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人在意的文人的一生
“哼！”
江辰目光一一扫过眼前情绪低落，如同丧家之犬的众书生。
他咧嘴一笑。
“现在，区区在下，可有参加文会的资格了？”
“……”
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们艰难地喘息着，光是站着，就已经拼尽全力。
仿佛一座大山，横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之前众人在文会上时，为了“辱贼”这个文题，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句子、灵感……全都成了小孩斗嘴似的幼稚玩闹。
眼前的江辰，轻描淡写几句诗，一笔画……便诠释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文采飞扬！
若连他都没有资格参加文会。
那只能说明。
他们的这场文会，本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哈哈哈哈！枉然！枉然！皆是枉然！哈哈哈哈！”
江辰窒息的压迫感下，有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精神崩溃，发出癫狂大笑。
“枉我十年如一日寒窗苦读，朝一日终于走出大山，想着会天下英雄，展心中抱负，如今却连一个贼人都比不过……”
所有人不禁向那人望去。
只见那人涕泗横流，刷地一声拔出腰间配着的残破文士剑。
跑动两步，直接站上围栏。
回望一眼，眼眶通红，扫过所有人却最后定在江辰的脸上。
他哭喊。
“老天爷，你偏心！”
“我这十余年，毫无价值！”
说罢，将文士剑往脖子上一送。
剑锋割开喉咙。
几滴鲜血洒在围栏上。
再看他，已经投入风雨交加的湖水里。
连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
竟是比先前崔云绣投湖时，更加干脆！
“……”
所有人望着这一幕，脑袋里都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就连江辰，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愕然。
“这还有人抢着投胎的？”
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
“三岁，你颇具灵气，对家里垫桌脚的书感到好奇，无聊时翻出来看，这一幕被父母看在眼里，感到惊奇。
五岁，村外来了个算命老人，见过你默写出来的字后，惊讶地跟你的父母说你日后有状元之才，父母高兴地打赏了算命老人。
没隔几天，你父母花重金宴请全村吃饭，又请来十里八乡有名的落第秀才，为你开蒙。
七岁，你已经通晓好几本书的知识，无意间写下几句骈文，被村中老人惊为天人，称你为“文曲托生”，乡绅听见传闻皆来看，洒下碎银几两，只为一睹你挥墨。
父母更加高兴了，父亲每日在铁匠铺更加卖力，母亲也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喂鸡，纺纱。一切，都是为了攒下钱来，供你日后求学，不用和他们一样，卖一辈子苦力。
九岁，你终于可以上学了，入学前一日，父母高兴地张罗了一顿过年才能吃得到的大餐，并嘱咐你在书院里，一定要努力刻苦。
而你也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入学没几天，就因为天资聪颖，而被夫子看重，破格成为上舍生。
十一岁，此时你所在的书院之中，已经开始流传起你神童的美名，你在窗间随手写下的文章，也被同窗们争相传录，同窗们的父母，甚至为此特地叮嘱他们说“此子必占科甲，当早结善缘”。
十三岁，你听说江州城内的清江书院，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名字叫做叶庭，你感到有些许惊讶，但却并不在意，因为你有自信不输于他。
十四岁，你无意间听说江州有个江家，平日欺凌百姓，残暴无道，惹得民怨纷纷，于是，你暗中立志，将来考取功名，定要把这江家这个毒瘤，从大周清理掉！还江州一个朗朗青天！
十五岁，你在书院中几位商人之子的怂恿下，第一次踏入青楼，也正是这一次经历，让你食髓知味，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十六岁，一次你从青楼出来，结果被书院院长当场抓住，对方向你质问，你却仗着口才，狠狠地反驳了对方。
院长叹了口气，决定带你去江州城内见见世面。
于是你生平第一次参加了文人的聚会，也就是在这里，你见到了叶庭，让你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是天才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是的，你发现自己居然比不过他，从才学，要各种文人技艺，此人皆在你之上！
与之相比，你黯然失色。
回到县里的时候，你还有点魂不守舍。
你的异常很快被书院院长发现了。
于是有一天夜里，他拉着你谈心，跟你说“你其实真的很聪明，但差就差在不够努力”。
那晚望着月亮，你好像悟到了什么。
此后，你推掉了一切社交辞令，变得比原来更加刻苦。
恨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面。
同窗都说你入了魔。
可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曾经的懈怠，只有用更拼命的汗水，才能换回来。
十七岁，在常常独坐书院的藏书阁中。
你指尖摩挲《廿二史》残卷，忽见页边批注：“元嘉三十六年状元程敏政阅”。
你惊然发觉，原来古之圣贤，也有如同自己这般困守寒窗的时候，你于是也高兴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先人名字的后面，幻想有朝一日达到可以与古之先贤比肩的地步。
十八岁到十九岁的这两年里，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
只有父母头上日渐变多的白发，在不断提醒着你，一定要考上状元，才能不负二老一直以来的殷切期望。
终于，你二十岁了，到了可以参加秋闱的年龄。
你随着书院的同窗，还有院长，又一次踏入了这个曾击碎你信念，又让你重获新生的城市。
秋闱之前的第四天晚上。
院长拿出一封信，让你去参加流江文会。
为此，你高兴不已。
因为你对这个文会期待已久。
也期待再次碰到叶庭时，让对方见识见识，你这么多年的长进。
然而，你的愿望落了空。
你并没有碰到这个激励自己变得更加刻苦努力的假想敌。
这让你感到些许扫兴。
不过你转念一想，叶庭不在，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自己初露锋芒的时候？
可没过多久，你却烦躁了起来。
因为你发现，场中二三十个人，个个都是文采飞扬，不输于你。
你心里既恐慌，又愤怒。
原来光是江州，像自己一样的天才，竟有如此之多吗？！
年少时候的状元梦，此刻竟然在即将接近时，忽然变得遥远起来。
你满腔愤慨，怨天尤人，却只能借酒消愁。
恰逢此刻，场中忽然一位女子被曝光出是江家贼人的爪牙。
你好似一下找到了宣泄口。
一瞬间，你抛弃掉所有文人的恪守，把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恶毒的、丑陋的、甚至是变态的话语，全都加在对方的身上。
是的，你疯了！
看着对方一副无力反驳，柔弱无比的样子。
你感觉简直比你逛青楼时那种一泻如注的感觉，还要畅快！
因为此刻的你，代表着正义！一种谁也不会为之批评你的正义！
还有比这更好的宣泄方式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方投湖了！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你，被你们逼着跳了下去。
你懵了。
你没想杀人，但对方却是死在你们的口诛笔伐之下。
你开始感觉一阵懊悔。
却无法补救。
你担心此事会影响你参加秋闱。
好在，这个时候，曲老站出来为你背书。
你感觉有些庆幸。
但接下来的事情。
你却看不懂了。
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忽然出现，救下投湖的姑娘。
你听到有人叫他“江辰”。
恍惚间，你想起来年少时曾立志要铲除江家的誓言。
你虽然恐惧，双脚也在打颤，但你读过的书告诉你，你不用怕他。
文人有傲骨，岂会向贼人折腰？
就算他手里握着刀，你也不该怕他！
然而，你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没有对你们用刀，而是用了另外一种方式。
只见先是在墙上写下了一首诗。
然后又挥墨作了一幅画。
看着那首诗，那幅画。
你彻底傻了。
如果说叶庭的天才，你咬咬牙还敢追一追。
但此人的存在，则是一脚踩碎了你的状元梦，并将你十几年的刻苦经历铸就的脊梁，直接打断，并用靴子撵进土里。
你知道，一辈子也不可能写出这么好的诗，一辈子也作不出这么好的画！
过往的所有经历，被你全盘否定。
你忽然想起当年算命先生对父母所说的话，发觉那不过是为了赏钱所说的吉祥话罢了。
天地之大，你竟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心生死志，发誓来生再也不做读书人！
你彻底崩溃，再也不管洪水滔天，拔剑自刎，纵身一跃……”
……
江辰看向众文人，询问道：“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
“啧。”江辰撇嘴：“无趣！”
是的，一个人的崩溃自杀，在此刻的江辰眼中看来，也不过仅能换来一声“无趣”的评价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池塘里扔进一颗石子。
有谁在意呢？
至少，此刻心中正燃烧着愤怒火焰的江辰，并不在意。
“为了更有趣一点，咱们还是继续玩跳水的游戏吧！”江辰抬头，笑容爽朗：“谁来做第二个，哦不，是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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