五分钟。”

此时此刻,杨源立看到两百米外,滩头尽处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敌兵在向黑暗中射击,他知道鬼子发现了老油醋,便命令全排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火力支援,可打了半天也没压制住来福枪班,他只好叫士兵们长枪上刺刀,准备豁出去干一场了。

谁知这个时候,老油醋在昏黑的雷坑中缓缓爬出,手心紧紧攥着一根红线,他脸上泛着憨厚的笑容,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他洁白的牙齿渗出了血丝。

他周身血污,爬到杨源立面前时还不住念叨着:“要他妈的新年了……”杨源立接过那细细的红线,老油醋握上他的拳头,说:“在我老家……叫百花齐放……”

杨源立颤着手,眼泪扑打扑打掉了下来,他将头顶在老油醋的脑门拉下了红线。

一刹那间!南岸的跳雷由红线勾动,跃出地面的跳雷在一阵阵爆炸声中激荡于天宇。杨源立翻过老油醋的身子,让他看着漫天的火云,不住地说道:“兄弟啊兄弟,你回家了。”

湛江来望着三排冲上南岸山坡,便知道该是渡江的时候了,这时北岸的战事已经结束,全连在苦战之后不敢停留,匆匆下了大同江追随三排攻上了高地。

当战斗结束时已是24日凌晨4时50分;湛连损失有生力量十八人,重伤七人,轻伤及冻伤不计。

医务组的战士在大同江南岸挖着坟坑,湛江来和老兵们蹲在老油醋身边,望着他含笑而逝的面容不仅留下了眼泪,他是被敌人的来福枪打死的,下身中了七弹后都不成人形了,他们不知道爬那二百米的过程是怎样的痛苦,就连三排的那些硬汉看了都为之动容。

湛江来在红皮日记中写道:我的战友吴忠酬,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现于朝鲜战场排雷于大同江南岸,单人深入雷区遭遇敌人狙击,身中七弹仍完成排雷任务,使本部连队无障碍抢渡大同江,打开通往德川的战役缺口,应拟二等战斗英雄,追认革命烈士。

“连长?”

湛江来抬头看去,书里乖面容憔悴地坐在他身边,说:“我咋哭不出来喏……”

湛江来摇了摇头,书里乖哽噎着说:“人都打烂了……他是怎么爬回来地,我怎么跟磨盘交代撒……”

湛江来无言以对,喘息片刻后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我跟磨盘说。”

“说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湛江来无奈地站起身,极度的严寒几乎掏空了他的身子,他摇摇晃晃眼冒金花,此时一个黑影迎了上来,他只觉口中一甜,便栽倒在那人怀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是佛爷背着他奔走在路上,他心口发闷,不禁凄然道:“是我害了老油醋,如果当时向南岸进行支援炮击,他就死不了……这场仗我指挥不当。”

“别的甭说了,人都已经走了,咱这些老骨头其实都看得很开,你不用自责。”

“别安慰我,这个指挥上的事我要负上责任,不仅是老油醋,我险些把三排搭在南岸,以后你让兄弟们怎么信任我!”

“我说湛大头,咱这是私下里说几句话,前面的路还长呢,这些年咱们南征北战就没服过谁,与天斗、与地斗都挺过来了,你可千万别泄气,还等着让你带咱们回家呢。”

湛江来黯然道:“你要不提回家还好,一提这两字我心里就堵的慌,咱们团千八百人打到现在剩几个了?都他妈让我打秃了!每次说回家可谁回家了?兄弟们的骨头左一戳、右一堆,从东北撒到长江,从长江撒回东北,现在都撒到这儿了!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我他妈是个骗子!”

佛爷道:“当年打小鬼子的时候,磨盘、老油醋和我都能把队伍拉起来,为啥偏偏让你个毛头小子当队长?就是因为咱们看出你是个人物。别忘了在东北的时候,咱们除了能打小鬼子,其实跟土匪没啥两样,就是你给咱指了条明路,让咱知道为了什么打,咱们信服你!所以你少跟我说屁话,大家面前你是连长,私底下我还是你的老班长,就冲这个,我敢拍胸脯告诉你,当你的兵没人后悔!也没人在乎是否能活着回家,因为咱就是兵,我们不流血谁他妈去流血!活着回家是造化,死了就飘回去,咱不皱眉头。”

“不皱眉头,行!”湛江来哽噎道,“老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能活着回去,你把弟兄们的名字带回去,骨头可以不要了,可名字得回家,得让人知道他们是谁,让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号人,他在这活过,他在这流过血,既然不能活着回家,有了这名字就不是冤鬼。”

“我答应你。”佛爷紧紧托着湛江来,“谁活下来谁办这事,你放心。”

湛江来点点头,挣扎着让佛爷放下他,问道:“是不是到南山了?”

佛爷指着前方道:“我们刚过大同江,团里就来了命令,让我们在25日前必须插进南山,并且占领遮日峰。”

湛江来看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按照湛连前进的方向,不出两公里便会插到南山东山脚下,也许是天公作美,天上的云层压的很低,还飘飘忽忽地下起小雪,敌人的飞机很难发现他们。

佛爷说:“冲在前面的是新三排,7班是尖刀班,我们新一排掩护机炮班,二排的三个班负责两翼及断后,老石就在前面,你虽然昏迷了三个钟头,情况并未发生改变。”

湛江来不由道:“这小雪下的及时,现在还没看到敌人的飞机。”

佛爷说:“我们从清川江过来直插快峰,走的是美二师的后路,如果打不下南山我们将腹背受敌。连长,我请求由新一排做前锋,在山地作战是我的老本行,现在把新三排撤下来让我上。”

湛江来想想同意了,随后和佛爷的新一排一起向前冲去,可就在与三排相遇的时候,杨源立喘着粗气迎上来说道:“七班和鬼子遭遇了,差不多有一个联队的数量!”

“南朝鲜第七师的?”

“看不出来,从前面出林子就是敌人的阵地,老石已经带人上去了。”

湛江来对佛爷说:“你们找个口子从侧翼过去,我和老杨上去看看。”说完和杨源立钻进林子。

说起林子,朝鲜是世界上森林面积比例最大的国家之一,覆盖面积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七十,虽说现在是隆冬季节,可是诸多耐寒的植被仍能提供很好的隐蔽效果,这也是七班在没有任何预兆下遭遇敌人的原因。等湛江来跑到林子尽头的时候,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来在林子尽处是一片翻铲过的开阔地,敌人从左翼山脚之下挖开了一道六百多米长的战壕,战壕之后是数不清的散兵坑,散兵坑之后还是战壕,从规模上一看就知道是个防御型旅团的阵地。

他不禁哑然道:“不是一个连队吗?”

杨源立咽了口吐沫,说:“是联合国的联……”

湛江来拿着望远镜扫去,暗叫乖乖不得了,阵地上敌影憧憧,在第一道防线上,光是可以看到的就有两架M2HB型重机枪,而散兵坑后是否存在重型火器亦不难得知。

在枪声大作的正面阵地,七班在五十米之外被打得抬不起来头,后面接应的石法义正在准备火力把他们抢下来。湛江来叹了口气,他本以为横插南山不会遇到敌人主力,可偏偏在这里拧上了!

等七班撤下来后,敌人的火炮从左翼方向覆盖下来,隆隆的爆炸声几乎都能把耳膜震出血来,七班的战士趴在林中心有余悸,只要稍晚一步就尸骨无存了。

当二排和机炮班上来后,整个连队被压制在林中动弹不得,炮击持续了五分钟后,湛江来叫杨源立带一个班从左翼找个山口上去,因为不敲掉这个步炮阵地根本没法翻身。这时右翼响起M2HB重机枪特有的枪声,他抬头一看,原来新一排在侧翼暴露了。

几个没来得及找掩护的战士顷刻间被打成数截,血肉横飞下撒得到处都是,湛江来的眼睛又红了,他嘶吼着叫来田大炮,叫他带两组迫炮和哄子蛋的一组重机枪前往一排阵地,他只等炮一停,就先把敌人的这两挺重机枪废了。

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在隆隆的炮火中痛苦忍耐的湛连突然发现炮弹的落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精准,湛江来不得不命令部队以班组为基础单位向后散开,他凑在枪嘎子耳边喊道:“把点子给我找出来!”

所谓的点子,就是炮兵校准人员,这类侦察单位有着极好的隐蔽伪装能力,在山地森林中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影子。枪嘎子领命后,冒着剧烈的爆炸扑进阵地前的炮弹坑中,还未燃烧殆尽的弹片把他的衣裤烫了好几个窟窿,他龇牙咧嘴地支出老莫辛,在滚滚浓烟的间隙寻找点子的身影,可巡视了半天也没找到。

他看了看前面的低洼地,刚想翻身滚过去就被一连串爆炸的气浪掀了出去,他头重脚轻地磕了一脸血,迷迷糊糊中抬头一看,几百米外的树林中闪现出一道光亮,他挣扎着端起莫辛瞄去,一看之下不禁破口大骂,原来点子在树上蹲着呢!

他一枪废了蹲在树上的点子后,又结果了树下的炮点通讯员,等他想往回跑的时候,突然发现迎面跑来一个狙击手,这个南朝鲜愣头青显然是趁火打劫来的,枪嘎子看他端着伽兰德狙击型步枪,心里算是乐开花了。他窝在弹坑里装死,等那狙击手越过他扑进另一个炮弹坑后,枪嘎子爬过去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拎着战利品便在炮火中跑了回来。

敌人失去校准后,又打了两分钟盲炮就没声音了,枪嘎子爬到书里乖身边让他看狙击步枪,喜滋滋地说道:“咋样!是新枪!”

书里乖看他满脸鲜血,笑的跟二百五一样不禁有点心疼,他说:“你有新枪了,可子弹呢?”

“哎呀!”枪嘎子差点蹦起来,捂着脑袋悔道:“我他妈的忘拿啦!”

“你还是用老枪吧,神枪手忌讳换新枪撒。”

“真的假的?”

“真地。”书里乖一番忽悠,枪嘎子还真信了,不过就算有了M1C他也舍不得丢了这支老枪,因为这支老莫辛还是磨盘在东北抗日胜利后,用战利品跟苏联毛子换的呢。

湛江来下令后,迫炮班开始向敌人重枪点发炮,一番礼尚往来打的不亦乐乎,出乎大家的意料,在重枪点被报销后,敌人并没有组织有效还击,这让湛大头有点不明所以。等佛爷从侧翼小心翼翼围上去时,敌人已经撤到散兵坑了。

湛江来见一排冲进战壕,便领着二排跟了上去,一跃进战壕就闻到浓重的尸臭味。这时阵地外的散兵坑断断续续地展开反击,但却没有旅团级的规模,一排一个冲锋便占领了几个要地。

正当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三排9班的战士从左翼跑了过来,说是打下了步炮阵地,同时也发现了一些情况。

湛江来和石法义带人来到步炮阵地,一时间都愣住了,五具步炮位、方圆不到十五米的阵地内堆满了烧焦的尸体,叠在一起能有一米多高,从烧到半截的衣物可以看出是南朝鲜士兵的。

看那焦尸扭曲的模样,大家都感到一阵阵恶心,小崔走到湛江来面前,低声说:“杨排长抓了一批俘虏,他有点棘手。”

“棘手?”

湛江来微微一愣,这个词本不该出现在杨源立身上,由崔智京这个朝鲜人嘴里吐出来的味道也更加独特,他看着满目焦尸,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景象,他依稀见过。

当他看到那些所谓“棘手”的出现,便也抑制不住地喉头发哽,那是一些在寒冬中衣不遮体,消瘦到极点的南朝鲜士兵。

小崔说,抓到这些俘虏的时候,有的人嘴里还叼着死去同伴的手指头,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给养了,大部分士兵熬不住饥寒失去了生命,因为饿的发狠,在这深山中又不知道守到何年何月,所以他们只能选择了这样一种生存方式。

而所谓的联队,也不过是头戴钢盔的尸体做做样子,他们有枪有炮,弹药可以支撑到明年或者后年,可就是没吃的,德川军方已经忘记他们的存在,只因为他们是非正规的预备队,是被抓来当兵的局外人。

湛江来从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中想起来了,是在东北抗日后期的时候,小鬼子筹不到粮就把俘虏射杀各取所需,这一幕他想忘记,以至于现在看到相同的景象才痛苦地回想起来。

石法义拍拍他的肩,他缓过神来说:“留点吃的给他们,把枪弹集中一下,带不走就销毁。”

石法义点点头,又叹道:“真没想到……都快打到德川了还会碰上这事,他们给养能力不是很强吗?”

湛江来说:“这里是东西两线的夹缝,运输补给都在前线的路上,连鬼子的飞机都不往这边钻。”

石法义看看天,问道:“离德川不远了,我们怎么办?”

湛江来望着新一排收复阵地的身影,淡淡道:“插!接着插!我们要在德川放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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