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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别不要我,求求你


他伸出那只长满老茧、黑黢黢的手,几乎要戳到姚翠兰的鼻子上。

“我告诉你姚翠兰,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为一个废人,一个瘫子,你还想搭上自己一辈子不成?!”

“他现在就是个无底洞!你填得满吗?!”

姚兴强的话,像是一串炸雷,在破旧的泥土房里轰然炸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姚翠兰被吼得肩膀一缩,脸色愈发惨白,但她抓着衣角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说话,也不退让。

那眼神里的坚定,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刺痛了姚兴强。

“让她去。”王秀兰刚好走了进来,显然也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

“啥?”姚兴强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秀英扯了姚兴强一下,示意他到墙角。

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陈年的、洞悉人性的凉薄。

“你吼她有什么用?她现在就是中了邪,铁了心了。”

“你越拦着,她越来劲。”

王秀英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你让她去伺候。”

“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爹娘都伺候不长久,更何况是他俩这算不清的烂账?”

她斜睨了一眼还呆立在原地的姚翠-兰,声音里满是笃定:“端屎端尿,擦身换洗,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敢跟你打赌,用不着你动手,等过了这个年,她自己就先疯了,就先受不了那个罪了。”

“到时候,她自然就知道,那个姓莫的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是个活地狱。”

王秀英的话,像是一阵阴冷的风,吹散了姚兴强心头的怒火。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婆娘,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是啊!伺候一个瘫子,哪有那么容易?

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折磨人?

翠兰这丫头,就是一时心软犯糊涂。等她亲手去掏那屎尿盆子,闻着那股子恶臭,用不了几天,她自己就得跑回来!

更何况……

姚兴强心里阴恻恻地想,那个姓莫的,身子骨本就金贵,如今瘫在床上,怕是也撑不了几个日头了。

一个将死之人,她爱伺候,就让她伺候去吧。

想到这里,姚兴强的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他不再看姚翠-兰,转身一屁股坐回灶膛前,捡起地上的烟杆,重新点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过。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捱了过去。

转眼,便又过了大半个月。

寒风愈发凛冽,山上的草木,早已被霜打得枯黄一片。

姚翠兰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往山上跑。

那条崎岖的山路,她已经走得无比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那间孤零零的草棚。

莫光辉的情况,没有半分好转。

不,应该说,是他的灵魂,在瘫痪的躯壳里,腐烂得更快了。

他现在一天只能吃下一顿饭,一小碗稀粥,或是半个窝头。

吃得少,喝得也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很少再出现控制不住拉在床上的情况。

但他的身体,从脖子以下,依旧像一块不属于他的死肉。

他试过无数次,用意念去命令自己的手指,命令自己的双腿,可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像墨汁滴入清水,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黑色。

而这无边的绝望,催生出了最恶毒的暴戾。

“滚!”

草堆上,莫光辉双目赤红,那张曾经俊朗的脸,此刻因为消瘦和愤怒而显得格外狰狞。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我叫你滚!听不懂人话吗?”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淬了毒的冰碴子。

姚翠兰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你还没吃饭。”

“吃什么吃!?”莫光辉疯狂地嘶吼起来,“你喂的是饭吗?你喂的是猪食!是毒药!”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姚翠兰!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像个废物!”

“你毁了我!你把我的一切都给毁了!”

辱骂,像潮水一般涌来,淹没了小小的草棚。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怨恨,都化作最恶毒的语言,尽数倾泻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而姚翠-兰,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是的,他说的对。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他。

所以,他骂我,是应该的。

她将最后一片碎瓷收拢在掌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指,渗出细密的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棚子里的咒骂声,渐渐弱了下去。

莫光辉骂累了,胸口剧烈地喘息着,眼睛里的疯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沉默得像个影子的女人。

他怕了。

他怕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怕她再也不来了。

如果她走了,自己就真的只能在这里,在屎尿和腐烂中,活生生等死。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吓得浑身发冷。

于是,那嘶哑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和示弱。

“刚才……刚才是我不好。”

“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心里难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哭腔。

“翠兰,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你别不要我……求求你……”

阳光从草棚的缝隙里照进来,化作一束束细碎的光尘,飘浮在冰冷的空气里。

姚翠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祈求。

心,就这么轻易地,软成了一滩水。

刚才那些淬了毒的冰碴子,仿佛瞬间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默默地站起身,将碎瓷片丢到角落,然后转身,重新从食盒里端出备用的那碗粥。

她走到草堆边,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他的嘴边。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莫光辉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场风暴,就这么轻易地平息了。

姚翠兰被哄好了。

或者说,她心甘情愿地,被哄好了。

日子,就在这样辱骂与讨好,伤害与原谅的诡异循环中,一天天,一寸寸地,捱到了年关。

村子里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息。

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贴上了崭新的窗花。空气里,也偶尔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

而在几十里外的公社卫生院,也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从小年开始,来看病抓药的乡亲们就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毕竟,没什么要命的大病,谁都想拖到年后再说,图个吉利。

童志军缩在卫生院的厨房里烤着火:“哎,你们还别说,这天儿是真冷啊。”

他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

“一冷,就想家。”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眼神有些悠远。

“我活了二十四年,这还是头一回,没在家里过年。”

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也不知道……我媳妇和我的儿子,现在在干啥。”

想到家里柔软的妻儿,他的声音便哽咽得不成样子。

郑晓丽也在一边烤火,听了这话,那吸鼻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童医生你一说,我也想我爸妈了。”

小姑娘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这下可好,一个大男人眼圈通红,一个小姑娘泪流满面。

整个院子里,都弥漫开一股酸楚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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