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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赖我一辈子


消息挂出的第二日,姜记脂粉铺便已是人满为患。许多人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都纷纷赶来排队“献宝”。

季十三处处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看这套也觉得是,那套也觉得差不离。他举棋不定,那些前来献宝的人便越发积极表现,争先恐后陈述着自己是因何机缘得到“花开锦绣”的。

有人说自己是南宫老爷三姑妈家二外甥的贴身小厮的七舅老爷,南宫家家道中落之后拼死护住了这一套行头,小心保留至今;有人说自己意外在山间迷路,坠入神秘山洞,却因祸得福在其中发现无数宝藏,“花开锦绣”便恰好是其中之一;有说人说自己出身金匠世家,这“花开锦绣”便是自家祖父亲自制作,他问询当即请祖父出山,原封原样重新制作了一套,跟南宫家的那三套绝无任何差池;还有人干脆说自己就是南宫家的三姑娘,举家遭难时抱着“花开锦绣”流落民间,所以东西绝对货真价实。

说到最后,竟彼此争执,互相拆起台来。

季十三有些苦恼地安抚下他们,最终道:“这些宝贝,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真的,但既然话已说出口,便绝不能让诸位白跑一趟。不如东西先放我这里,待我仔细甄别一下再做决断。当然了,为了让诸位解除顾虑,我欲每人预付一两银子作为押金,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暗自一喜,惊觉世上还有这等傻帽,便忙不迭化干戈为玉帛,齐刷刷地点头同意。

于是仅仅是第一日,姜记脂粉铺便累计预付押金十八两,收获“花开锦绣”十八套。

入夜,季十三盛情邀请姜记脂粉铺众人参观自己的金光闪闪的“战利品”。

小明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凤冠,谁料一颗珠子立刻“啪叽”掉了下来,吓得他脸都白了,忙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放了回去。

阿黄则摊开五颜六色的掌心,忍无可忍道:“我只不过是帮着十三哥把东西拿进来,手就变成这样了,就算是造假,这未免也太潦草了吧!就这些破东西,一两银子不知道能买多少了!我看哪,到退押金的时候,那些人怕是早就跑得没了影。”

此话说中了姜如意的心事,她当即肉疼地捂住了胸口,一阵心肌梗塞。

季十三却笑道:“只要娘子喜欢,是真是假又如何?”说着走上起来,执了姜如意的手,柔声道,“娘子看中了哪些,都只管留下便是,‘花开锦绣’为夫继续替你去寻,可好?”

姜如意不禁一阵恶寒,觉得他这个语气实在是肉麻得不大正常。正要把人甩开,却忽觉季十三在她掌心轻轻一捏,姜如意骤然明白了什么,抬眼看向他的双眼。

季十三含笑望着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窗外瞥了一眼。

姜如意顿了一顿,立刻变了一种语气,娇嗔道:“不嘛相公,这些都不好,人家都不喜欢!人家就要‘花开锦绣’嘛,就要!”

小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姜如意暗中瞪他一眼,心中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该死的默契,自己怎么接戏接得越来越快了?果然是和季十三待久了,都快要被他同化了……

季十三闻言,似是忍了忍笑,很快抬手捏了捏姜如意的鼻尖,道:“好好好,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你说什么都好!”

姜如意:“……”

论恶心,自己还是甘拜下风。

好在她的这番“牺牲”很快便有了回应,下一刻,门外便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若我说,我能替你们找到‘花开锦绣’呢?”

来了!姜如意和季十三对视一眼,后者忙开口,声音惊诧地道:“外面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

话音落下,却见窗被自外推开,一个女子轻盈地跃入,看身手竟是有些功夫。

姜如意立刻朝季十三怀中缩了缩,目露怯色。季十三则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上前道:“原来是位女侠,不知、不知有何指教?”

那女子一身黑衣,加之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格外灵动的眼。面对季十三的疑问,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道:“我不是说了吗?倘若我能给你弄到‘花开锦绣’,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当真?!”季十三惊喜道,“倘若女侠此言属实,不论多少银子,在下都自当尽力而为!”

“爽快!”那女子道,“那我就直接开价了,一千两如何?”

姜如意本能地瞪大了眼,几乎要喊出一句“抢钱啊”,然而季十三却满不在意地一笑,道:“钱不是问题,只是女侠今日两手空空,却不知东西又在何处?”

“做买卖岂有这般着急的?价谈好了,还愁没有货吗?”那女子一笑,道,“先付一半定金,明晚我自会将东西送来。”

“女侠做生意果然跟外面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季十三微微笑起来,“只是看不到东西,我们又如何确信那便是货真价实的‘花开锦绣’呢?”

“我弄到这东西,便自有我的办法,”那女子倒是有些脾气,当即道,“你们信便信,不信便罢了!”

说罢转身,便作势要走。

然而等了好久,却并未见季十三出言阻拦。她脚步顿了顿,略一思量,又回过头道:“你们不要,自还有其他人等着要,日后可不要后悔!”

季十三不说话,单是含笑看着她。

那女子觉出不对,下意识就要外窗外跑。冷不丁地,一个脑袋从外面伸出,嘿嘿她一笑道:“你、你好!”

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子,正杏眼圆瞪地看着她,道:“骗了人还想跑?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正是阿飞和朱小妹。

那女子怔了怔,又转而冲到门边,然而门却仿佛被堵死了一样,怎么也拉不开。而与此同时,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双双,是你吗?”话虽疑问,但语气却很笃定。

双双循声回头,金莲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屋内,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这些时日,按照季十三的计划,金莲一直藏在脂粉铺里,在过道的一帘之隔外,观察着前来“献宝”的每一个人。不过根据季十三的推测,按照双双之前神出鬼没的作风,估计多半不会白天和其他人一道出现。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见了金莲,双双目光明显有些躲闪。下一刻,竟忽又冲到窗边,腾身而起,一脚踢开阿飞,旋即夺窗而去。

她动作实在太快,众人始料未及,竟齐齐愣住。而就在同一时刻,只听“嗖”地一声,屋内一道身影已破门而出,身法之快,肉眼几乎无法看情。

而季十三原本站立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阿黄和小明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二脸蒙圈。

阿黄:“刚才什么过去了?”

小明:“好像是……十三哥?”

姜如意急吼吼地拉起二人,“别发呆了,快跟去看看!”

夜色中,双双身形轻捷跃上屋顶,正此时,一把折扇却突然自身后飞出,直指她脖颈。双双匆匆避开,回身一看,却见季十三已然收扇在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双双不禁大惊失色。她向来自诩轻功卓著,却竟不知对方是何时跟着自己上屋顶。

她眼睛一转,立刻一掌攻出,却在季十三闪避时立刻收回,拔腿就走。季十三自然不会被她的小把戏蒙骗,扇柄脱手,直打向她后背。双双觉察到危机,匆忙闪避,不料脚下一划,竟连带着几片松动的砖瓦一起掉了下去。

季十三当即腾身而起,将她接住,稳稳地落了地。

可低眉间,却忽见她锁骨附近,印着一个流云形状的刺青。

他盯着那刺青,动作便顿了一顿,而正此时,恰逢众人匆匆赶来。于是所有人看到的景象,便是季十三抱着双双当街而立,二人于夜色中深情对视……

姜如意面色立刻难看了几分,重重地咳嗽一声。季十三这才回过神来,将双双放下,后者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将方才因为打斗而有些散开的领口掩好几分。

于是姜如意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季十三扯了一段衣摆,将双双的手捆在身前,又留下一段牵在手里,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多观望些时候,已做了演好几天的戏的打算,不想你倒当真是个为了钱不要命的,今晚就来了,倒替我们省了不少功夫。”说话间,已扯着双双来到金莲面前,“你俩要不先叙叙旧?”

金莲犹豫了一下,伸手揭开双双脸上的面罩。面罩下是一张清丽的面孔,观之也不过二十来岁。

见了双双,金莲的眼中立刻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她咬咬下唇,道:“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能你觉得我傻我笨,自作多情也好,没有防人之心也罢,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只有朱小妹和你这两个朋友,对你们自然是珍而重之。现在,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句,你从未把我当朋友,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赚钱的来路罢了,和你其他的那些客人并无差别……”

金莲这番话说得很慢,很艰难。双双一言不发地听着,越听头锤得越低,眼底的愧疚也越来越浓重。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可我最初确实没有想过骗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近效生发膏……是假的……”

原来双双干这营生,也并没有多久。而作为中间人,她也无法得知那些货物的来源。她能做的,不过是把客人的需求通过内部方式传递出去,然后等着上家来联系。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条非正规途经的卖货渠道,无伤大雅,却没想到,却上了制假的贼船。

事发后,不敢再卖近效生发膏,却也不敢再面对金莲,只好远远地躲藏起来。直到季十三开出了悬赏的消息传来,因为价格太过诱人,她才忍不住重新出手。

金莲闻言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最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释怀一笑道:“算了,反正现在我已经有很多朋友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无所谓,咱们之间……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吧。”

双双眼眶也有些红,却不知是因为后悔,还是愧疚。

季十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真缺钱,我在这里给你介绍一份正规营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得先将功补过。”

双双看了他一眼,目光逐渐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可以帮你们联系给我近效生发膏的上家,就当……”说着,她看向金莲,“就当赎罪吧。”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趁机溜走呢?”季十三道。

“所以你到底要怎样?”双双看他一眼,似是对这人的精明十分无语。

季十三微微一笑,出手如电,忽然卡住她的下颚。双双下意识张开嘴,只觉一样东西飞入口中,还未尝出滋味便滑进了喉间。

季十三拍拍手,道:“此乃天绝地灭大毒丸,隔日一毒发,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记得按时来找我哦。”

双双从未听过这种名字扯淡的毒药,但转念想到对方深不可测的武功,也不敢多加怀疑,只能拿眼睛狠狠瞪他。季十三浑不在意,优哉游哉地替她解了绑,双双揉了揉手腕,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对方眨眼功夫消失不见,季十三松了口气,回过身,却见阿黄和小明正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他眯眼一笑,“王二叔家的糖丸,编了个名字吓吓她!”

阿黄和小明却神秘状摇摇头,把他扯远一些。

“不是这个!”阿黄朝不远处一努嘴,小小声,“是掌柜的……”

季十三举目看过去,只见姜如意正拉着一张脸,往他这边看。而四目相对之际,却又很快移开目光,转身就走。

“这是……”季十三道。

小明配合着做了个公主抱的姿势,“从那时候起,脸色就不好了……”

谁料季十三闻言,俊眉一扬,面上却忽然有了笑。

“不早了,早点回去睡觉了!”他伸了伸懒腰,说着也往回走去,没走两步,却又忍不住轻笑出来。

留下阿黄和小明茫然对视:掌柜的明明生气了,十三哥怎么还开心得跟中了邪似的呢?

由于昨夜追双双追得太晚,故而第二天脂粉铺众人都有些起床困难。

然而一大清早,外面却响起了阵阵喧哗。姜如意隐隐听见那声音透着几分争吵之意,似乎不太友善,便忙穿好衣服来到前厅。

前厅已然坐了个中年男子,生得尖嘴猴腮,一脸奸相,是个十足的无赖模样。他头上带着一顶小帽,四仰八叉地坐在板凳上,正大声嚷嚷道:“你们这儿谁说了算,赶紧给我出来!街坊邻里们都看着呢,少藏头露尾的!”

阿黄和小明畏畏缩缩地在一旁赔笑,显然也未尝见过这样的阵势。而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身影,个个都伸着脑袋,一瞬不瞬地往里看。

季十三刚想说话,姜如意已然上前,道:“我是这儿的掌柜,怎么回事?”

那人姜如意,眼睛一眯,嘿嘿笑道:“哟,竟是个颇有些姿色小娘子!”说着竟走上前来,伸手去挑她的下颚。

可手伸到半空,手腕却被人一把擒住。

季十三已拦在姜如意面前,眯眼笑道:“有事说事。”

那人怒道:“你谁啊,管什么闲事?!”

“我是她相公,这算不算闲事?”季十三依旧在笑,只是手腕微微一侧,看似并未用什么力道,可那人却已然汗如雨下,大呼小叫起来。

“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季十三点到为止,这才松开手,一撩衣摆在对面的椅子坐下,面上笑容也敛去了几分。他这人虽然惯常以和气待人,可如今对方摆明了是来找茬的,他便也再无必要以礼相待了。

那人见季十三有两下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重重地拍在桌上,然后一把揭下头顶的帽子,道:“便是你们这生发膏,把我害成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围人纷纷探头过来,却又纷纷神色大变地挪开视线。原来这人之所以戴帽子,是因为他头顶早已一片溃烂,脓血纵横,十分狰狞可怖。

姜如意闻言,立刻和季十三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她走上前,对那人道:“可否将这瓶东西给我看看。”

“自己卖的东西,还要看,真是笑话!”那人嘲讽一笑,扬手就把小瓷瓶扔了过来。

季十三抬手接过,递给姜如意。姜如意打开嗅了嗅,很快笑道:“这东西,果然不是我们卖的。”

“你什么意思?”那人神情一凛。

“实不相瞒,我们最近也发现,有人仿制了我们的近效生发膏,在暗地售卖,因此,你买到的这瓶,显然是假货。”姜如意说着,转身从柜台上拿出另一瓶近效生发膏,道,“其一,我从未在店铺里见过你,你这瓶生发膏的购买途径值得怀疑。其二,真假两种生发膏,虽然看着相似,但气味却截然不同,正品清香,仿品刺鼻。加之成分截然不同,故而只要寻个郎中查验一番,也能很快见分晓。”

姜如意一番话说下来,自认为调理清晰,逻辑严谨,已足够有说服力了。

“你事情败露,又怎会承认见过我?”谁料那人却一把将东西夺过来,冷哼一声,道,“还有,你说有人卖假货坑你们,证据呢?那我也能说,是你们自己把真假生发膏混在一起卖,以次充好是不是?”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已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冲围观的街坊邻里亮出了自己的脑门。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声惊呼,进而转为阵阵喧哗。

“这都是这里的那什么狗屁生发膏害的!”那人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叫牛二,家住隔壁山头的福运村,从小便谢顶,因此连媳妇儿也娶不到。近来我听闻这里有卖生发膏,我以为终于看到了希望,便凑钱买了一瓶回去,谁料不仅没有长出头发,头皮还烂成这样了!我这以后可怎么办啊,还请大伙儿一定为我评评理,评评理啊!”

一番颇具煽动性的话说出口,街坊邻里之间果然起了纷纷的议论声。

“这口才不去说书简直可惜了,看着像是专业碰瓷。”姜如意狠狠一跺脚,知道自己这次是秀才遇到兵了。

她讲道理,人家胡搅蛮缠,避重就轻,还鼓动群众,这可如何是好?

正此时,又听牛二道:“我听闻,那生发膏自开业以来,就没有卖出几瓶,可见咱们大伙儿都知道这东西有问题,只是迫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压力不敢说出来罢了!还请各位受害者勇敢站出来,咱们只有团结一心,互帮互助,才能将这等黑心商家一网打尽!”

听闻此言,围观群众里果然也有人道:“其实……我也买了,然后跟牛二大哥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我也是!”

“我也是!”

……

“还有群众演员,果然准备得挺周全。”季十三扬了扬眉,似笑非笑,“这牛二多半是从双双那里买到了假货,出了事,却找不到债主,便讹上咱们了。”

“可惜这时候也不能让双双出来作证,否则她的上家得到消息,便定不会上钩了。”姜如意咬咬牙道。

季十三点点头,目光深邃了几分,似是也在思考如何是好。

而那厢,脂粉铺外群情已经十分激愤,不少人高声叫着让姜如意和季十三给个说法。

正此时,却听一道高亢的马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如雪的白马载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门外停下。

人群当即让开几分,那二人匆匆下马,便已然朝着屋内走来。

红衣女子裙衫似火,英姿飒爽;白衣男子沉静如水,气度温文。

竟然赫然是林语嫣和景玉卿。

林语嫣大步来到屋内站定,将手中一大捆字画放在桌上,冲姜如意道:“如意妹妹,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我跟玉卿来给你送证据了,不知你们是否用得着?”

姜如意又惊又喜,“你们……”

林语嫣白了那牛二一眼,道:“今日一早,我和玉卿在街头看见这人拿着生发膏四处向人诉苦,说自己如何被骗,并询问姜记脂粉铺的所在,便稍稍留意了几分。我们素来知道你和季公子为人,绝不会做假东西坑害邻里,谁若是想空口白牙拿假货诬陷你们,我们绝不会坐视!”

姜如意奇道:“你们又如何知道,他拿的是假货?”

“是玉卿,”林语嫣含笑道,“你这每一个瓷瓶都是他亲手所写所画,故而他一看那瓶身便知东西是他人所仿,便忙不迭拉着我跑遍了武陵城,将自己过去卖出的字画一一借回,以做凭证。”

姜如意惊讶地看向景玉卿,后者原本正静静地看着她,但对视之下,却又极快地挪开了视线,眼底残留着几分复杂之色。

牛二冷哼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全然相似的两个字,这东西凭什么作为证据?”

林语嫣闻言,立刻展开几幅展开,指了指上面的几个字,道:“玉卿写字,每一个字的最后一勾,都会拉得长些,这是他个人的习惯。你且看看,你瓷瓶上‘膏’字的最后那一勾,可是短些?这便是仿写之人的疏漏所在了。”

牛二皱眉看了看手中的瓷瓶,表情明显有些僵硬。

但很快,他又狡辩道:“区区笔迹怎么能算数?万一他在写到我这瓶的时候,刚好手抖了呢?”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林语嫣闻言,却嫣然一笑,道,“你恐怕不知,玉卿此人严谨认真,旁人所托,从不敷衍塞责。此番我们带来的字画一共有二十三幅,其中最后一笔有勾的字共计八十七个,我们已经核对过,并没有任何一笔短上分毫。我知道,若是拿脂粉铺中还未售出的那些瓶身为证,你恐怕又会说,是发现事情败露后临时重写的云云。而这些字画都是玉卿数月前受人之托所作,既是物证,其主人也皆是人证。试问,玉卿写了那么多带勾字,为何独独是写你书中的这一个时,手抖了呢?”

她语速极快,气势又咄咄逼人,牛二听到最后,额上已渗出了大颗汗珠。

“父老乡亲们,这群人是一伙儿的!你们不要信他们,一定要替我评理啊,给我做主啊!”最后,他恼羞成怒,试图故技重施。

围观群众闻言,再度起了议论。只不过在铁一般的证据下,已无人再信他半个字。

“不打开字画验验吗?还是早知,验过结果也是一样?”林语嫣继续补刀道,话音落下,突然腾身而起,一手一个,从围观人群中揪出两个人来。

“刚才我在马上远远看见了,就是你俩连声附和,说买的近效生发膏也出了同样的问题?”飞身将人提回前厅,林语嫣扭头看了看他们,道,“我再问你们一遍,当真买了?”

一人摇头,“没、没有买,只是这牛二给了我一点银子,让我替他说话……”

另一人点头,“买了,但、但并没有什么问题,也是牛二给我银子,让我这么说的……”

人群中此刻已然爆发出阵阵嘘声。

林语嫣这才将二人扔下,拍拍手,道:“搞定!”

“语嫣姐姐,你也太帅了吧!”姜如意简直要眼冒金星了,然而话音刚落,余光却看到牛二已悄悄推到角落处,正高高地举起小瓷瓶,似要将其打碎。

“他要毁掉证据!”姜如意大呼,话音落下,林语嫣和季十三已然行动,合身去阻,可二人所站的地方终究隔着几步之遥,眼看着便已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扑向牛二,硬生生将东西夺了过来。

竟是景玉卿。

“臭哑巴,坏我好事!”牛二恼羞成怒,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刺了过去。

“玉卿!”

林语嫣飞身而上,挡在景玉卿身前,与此同时一掌拍上牛二手腕,牛二吃痛,刀刺的方向便歪了几分,却依旧刺破了林语嫣的衣襟,露出前襟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众人大惊,忙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牛二捆成了粽子。景玉卿则飞快地褪下外袍,将林语嫣裹住。

“无妨,只是划破了衣衫。”林语嫣冲他一笑,转而冷睨了一眼地上的牛二,道,“速速将此人送去衙门吧。”

一场荒唐闹剧总算收场,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语嫣听姜如意说了仿冒的前因后果,立刻有些义愤填膺,一把拉了她的手道:“此事怎么不早跟我和玉卿说,还拿不拿我当姐姐了?回头你们抓人时,务必叫上我和玉卿,身为朋友,这件事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二人寒暄了好半晌,林语嫣便同景玉卿一道告辞。行至门边,景玉卿忽然回头,深深地朝姜如意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那一眼看得姜如意心头一紧,却又十分茫然。她总觉得,这次再见,景玉卿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又究竟说不出。

她回身朝屋内走去,阿黄和小明在忙活着收拾东西,而季十三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还好语嫣姐姐和景公子来的及时,”她长舒一口气,走过去道,“否则牛二这一闹,以后恐怕再没人再敢来咱们这儿买东西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季十三收回目光,冲她一笑,“不过这次一闹,咱们可得催双双加快进度了,否则若是那上线听到了风声,可就不好骗他出来了。”

听他提起双双,姜如意脑中立刻浮现出二人公主抱的画面,心里当即便有些不快,便不咸不淡地道:“虽然她神出鬼没的,但你这么有办法,一定能随时唤她出来是不是?”

季十三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面上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道:“哎,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让她出来?果然还是娘子懂我啊!”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她!”姜如意闻言再也装不下去,立刻变了脸色,转身就走。

更让人生气的是,她都一股脑走到自己房门口了,却还不见季十三将她拉住。姜如意狠狠一跺脚,粗暴地一把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床榻上,不知何时已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套凤冠霞帔。

金花八宝凤冠,云霞五彩帔肩,一眼望去如星辰般璀璨,让姜如意几乎挪不开眼。

“娘子……可还喜欢?”一双手忽然自身后环上腰身,紧接着,季十三的声音低低响起在身后。

“这是什么?”姜如意脸上不觉带了笑,口中却故作不知。

“我假公济私寻来的行头啊,”季十三轻笑道,“花开锦绣虽是杜撰,可送来的凤冠霞帔里,却也真有当世难寻的极品,用来娶你……最合适不过。”

姜如意面上一热,没有说话。

季十三将她拥紧了几分,喃声道:“我想在武陵城所有人见证下还你一场盛大的亲事,想亲眼看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以最美的模样嫁给我……这是我欠你的,让我还清,可好?”

话虽如此,可字字句句却都是在为她考虑,姜如意怎会听不出?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在众人瞩目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每个女子在春闺梦里都憧憬过,遐想过的画面。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梦,原来也可以成真。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中滑落,姜如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眼眶是酸的,可心里却是甜的。那甜蜜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破土而出,恣意疯长,肆无忌惮,泛滥成灾。

她才知道,原来喜极而泣,便是这般模样。

季十三似乎觉察到什么,将姜如意松开几分,转向了自己。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过去从未见过的,泪雨梨花的姜如意。

季十三怔了怔,竟是半晌没说话。姜如意被他盯得有些窘迫,正要开口,下颚却忽然被人抬起。下一刻,季十三已然倾身而下,将她吻住。

虽然这已不是二人头一次的亲吻,可姜如意仍旧立刻傻了眼,只觉得脑中一切所思所想都被抛到天边,消失不见。

恍惚间,她感到季十三再度将她拥住,在耳畔低低说着话。

“我漂泊半生,如今唯一的所愿,便是与你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嫁给我,如意。”

“我不想再等了。”

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认真语气,一声一声,如同这世上最诱人的蛊惑,足以让人丢盔弃甲,甘愿沦陷。

“既然如此……”姜如意忽然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从今日起,我便赖上你了,你不许反悔……”

季十三动作一顿,终于笑了起来。

“好,”他愈加用力地将她拥住,缓缓道,“那就赖我一辈子吧。”

夜已深了,季十三眼见姜如意已然沉沉睡去,这才悄然离开房间,来到后院。

他仰起头,无声地看着中天明月,直到露重沾衣。

直到天幕种突然无声亮起一簇花火,他眼睛一亮,下一刻人已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街头寂静无人,季十三飞檐走壁一阵,忽然站住脚,一撩衣摆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沉沉暮色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人便从屋檐下探出脑袋来。再下一刻,一张脸更是怼在了眼前。

那是一张看来稚嫩面庞,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眉眼弯弯,生来便是个笑眯眯的模样。可下一秒,对方却扑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哇”地嚎啕起来,“无名哥哥,真的是你啊!呜呜呜!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以为你……”

“大晚上的,小点声!”季十三有些无语地捂住他的嘴,“我找你有正事儿!”

少年最被捂住,但闻言立刻对他疯狂点头,模样仿佛一只哈士奇。

季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松开了手。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诩也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唯独碰上这么个克星,每次见到除了躲,便别无他法。

这个少年名叫初九,别看他面相不过少年模样,实则只比季十三小上两岁,只是让人感到可恨的是,他十年前长这样,十年后还长这样……初九乃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百事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为常年替别人打听消息,故而对江湖中事,几乎无所不知。

十年前,还是剑客无名的季十三不过顺手替他解了个围,便由此收获了一个迷弟。从那以后,他去哪儿,初九便跟到哪儿,粘人程度不下于狗皮膏药。季十三也不是没被红颜知己围追堵截过,但总能机智躲开,偏生这初九消息灵通至极,不论他躲到什么地方,对方都能在半月内摸索着跟过来,然后一口一个“无名哥哥”地黏上来,说要以他为楷模,跟着他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了一年多,直到剑客无名彻底销声匿迹后,季十三还偶尔能收到他传来的试探自己行踪的消息,可见十年来,他从未放弃寻找自己。

季十三并不愿被人找到行踪,故而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但此刻,他有了不得不暴露行迹的理由。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初九,道:“这个图案,你可曾见过?”

纸张展开,上面画着的,正是季十三之前在双双锁骨附近看到的,流云形状的刺青。此事他原本并未太在意,直到几个时辰前,他在林语嫣的锁骨处,再一次看到了同样的刺青。

哪怕只是被刺破衣襟的刹那,这流云一般的形状,也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他隐隐觉出蹊跷,于是立刻放出消息,多年来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初九。没想到这厮这么快便有了消息,可见是一路奔袭而至。

而此刻,初九盯着纸上的流云刺青端详了许久,神情忽然变得正经了几分。

半晌思量后,他道:“这刺青纹在何处?”

季十三指了指锁骨处,道:“大概领口斜下一寸的位置。”

初九目露了然之色,“是了,那这便是云衍山庄的刺青了。”

“云衍山庄?”季十三扬眉,“这门派我倒从未听说。”

“大概是因为你行走江湖那些年,云衍山庄已落败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小门派,”初九说起同行,眼中不禁闪出点点精光,“但几十年前,他们却也曾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组织,行迹隐蔽,神出鬼没,然而论消息之灵通,却是当世无双。”

季十三奇道:“如此大的门派,又是如何落败的?”

“因为门规过于严苛,”初九耸耸肩,道,“据说云衍山庄的弟子一日入派,终生不得退出,否则杀无赦。锁骨处的流云刺青,便是抹不掉的印记,只要有印记在身,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们找到。”

“离开门派就要被山里追杀,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季十三眯起眼,“难怪结果适得其反。”

初九点点头,道:“门规再严,也挡不住人心向背。打从庄主凌霄渊继任后,云衍山庄大批弟子接连逃走,余下的人根本无力追查他们的去向,门规反而渐渐成了一纸虚言。凌霄渊死后,整个云衍山庄更成了一盘散沙,在江湖中几乎销声匿迹,甚至连新任庄主是谁,也无人知晓。”

季十三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蹙了眉道:“可如今,云衍山庄的弟子却再度出现在武陵城……”

初九说完正事儿,立刻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模样。他闻言一拍季十三的肩,道:“无名哥哥,我看你是太紧张了!他们好不容易从那鬼门关里逃出来,就不许人家来这里重新讨讨生活吗?倒是你,神隐了这么多年,怎么躲到这里来了?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

“下次一定!”季十三却无心与他寒暄,已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刚要走,忽又回身看向初九,“对了,你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初九闻言一喜,立刻扑上来道:“无名哥哥,你这是想让我留下来吗?我愿意我愿意,有什么惊险刺激的事情,我第一个加入!”

季十三把人扒拉开,命令他立正站好。

“有个忙确实需要你帮帮,”他顿了顿,对着初九耳语片刻,“听明白了吗?”

“什么,我有嫂子了?!那你可要……”初九话未说完,已被季十三一把捂住了嘴。

“等事情结束,再跟你详说。”

对付这种话多的小屁孩,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故而话音刚落,季十三已凌空一跃,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分明昨晚已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可次日一整天,姜如意却始终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只因她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梦。

梦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低声同她说着话。他极为悦耳动听,嗓音清澈,语调温柔,如同七弦琴上最明净的尾音,足以让任何初次听闻的人都惊艳不已,心向往之。

那声音一遍一遍对她说着同样的话:“你还记得,你会告诉我,是不是?”

分明是澄澈到不然杂尘的声音,却带着蛊惑的意味,引人弥足深陷。

姜如意反复回味着梦中的情形,可越回味越狐疑。她分明没有听过那样的声音,也不曾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无从得知。

直到入夜时分,双双重新出现在脂粉铺。她把手里卷着的一团布料往桌上恨恨一摔,道:“街头挂这个找我,这是谁想出来的损招?”

阿黄和小明把布料扯开一看,之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大字——双双搞快点!

那鸡抓一样的字迹,是季十三的手笔无误了。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这么不着调,却又行之有效的办法,毕竟这五个字摆那儿,旁人不明白,而双双却能一看就懂。

“多谢夸奖。”季十三大言不惭地一笑,出来认领功劳。说罢忽又想起什么,立刻收了笑,后退一步来到姜如意身边,拉起她的手,一本正经道,“但是别人的夸奖对我而言都没用,只有娘子夸我,我才会高兴。”

求生欲变强,看来自己所思所想,他从来便是知道的。

姜如意唇角忍不住上翘几分,但转念想起昨夜种种,面上又禁不住一阵发热。

双双见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却又听季十三道:“阿黄,小明,赶紧去叫人过来,咱们准备走吧!”

阿黄和小明得令,飞快离去。

双双挑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咱们今晚就要去见上家了?”

“你是个聪明人,小命还攥在我手里呢,怎么敢无功而至?”

季十三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这是解药,服过一次便可彻底解毒。事成之后,立刻给你。”

双双听说是解药,立马伸手去夺,但季十三却已好整以暇地将东西重新收入袖中。她自知绝不是季十三对手,便只能按下火气退到一边。

不多时,阿黄带着阿飞、金莲和朱小妹,小明领着景玉卿和林语嫣先后赶来。季十三见人太多,思量片刻后,便吩咐小明留在铺子等候,言语间,目光不着痕迹地自林语嫣面上扫过,又轻描淡写地收回。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双双惯常与那上家接头的地方,在城东郊外一处废弃的木屋前。双双抵达之后,便早早地在屋外等候,其余人则潜伏于木屋附近的乱石堆后,等待着那上家到底出现。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夜色变得浓重,繁星却转为璀璨,只是该出现的人,却始终未曾出现。

双双焦急地在门外踱着步。而乱石堆后,姜如意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朱小妹的头也是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再看旁边的金莲,依偎在阿黄的怀里,竟已干脆地睡着过去。

姜如意压低声音,靠近季十三,“怎么还不来人啊……”

“稍安勿躁。”季十三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抚。可言语间,余光却始终落在一侧的林语嫣身上。

突然,只听阿黄低声道:“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木屋前。双双一见他便很快迎上去,显然二人早已熟识。

季十三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什么,错开目光,只见方才林语嫣所在的地方,果然已空空如也。

他心中暗叫不好,却到底沉住了气,不着痕迹地退后几分。乱石后光线昏暗,加之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关注着木屋前的动静,故而并未有人发现他和林语嫣的离开。

夜色中,林语嫣足尖轻点,身形在平野中急速前行。季十三不着痕迹地跟在她身后,眨眼功夫,便离开了百余里地。

终于,林语嫣在一处断崖边站定,晚风清扬,将她的衣角吹得烈烈作响。

她忽地回身,微微一笑,道:“季公子,跟了一路,可要休息片刻?”

季十三顿了顿,终于还是现了身。

“没想到林小姐的功夫,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他微微扬眉,“不愧是云衍山庄的弟子。”

“彼此彼此,”林语嫣闻言并不意外,同样轻笑起来,“能得到剑客无名的夸奖,我可当真是受宠若惊了。”

季十三神情微凛,却又很快恢复笑容,道:“区区不才,年轻时候有过些荒唐岁月,但我早已退隐江湖,想来也不值得云衍山庄如此大费周章。”

“此话不假,我们对你的确无甚兴趣,只是你却容易坏事,”林语嫣神情却格外坦然,言及此,忽然举目朝远方看了一眼,惋惜道,“此处距离那木屋的所在,应该有白余里地了吧?纵然立刻折返,也得费些功夫。看来,是赶不上回去救你的心上人了……”

季十三闻言,终于变色。

他早料到云衍山庄此番出现,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却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目标竟是姜如意!

而此时此刻,无数念头自脑中闪过,却也让他在电光火石间理清了所有的思绪。

“双双是你的人,我看到你和她身上的刺青,也是你们故意为之?”

“若非如此,你怎会乖乖跟着我离开?”

“售假制假一事,从一开始便是个局?”

“也不全是,顺势而为罢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将她引到僻静处的机会。”

“你的目是什么?如意究竟有什么可图?”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当真以为,我会不留后手,将她置于危险中?”

“你说的可是那个轻功不错的小朋友?我看他轻功不错,可武功却一般,恐怕应付不了那么大的场面。”

季十三深吸一口气,略略平复了心神。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而一群黑衣人忽然自暗处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季十三冷笑一声,回身看向林语嫣,“凭他们几个,就想拦我?”

“他们无需拦你,将你拖住即可。”林语嫣说着扬手一击掌,第一批黑人便齐齐冲了上来。而在他们身后,更多人还在等待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的进攻……

季十三赤手空拳,而他们皆有兵刃在手。这虽未必是一场恶战,却也绝不会太轻松。

而林语嫣,却已含笑飘然而去。

季十三说不清,自己究竟和那群黑衣人纠缠了多久。他只知道,待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时,他的脚下已几乎没有一块裸露的土地。

他鬓发散乱而下,脸上尽是血污,体力更是已接近透支。可他却不能放松分毫,因为远方,还有他要拼死去救的人……

季十三在夜色中飞快疾驰,纵然心里已想过千百种可能,却如何也没想到待自己回到木屋时,看到的会是一片狼藉的焦土……

平野上,是死一般的寂静。目光所及,只有残余的火光在晚风中摇曳着,照亮了地面上无数横斜的尸身。

季十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于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一时脱力,跪倒在地。但很快,他又拼了命地爬起来,疯了般在去查看每一个尸身。

他这一生几乎从未如此刻失态,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活着的她!

“无名哥哥,无名哥哥!”

正此时,身后响起一声微弱的呼唤。季十三当即起身,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杂乱的灌木丛中,一人正冲自己拼命挥手。

正是初九。

季十三想也未想,便大步冲了过去。然后他紧绷的面色,总算在刹那间松弛了下来,进而浮出了微笑。

因为他看到了姜如意正蜷缩着身子,静静地坐在地上。

季十三大步上前,将人用力地搂入怀中,“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们……回家。”

恰此时,阿黄、金莲、阿飞和朱小妹也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人人满面脏污,鬓发凌乱,俱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见了季十三和姜如意,忙一拥上前。

“我们躲在原处,听见这里有些喧哗,却不敢上前,”阿飞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没事!”

可季十三却没有应声,因为他发现,怀中姜如意平静得太过异常。

他松开手,低头去看她的双眼。可姜如意却并不看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

“如意,如意!”他心头一紧,轻轻摇了摇她。

姜如意这才似有些回过神来。

可下一刻,她却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她死死抓住季十三的衣袖,泪水大颗大颗滚落而下,“我记起来了……我是桑宁,我就是桑宁!”

话音落下,身子一软,却已精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季十三将人紧紧拥住,手却颤抖得厉害。他看向一旁的初九,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初九伸手擦了擦满脸血污,垂首低声道:“无名哥哥,景公子为了救嫂子,已经……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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