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古忠臣谁无死，我愿逍遥过一生！哈哈哈，爹，爹。”樊松吐出大口鲜血，被周子蘅背走。

宇文镇眼睁睁地看着樊云将军倒下，转眼间，北墟敌军一拥而上，将这位大越皇帝生擒。

最终，成了阶下囚的宇文镇被北墟兵押着离开。

涂山塬战场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大越英魂，血染山河，磅礴的日光跃出东方天际，无尽的杀戮仍在继续。

蚀常元真死后，涂山塬战场血腥的屠杀整整持续一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乌鸦漫天，盘旋不去，为这场惨烈的战事哀鸣。

北墟军掌握先机，使缺水的大越军全线崩溃，蹈藉死者，蔽塞涂山川野。北墟敌人在打扫战场，黑烟和尸体堆成尺山，野犬苍狼在成群地奔跑。

隐藏在树丛暗影中的陆宇，面目狰狞地切齿道：“死得好，这群大越皇族的狗杂种，我本是北墟幽罗寒的侄子查木汗，伯父定会占领整个大越，到时我就是北墟皇朝的开国功臣。总有一天，我会探出大越制造火铳的所有秘密。”

他愈发癫狂地瞪着眼睛，狠厉地对身旁暗卫下令：“派人通知下去，将火器和军备全部从战场上给我收走，连衣服都给我扒了，给我扒光，一件不留。”

“是，查木汗将军，我马上通知下去。”北墟暗卫恭敬地小心后退，领命即走。

那暗卫走后，陆宇的脸色陡地凄惶起来，眼中的痛苦好似翻江倒海：“娘亲，你出身高贵，凭什么要被皇权戏弄。我要整个大越为你陪葬。”

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娘亲陆鸢的凄厉哀号。当年，她被扔进勾栏院，因为宇文螭的惩罚，她被人打骂，又连遭欺辱。这些画面，陆宇历历在目。

陆宇至今仍无法忘记娘亲当年那绝望地哭喊：“啊，放开我！啊，放开我！”

那时小小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门后目睹这一切。他紧咬牙关，咬得口中溢出血渍。

后来，勾栏院的于妈妈关上了门，驱赶他：“你走哇！”

小陆宇被那妇人强行拉走，推了出去，摔在街上，他愤怒地望着关闭的院门，心里除了无助，只剩愤怒。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孛渊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飞身踹开勾栏院的大门，直闯进去，砍杀声顿起。

小陆宇爬起来，看到孛渊将那些强暴娘亲的人杀了个精光，然后痛哭着抱起衣衫被撕成寸缕的她，走出了勾栏院。

他看到这里后，迅速跟着孛渊和娘亲一起离开。

晨曦将金色的光芒披覆在涂山塬上，未尽的硝烟，凝结的血河，皆被掩藏在这光芒之下。

数千名负责清理大越军活口的北墟兵，站在山岗处茫然四顾，放眼望去，尸横遍野，晨风卷起黄沙，呜咽着无尽的苍凉。

陆宇仍躲在刚才的角落里，正陷于痛苦的回忆中，浑身抽搐战栗。

他低声自言自语地絮念：“父亲，只有我北墟的父亲孛渊才会洗干净娘亲满身的污秽，拿她当个人，我一定会让父亲骄傲的。”

这颤声絮念，是他对父亲许下的重诺，也是对自己的激励。

旋即，他一把抓起置于地上的佩剑，霍然起身准备离开此地。

骤然间，当空金光夺目的朝霞，与自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短兵相接，撞出轰鸣不绝的闷雷，只片刻间，翻涌的黑云吞噬了朝霞的金光，一道道惊雷从天而降，霹雳雷霆似要将涂山塬战场撕裂。

前来觅食的北墟黑毛蛮牛，立于累累尸山血海之上，在电闪雷鸣中引颈嘶嚎。蛮牛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黑气滚滚，所有的亡魂被它吸食。怨气似要压塌这方天地。

此地已化作真正的人间炼狱，而这座炼狱的始作俑者，正是六越门治署的陆宇。

陆宇接受霍廷的重金后，表面虚与委蛇按约定行事，调查北墟。实际上，他在暗中为报一己私仇，以及攫取更大的权力，违背少主对霍廷的安排，泄露大越的行军路线在先，偷偷截断水源在后，以致大越军遭受三天酷暑饥渴，被坑杀数十万精锐。

陆宇暗中与北墟勾结的阴谋之举，已经被舒千玹察觉，却尚未被霍廷和宇文玦等人发现。他悄然离开了涂山塬。

数日后，宇文玦以帝星殿北阙尘的身份，下令安置战死将士的遗孤，孤祜院建成，他亲自带领在战祸中失去父亲的数千位孩子，在这里安顿下来。

环顾这些面容凄苦的幼童，他暗暗地想：“我为这些孩子建了孤祜院，但愿能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祸国殃民的宇文镇，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的父亲因你在涂山塬战亡，你可看见那些冤死的孤魂？”

不多久，神医曦离从院门外带着医女菀菀走了进来。

宇文玦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就是苍延曦离。”

他们目光交错间，擦身而过。

涂山塬之战使附近驻军的建筑和村庄都化作废墟。

宇文玦身穿星师服撑着伞，孤身走进一个村庄。漫天的纸钱在雨中无助飘散翻飞，告慰着那些无辜亡魂，转眼间落在地上，铺满悠长的石街。

宇文玦凄清的目光落在这洒满纸钱的石街，心中暗暗愧疚自责：“嬴宗宇文镇被抓，涂山塬之战并没有对幽罗寒的铁骑起到消耗的作用，这二十万大军的死亡都与我有关，我要用一生弥补这个过错。”

他心头压着这份自认深重的罪孽，步履沉缓地走在石街上。

空旷无人的长街，雨丝跃动，打湿翻飞的纸钱，显得悲凉而凄惨。

宇文玦缓缓地走，边走边举目四望，整座村庄因战火而空，沿街两旁，到处是飘荡漫卷的白绫，满目素缟。偶尔能看到三两个妇人带着孩子，跪在街边将纸钱扬进风雨里，哀哭不止。

涂山塬一战之后，北星皇城以北的大部分村庄已化作废墟，商铺关闭，各种招牌已残破，只剩少数老幼妇孺，无力远逃才留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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