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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抢滩!血色临津江


集中于西线战场的各路军团在陆续进入发起战场后,当时的天空有铅云排过。

湛江来揉着眼睛放下望远镜,看了看表,离炮火覆盖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当时的军事概念在于炮兵发起覆盖,总攻时间要拖在覆盖之后才可以攻坚,这就像人们调的闹钟,6点起床,要调到5点40分作为预设。

而这些都不是他顾虑的关键,湛江来大小恶仗没少打过,但是眼前的景色却是生平第一次遇见!从他所埋身的战壕到江面约有一百五十米,从北岸到敌军南岸的标准登陆点是六十米,从南岸标准登陆点到敌军山脚下是一百米的雷场,之后是悬崖峭壁,无数的机枪暗堡和小口径火炮林林种种,整个山体工事像是一面高不可攀的大墙竖在对岸。

按湛江来的说法:这是炉围子炝火,我军就算是铁锅也得烤化了。

在绵长的战壕中,湛连的一百五一个战士最后查实了枪弹,在寂静且充满火药味的紧张气氛中,作为第二梯队的工兵连准备好了浮桥。这些由废弃的汽油桶和木板扎成的浮动物让湛连的老兵有些窃笑。

原因是汽油桶浮在冰水中并不能起到固定的作用,如果遇到敌军炮火或者是暗堡机枪,士兵踩上去没有重心,身子一侧就可能掉到江中,他们不知道是哪个参谋想到这个馊主意的。所以杨源立看了看对面的临津江,对大家说:先把棉裤装在包里,把雨衣改成裤子,不如就趟过去算了。

这句话让湛江来记住了,他端着望远镜测距对岸,从他们即将发起冲锋的地点来看,临津江的宽截面约有六十米,水流湍急,大大小小的浮冰从上游流过,这都是敌军炮火把冰层炸开的天然制约因素。就算架起浮桥,浮冰也会撞击桥面,对于攻击一方来说将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冲到对岸。

湛江来把杨源立叫来分析这个情况,后者是宪兵部队出身,又钻习过日本士兵的土木作业,就对他说:“浮桥本就是敌军打提前量的标准物,我不知道别的梯队怎么打,但我们不能从浮桥过去,你看这浮冰的流速多可怕,就算把桥架起来也会被撞断,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要好些。”

石法义皱着眉说:“如果像你说的,我们就算游过去也会被浮冰撞得头破血流,那伤亡不是更大?”

湛江来和杨源立对视片刻,忽然坏笑起来,老宋和石法义没明白,湛江来就解释说:“对岸是南朝鲜第六师,如果在我军炮火覆盖的时候,你猜他们会干什么?”

老宋“哎呀”一声就竖起大拇指了!

湛江来和杨源立的意思就是在炮火覆盖的时候冒险游过去!

桥可以架,但是连队可以从汽油桶托起的木板与江面的浮动距离探出个头,这样不论是应对浮冰的危险,还是对岸的扫射,都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石法义明白后转身去找工兵连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些细碎的沙石铺在浮桥上降低子弹的穿透力;老宋则找到后勤,让士兵们准备给自己负伤时消毒的白酒熬热乎了,然后准备赤条条地横渡六十米的临津江。

雷泽生知道这个事后,找上湛江来说这一招真是太绝了。他说扫雷排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吸引对岸火力。如果这招可行,他们作为先锋部队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单兵伤亡。

但是有个丑话要说在前面,如果这一来的话,湛江来可就又要被扣上擅自更改行动计划的帽子了。

老宋和石法义虽然赞成他的战术行动,但是命令终归是命令,如果追究起来他们也要一律当斩,这是要一并问责的!

湛江来是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这些,他只记住了梁大牙那句“视敌而巨细”的军事态度。他说自己可以写罪状,自己一个人扛就是了!什么鸟蛋先拍在自己脸上,什么唧唧歪歪的只要是对的就无所谓!

石法义不同于老宋,他合计合计还是拿张纸让湛江来写了,在最后他自己的意见是:有待商榷……

老宋看那四个字写的太漂亮了!心想湛大头这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一边跟鬼子斗,一边还要被人抓小辫子,这好好的人也得逼疯了呀。他敷衍了石法义,明面上把那张“罪状”揣在兜里,实则却是借口大战当前要去方便,随便当手纸开屁股了。

在战前一小时的时候,雷泽生的突击一排先喝了烫嘴的老烧刀子,也许是敌军一线部队察觉到异动了,就耀武扬威地拍着炮弹,有一枚海碗粗的迫击炮弹落在湛连埋藏的战壕前,冒着白烟愣是没炸!

离着最近的书里乖对3班长陈树育说:“瞧见没?湖北爷爷有运气撒,跟着我跑没得事!”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陈树育,他祖籍湖南,别人的生给养在阵地上都断了,就他还有嚼嘴的口粮,别人不敢动,唯独书里乖有相同的癖好。这份口粮就是辣的不能再辣的湖南树椒,自从俩人分在一起后颇有些如胶似膝,就算是就着白开水也能把辣椒咽下去。

别人一看那情景喉咙都能冒出烟来,像这种辣椒吃在肚子里跟上刑有什么区别?俗话说的好——人比人能气死人。

所以陈树育以吃辣闻名于全连,他脸上不知道是吃辣的原因还是受过伤,总起一片一片的疙瘩,从此也有了一个外号,叫老树皮。

俩人一南一北都生性吃辣,这一刻显得格外热乎,他像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树椒递给书里乖,自己盯着对岸喃喃道:“乌龟儿子地,乱打盲炮,这要是放在我手里准能趴下一片片地。”

书里乖没有反驳他,那辣椒嚼在嘴里非常有当量,一股火气上涌!别说是光屁股下临津江,就是在江里洗澡他也没说的。这时湛江来特意走了一下突击一排的阵地,看到书里乖就蹲在他面前,说:“老兄弟,照顾好自己,咱们对岸见。”

战壕外的爆炸此起彼伏,两人相视着久久都没有再说些什么,其实心里都明白,这一次,是九死一生了。

1950年12月31日16点40分。

志愿军的炮兵阵地在夜幕降临之时发起了火力覆盖,这让大家清楚的知道,短短二十分钟后总攻就要发起。

在楼垡西南战壕待命的湛连开启了敌我双方都浑然不觉的渗透行动,这一行动不仅将突击属性改为了军事渗透,也在日后的军事行动中形成了一种成功的范例。

在南岸敌军阵地不断被炮火覆盖的时候,工兵连在同时架设浮桥,他们在汽油桶中加注了水,这样浮桥变得更加平稳,当得知这一批突击部队要在桥下涉水而过的时候,他们又把水倒了出去,在木板上铺了细碎的石头以减少流弹的穿透力。

而后的十分钟内,突击一排率先入水,在炮声隆隆之时游过六十米宽的临津江,在他们瑟瑟发抖的时候,志愿军炮火覆盖已近尾声,雷泽生把衣裤套上后,指挥第一班向雷场冲去。他庆幸的是,对岸的南六师守军果然如湛江来所说,他们面对炮火覆盖缩在工事里,根本没有探出头对他们射击。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本来写了决死状的第一班上去后并没有遭遇致命的机枪扫射,他们轻易地就扑在了雷场,数着我军炮火覆盖的爆炸声默默地排除地雷。紧接着,第二班、第三班也冲了上去,在这个炮火连天的地方,他们竟然没有伤亡一兵一卒。

湛江来放下望远镜了然于胸,抬起手猛然一挥,随后直指南岸敌军阵地!

老兵们静默着,把行军包裹和枪械顶在头上,于浮桥下涉水而过,当机枪班和突击一排上岸的时候,炮火覆盖结束了。整个临津江战线吹响了嘹亮的冲锋军号,敌军一线的守卫部队终于晃然出梦,这才在慌乱中陆续开始了火力还击。

在西线战场,志愿军于北岸抢滩临津江是异常惨烈的,有些前卫部队刚上岸就要面对机枪和地雷的立体堵截,有些突击战士甚至用自己的身子去滚地雷,从而让后续部队前仆后继地冲上高地。

整条临津江漂浮着零碎的尸体,江水都被染红了。

而面对最强流速及火力最凶猛的湛连,却在这个狭小的突击阵地率先打开了一个缺口!突击一排在雷泽生率领下扑向左翼丘陵,这个预设地点就是湛连面对高墙一样的山体工事所能集合的唯一地点。

突击三排是最后涉水的,这些由湛连老兵组成的部队头顶着枪械和衣物,一步步蹭向对岸,敌人的火力在炮火覆盖后打的很凶猛,随三排涉水的还有连部的战士,小崔因为怕电台进水就把衣裤交给了枪嘎子。

他顶着电台惊恐地在浮桥下观望四周,头顶叮叮当当的机枪弹让他在浑浊的临津江中尿水了。

寒冷和激流、不停的流弹及爆炸,让他有些歇斯底里;在冰寒的江水中支撑浮桥的工兵连战士大部分被击中,他们面目凹陷,模糊地随江水流去远方,而浮桥没有士兵把持,开始被浮冰撞的四分五裂,后续部队只好组织工兵连第二梯队,奋不顾身地再次扑到江中。

“都他妈牛生的呀?给我快点!”

小崔在炮火中听到湛江来的嘶吼,他几乎是哭喊着被后边的战士推到了南岸阵地,紧接着看到被汽油弹炸倒的士兵似一团团火球,嘶嚎着扑倒在熊熊烈焰之中。

滩头流弹四溢,小崔留着大鼻涕不知道该跑向何处,这时一枚炮弹在他身旁炸了开来,他精赤的身子随那电台滚在滩头上,迷迷糊糊中眼前一黑一黑的,嘴里喷着血却什么也听不到。

小崔晃着脑袋抬头望去,这时一张大手像网一样抓来,之后他感到头皮刺痛,原来是佛爷扯着他的头发扑向丘陵,随即他听到佛爷喊道:“9班通过!8班的有没有?”

“8班通过!”

“连部通过!”

“全连通过!”

湛江来在炮火中听到全连通过的声音,回头望向只有趴下身子才能看到顶的山体工事,在一波波的扫射下连队开始出现了伤亡。他穿上棉裤,在丘陵上的流弹叮叮当当地响,他不由骂道:“王八犊子!要是咱们有飞机我就不能少一只袜子!”

石法义捂着狗皮帽子凑过来喊道:“冲吧!还等什么呀!”

湛江来假装没听到,石法义接着叫喊:“可千万不能窝在这里啊!”

其实在这个时候,每个突击排都有独立的目标,而最后的终级目标就是丘陵左翼相距五十米的峡口。湛江来不在乎山体工事,他知道最险恶的突击作战不是冲到峡口的距离,而是冲到了那里之后,他所有的预设计划皆不复存在了,因为没有人给他提供过峡谷后面的准确情报。

军侦察科不行,北朝鲜游击队也不行,靠的只有临危的指挥技巧。

这个时候夜幕已经落下,西线战场火光冲天,机枪弹、流弹像交织在一起的网笼罩在南岸滩头。打在最前面的雷泽生盯着1班相继倒在通往峡口的路上,不由扯住书里乖吼道:“叫机炮班打掩护!2班的给我上!”

书里乖在爆炸中连滚带爬地跑到磨盘身边,磨盘又知会了刘三处,机炮两班于丘陵之上展开火力掩护,说是掩护,面对黑压压的大山,他们的压制根本起不到作用。

书里乖只好往回跑,这时2班已经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被子弹击中身体的“噗噗”声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当2班的四个战士冲到峡谷的时候,峡口的一丛草堆被扯了下去,美制M2HB重机枪露出了森寒的枪口,这个被美军士兵称为“地狱夫人”的毒蛇在大家意料之外吐出了火舌!

顷刻之间,四个突击队员就被活生生地打没了!机枪弹急速的冲击力把化为血雾的肉块打出去三十多米!掩藏在丘陵之后的老兵们都感到头上下了血雨,落得满身都是。

如此近距离的射杀让全连的战士们目瞪口呆,也就是那么一霎,一股从未有过的痛楚让老兵们怒火中烧!湛江来命令一排暂时对突发目标进行战术射击,随后向杨源立打手势,后者点了点头吼道:“7班的跟我来!”

之后的命令是,刘三处的迫炮班在后续第二梯队的帮助下覆盖山体目标,磨盘的机枪班掩护7班的右路突破,而全连则对峡口进行战术压制射击。

杨源立率先冲出丘陵,而后蛮牛的7班战士也翻身而去,十四条汉子冒着枪林弹雨冲向山脚,五十米的冲锋让丘陵后的老兵们不住捏着一把汗,第三梯队的志愿军战士已经开始抢渡临津江了,可是作为前锋的他们还窝在南岸,这让大家知道7班的冲锋将是一次生与死的豪赌!

在冲锋过程中,炮弹爆炸的热浪与机枪弹无情的扫射让这五十米变得异常惨烈,先后三名老兵倒在了血泊中,冲在最前面的杨源立不住喘息着,一蓬蓬呵气随风飘去,当他扑在山脚下的时候,剩余的7班战士也跌滚在他身边。他们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头上的山体工事开始往下扔手榴弹,他们只好呛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冲向左翼峡口。

此时对于7班来说,前有地狱夫人的火舌,后有接连不断的爆炸,有些战士炸倒在气浪中再也没爬起来,身在丘陵的湛江来看在眼里可就真火了!他扯来枪嘎子让他把山体的掷弹手打死,可后者说根本看不见,他就冲刘三处喝道:“照明弹!给老子打四发照明弹!”

他扯着枪嘎子衣领说:“嘎子,还记得桥头堡战斗不?你给老子争口气,把那些狗娘养的给我废喽!”

枪嘎子抹去大鼻涕,点了点头就翻身趴在了丘陵上,他把老莫辛缓缓支了出去,像是对待一种神圣的仪式拉开了枪栓。四发照明弹腾空而起并在山体工事前炸了开来,白昼一样的夜空,三个躲在半山腰的敌军掷弹手微微一愣,接着三声狙击步枪发出的破空声划破了黑夜,那三个掷弹手从悬崖峭壁跌滚下来,有一个摔在了杨源立面前,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踏过那倒霉蛋摔爆的脑袋就冲向了峡口。

杨源立背靠岩壁,向峡口里扔了两大捆手榴弹,一阵阵闷雷似的巨响震得大家耳膜生疼,等烟雾散去后,杨源立和7班的战士已经冲进了峡口,那道不足十米宽的峡道走廊映着血红的枪火。

湛江来见地狱夫人被端掉了,压在心口的恶气算是出了一半,这时第二梯队的战士开始轰击山体工事,他起身站到丘陵上,扯开破锣嗓子喊道:“带种的!冲锋!”

百来个老兵吹着军哨随湛江来冲入峡口,当时每个人的脑中都忘记了生死,在前期冲锋的两个班尽数牺牲的悲痛让大家疯狂地涌进那个拥挤的峡道,湛江来刚迈进去就看到一百米外7班的身影,他们的冲击格外迅速,可湛江来却涌起不祥的感觉。

他十几岁就在群山中打游击,对于山地作战是行家中的行家。对于朝鲜的山区来说,熔岩覆盖的地区较广,所以多数大山产矿丰富,但是植被较少,很多山都很贫瘠,由于常年雨水冲刷和山体相互的挤压,使得山势怪模怪样颇为诡奇嶙峋。

如果说先期入朝所经历的大山植被广袤,那么三八线以南的山势就逐渐接替成低缓的丘陵,他站在峡口望向前方,山壁间无数个凸出点像是一处处埋伏的枪点。

此刻,只要在峡道中架起两挺重机枪,别说是湛连这一百多个人,就算是整个后续部队都会成堆成堆的死在这里。

他忽然感到自己被梁大牙暗算了,如果他知道眼见是这个景象,别说是军直属调给他,就算是给他一个团他都不能干!这任务实在太凶险了,他提心吊胆地指挥部队向前冲锋,只要过了这两百多米长的峡道,湛连就有可能逃过尽数覆灭的厄运。

也许是湛连突击的过于迅速,也许是打在最前面的7班太过凶猛,当南朝鲜守军见峡口被攻陷,已经没有了任何坚守的意义便连滚带爬地撤往后方。

他们本可以在峡道居高临下给予志愿军致命的打击,却在战意上丧失了斗志,一批批溃兵生怕抢不上撤退的汽车,将伤员撇在一旁慌不择路地逃往二线,有些来不及上车的敌兵就把军衣军帽脱个一干二净,于是在山体工事的后面,无数穿着白衬衫的逃兵在夜色中只有被圈在一起集体投降的命运。

当湛江来带着连队赶上7班的时候,看到杨源立的脸上有种异样的凶色,越过他才看到一处小山沟里全是南朝鲜的逃兵。

蛮牛上来说:“这帮王八犊子真不是东西,明明举手投降了,可等我们上来的时候,竟然对我们的弟兄打黑枪!”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尸体,那是湛江来在辽沈战役的时候就跟随在左右的老兵,现在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湛江来的眼睛红了:“全他妈给我突突了!”

“别开枪!”老宋跑上来止住准备执行命令的蛮牛,拉着湛江来说,“纪律呀!俺的祖宗,你脑袋上还悬着铡刀呢,可不行胡来呀!”

湛江来阴着脸,眼睛瞪地像铜铃似的,他紧紧攥着骨灰袋说:“你说这叫打的什么仗?人家大炮坦克往死整我们,我们拎着自己脑袋冲上来那叫一个爷们,可是冲上来他们就投降!投降就投降!可是为什么要打黑枪?这么阴损的败家部队还不如小日本鬼子来的爽快呢!”

石法义苦着脸说:“纪律毕竟是纪律,缴枪不杀说了好几年了,再说咱也不能跟南朝鲜士兵一般见识,我看还是继续穿插吧?”

这时杨源立可就不干了,他也没打招呼,重新换上满匣的弹药,拉开枪栓就突突开了!

这下可把大家吓坏了,等一匣子弹打光后,只见山沟里的降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吓得裤裆里屎尿横流,全都晕死了过去。

原来杨源立那一梭子都打在了对面的山沟上,他气得咬牙切齿,转过头说:“这要是在缅甸的时候,还等你们这些当官的来呀?老子早把他们干死了!”

虽说没打死,可这也是犯纪律呀,石法义就暗自记了一笔。

可是在磨盘眼里这也太拉风了!之后在全连的突击作战中,这老小子的语调可就不一样了,逢人就夸杨源立是带种的,是汉子,是草莽英雄,挨着的和不挨着的全往人家屁股上贴。杨源立不知道这事,但是磨盘在单方面冰释前嫌了。

据说在战后,在沟里的这批南朝鲜降兵被我军收治后,有几个落下了毛病,生理上的问题再也不能自理了,这多少也是为那些冤死的老兵一个交代。

湛连短暂的休正后,原来一百五一人的队伍牺牲在临津江南岸的就有三十多人,突击一排几乎就剩下了一个班,于是这个3班并入了连部,大家简单的啃了一口土豆后,便趁着夜色继续向南而去。

整个三十八军穿插于中路的山脉之间,突然的爆炸和交火不时传来,这让漆黑的大山显得格外令人心悸。一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逃兵丢下的零散物件,在湛连突击过程中,接连端掉了三个小型的区域步炮阵地。到了午夜的时候,突击二排已经跑在了最前面,其后依次是突击三排、连部、机炮班,每个梯队之前相距约一公里左右。

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提到这个次序呢?是源于湛连的疲劳程度直接决定了一次致命的遭遇!

当时连部位于连队中央,前面的突击排越插越远,身后的机炮班由于装备沉重,仅有3班做为掩护在侧翼运动。连部在准备翻过一座山包的时候,湛江来就望见左侧的矮树丛有点阴森森的,这个时候他跑的气喘吁吁,右腿总感觉使不上力气,嘴里也溢出了血丝。

老宋在后面看他歪歪扭扭的,就跟上去说:“撑不住别勉强,来!老哥背你!”

湛江来浑身的伤确实已经到了体力极限的临界点,他咽了一口吐沫压下喉咙间翻腾的血水,撇开老宋盯着山包上的矮树丛说感觉不对劲。

老宋以为他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呢,非要背着湛江来走,后者跟他说不是一码事,老宋就说:“扯火闪在前面,佛爷也在前面,他们过去都没出事你还担心个什么劲。”

湛江来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就和连部的八个战士翻上了山包,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老天爷作弄人,一阵狂风吹过,那矮树丛就被吹散了,他们刚爬上山包顶,就看稀稀松松的树丛后现出十来个穿着伪装的敌兵!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穿戴诡异的美国兵,这些人的手里端着精小的冲锋枪,另一手还攥着黑漆漆的军刀,离他们最近的两个美国兵正围在步话机前瞪着湛江来。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双方都在一刹那间呆住了!紧接着又各自端起冲锋枪互相指着,美国兵只是瞄着他们没有开枪,也许是怕志愿军的后续部队听到,他们就嚷嚷着外国话,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连部的战士也瞄着他们吼,身在最前面的老谢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美国兵,身子打着颤喊道:“放下枪!都把枪放下!”

“不许动!妈的把枪放下!”

“谁也不许动!”

“放下!妈的放下枪!”

湛江来在当时或许是唯一一个还能沉住气的人,他看美国兵脸上涂着浓黑的伪装油,在夜色下眨着各色的眼珠惊慌地盯着他们,有的还不时向他们身后看,这让湛江来知道,如果机炮连在这个时候上来,双方就会在这相距不足3米的山包大开杀戒,像敌我这种近距离的火力,几乎没有人可以存活下来。

湛江来在身前的老谢晃动的间隙下突然把枪扔在了地上,迅速地掏出手榴弹在美国兵眼前晃悠,然后抬起手掌向前推,他是示意美国兵向后退,这个举动稍微缓和了气氛,敌人慢慢退,连部的战士也向后退,就在双方逐渐要拉开距离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石法义由于太过紧张,手指勾动了波波沙的扳机,一排子弹就倾泻了出去!美国兵在瞬间倒下去两人,紧接着敌人也开了火——即时,激烈且短暂的对射映红了整个山包!

老谢在大家前面,身子喷着鲜血倒在了地上,两个连部机枪手几乎是被集中的枪弹打飞了。在血肉迸射的山包弥漫着蓬蓬血雾,子弹打光了,两伙人又拎着军刀纠缠在一起,湛江来那颗手榴弹始终没有扔出去,扔出去就是敌我二十条命。

他只有仅仅攥着在枪火中扑倒在地,这些从未谋面、没有宿仇的陌生人跌滚成一团,浓重的呼吸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冰寒的残月下炼狱般的延续着。

等机炮班和闻讯而来的9班来到山包时,他们看到王德跪在死人堆中抽搐着,双目瞪得滚圆,当他看到磨盘的时候哇地一声就哭了!

后来佛爷说,那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可怕的哭声,那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老谢的脸和身子都被打烂了,枪嘎子的左眼差点被敌人抠瞎,石法义的左手从中指以下被军刀削了下去,老宋则险些被敌人咬破了喉管。最惨的就是小崔,这个开朗的朝鲜小伙,一笑就咧出满嘴白牙的弟兄被鬼子割了喉,头颅与身子只连带着半点皮肉侧在一边……

当时大家全都惊呆了,好半晌才懂得上前救护。后来雷泽生在翻敌兵尸身的时候发现,这十三个联军士兵隶属美24师,是个身经百战的特别侦察小分队,如此凶狠的贴身肉搏只有久经沙场磨砺的老兵才能做得出来。

后来大家在山包下找到了湛江来,他昏迷不醒,身下压着两个美国兵,一个头部中弹,另一个嘴里插着刺刀……

第三次战役发起到此时,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由于西线各军凶猛的穿插与压缩,临津江以南一线的敌守军在我军各路军团的纵深下败逃至二线防区,这个由敌联军精锐组成的二线防区的背后,便是南朝鲜的首都——汉城。

此时此刻,由于连部遭到突发事故,早已穿插在前面的突击二排已经联系不到了,杨源立带着7班和8班返回山坡的时候,湛江来微微睁开了双眼,他靠在石头上招来杨源立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杨源立看他右腿的棉裤全是结成冰的血疙瘩,就知道旧伤口又裂开了。

“老弟啊……你疼就吱个声,没人笑话……”

湛江来干裂的嘴唇挤出笑意,喃喃着说:“没感觉了……”

杨源立咬着腮帮子,憋着眼泪没掉下来,他紧紧抓着湛江来的肩头呛了好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哥呀,这个连就先交给你了,苏大夫说得对,我太倔强了,什么不拖累兄弟都是我撒谎,我其实就是想跟大家在一起,现在我做不到了,连部都伤在这里,没一个能跑起来的,我……”湛江来一把抓住杨源立的手,颤声说,“我这辈子没这样窝囊过,你把弟兄们活着带到汉城,我在这里谢谢你了,我相信你。”

杨源立点着头,说:“老弟,没说的,我答应你!”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杨源立知道这一去,连部重伤的战士将孤单地落在这犬牙交错的战区内,也许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随后,佛爷和磨盘等人依依不舍地随杨源立而去,对于他们来说,追上突击二排是战略上的头等大事,军人的性格在这一刻由不得半点优柔寡断。可是心在滴血,在他们逐渐模糊的背后,湛江来似乎看到了扬洒的热泪。

“又下雪啦……”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压下来的雪云一片一片泛着血红色,那也许是照明弹,也许是高射机枪的轨迹,不管怎样,这雪还是由不得世界的兵戗,慵慵懒懒地洒了下来。

老宋凑在他身边,脖子的伤布像一圈牲口套子,他检查了一下冲锋枪,然后哑着嗓子嘟囔着什么。

于是湛江来问:“怎么了?有诗意了?”

老宋抽了一下鼻涕:“俺有点像在做梦……”

湛江来管不了他的诗意,问:“有烟没?给我一支。”

“你咋那么好意思呢?我说湛大头,你咋什么都管俺要呢?”

湛江来咯咯的苦笑,他说:“那老石呢?他有烟。”

老宋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头丢在远处,石法义疼的吱牙咧嘴,一看老宋在招呼他,就和伤兵们蹭到两人身边。在这细雪纷飞的午夜,湛江来、老宋、石法义、枪嘎子和精神恍惚的王德凑在一起点着了中朝光荣牌香烟。

他们吞云吐雾,在时有时无的爆炸与流弹声中欣赏着孤寂的雪夜,这是过去的一年与新一年的交替,五个人开始庆幸自己活到了一九五一年。

“你说俺们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呀?”

“算吧……”

老宋盯着老谢和小崔的尸首突然哭了:“大头……你咋不骂俺……是我大意了……”

湛江来深深吸了一口烟,芸芸吐出之后说道:“骂你干啥,这事谁也不怨,就怨老天爷。”

他的意思老宋明白,这伙美军侦察小分队根本就没想与湛连交火,他们本可以在矮树丛里伏击二排,也可以伏击三排,直到连部过来的时候还在继续执行潜伏任务,只可惜老天爷作弄人,非得把那层面纱毫不留情地掀开。

“命,我们的……他们的……都是命。”湛江来说完拧灭了烟头,他端起波波沙换上子弹盘说,“在这里就是等死,这个我等不来,死不死得我说的算,由不得老天爷。”

四人看着这个铁汉在月色下直起身子,凛凛的寒风中,湛江来衣裤破损,周身上下伤痕累累,可是看去却很伟岸。

后来老宋在蓝皮日记中回忆道:那一夜我面对的不是身体的伤残,我的意志已经在肉搏中消亡,可是当我看到连长在山包上站起来的时候,我也站了起来,心底里有个模糊的感觉,就是这个巨人会给我方向,他给了我一次机会,一次蜕变。

之后,五个人将尸体掩埋,相互支撑着在雪夜中一步步追随湛连的踪迹,他们跌倒了又站起,再次跌倒的时候就干脆在山里爬,直到一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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