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明日复明日

“大话谁不会说？”

羽扇书生听见江辰的嘀咕，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

给我认真一点啊！

知不知道为了刁难你，我们花费了多少心思啊喂！

“来，你作，现在就作！”

说完，便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辰。

江辰也看着他。

片刻后。

羽扇书生疑惑：“你怎么还不开始？”

江辰：“……”

江辰拳头硬了：“你特么倒是出题啊！”

“哦……哦……”羽扇书生恍然大悟。

又发现周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怪异。

挠着头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忘记了……”

他连忙正色起来。

“诗题嘛，我自是早有准备，就以劝学为题！”

“劝学诗？”江辰感到有些意外，他以为会是更刁难一点的。

“天下劝学之诗多如繁星，可却未曾有一首得我心。”羽扇书生朝江辰笑了笑：“我倒也想看看，以江公子的天资，该会以何等方式劝学。”

顿了顿，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我一直有个习惯，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做任何事情，都喜欢拖，本来今日可以做完的事情，却常常留待第二日，有时甚至一拖再拖……”

拖延乃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毛病，他的话刚说完，便立刻引起了场中不少人的共鸣。

“不丢人，因为我也常常这样！”有人望着羽扇书生，仿佛找到了知己：“我还因此失去了很多求学的机会……如今想来，简直悔不当初。”

“是啊，真的，我一直想要改掉这个臭毛病，却常常受困于自己的贪玩……”

“……”

就连宋通文听到这段话的时候，都有些失神。

他一年到头，除了秋闱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

今年本来还计划着要读完多少本书。

结果跟人下起棋来，没完没了，就把读书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

真是不应该。

“若是把那些浪费在棋盘上的时间，都用来读书，我或许早就不是这区区的一个布政使了……唉……”

此事对读书人来说，有点羞于启齿。

一般他们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揭短。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为之苦恼。

然而今日羽扇书生开了这个先河。

大家终于有勇气脱口而出。

这才发现，场中居然十个有九个人，都有这拖延的毛病。

一时之间，原本的文会，险些变成了忏悔大会。

说着说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望向了场中一言不发的叶庭。

然而叶庭对此深表歉意：“不好意思，我一般当日的事情，当日就完成了。”

众人失望地收回目光。

又重新把目光望向江辰。

想看看，面对这题，他会做何解。

却惊讶地发现，在他们谈论的时候，江辰竟然已经抬腿上了阶梯。

一步，两步……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腾腾走上五级台阶了。

“诶？他！”

“什么时候？”

“他难道没听清题目要求吗，走这么快？”

这一番举动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台阶一共才九级。

也就相当于九步。

想要在九步之内，完成一首诗，放眼古今，都没听说有人做到过。

所有人甚至都想过了。

如果江辰一时写不出来，肯定会故意放慢脚步。

谁曾想。

一个不注意，他就快把台阶走完了。

“难道是自觉作不出来诗，所以自暴自弃了？“

众人倒也能理解。

毕竟作诗本就不是张口就来的事情。

而且还要做出一首让所有人都认同的诗。

那更是近乎刁难了。

可就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

江辰开口了。

最后的四层台阶。

他亦没有犹豫，一步迈出。

朗声开口。

“明日复明日。”

众人眼睛微亮，第一句出来了！

再一步……

“明日何其多？”

是个问句！

带着严厉而又发人发省的重音。

只凭这两句，众人便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难道说……

江辰迈出第三步。

“日日待明日，”

最后一步。

“踏。”

“万事成蹉跎！”

重重的脚步声，像是夫子严厉的戒尺，猝不及防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明黄的烛光照在九级台阶上，发散着灰褐的厚重光亮。

羽扇书生手中的湘妃竹扇“啪嗒”坠地。

这句诘问似惊雷劈开他藏在锦囊里的陈年旧账——今年秋闱前夕，他分明在书案前备好笔墨，却鬼使神差抱着闲书看了整夜。

宋通文手中端着书生递来的茶水，在茶水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鬓角的斑白，正随着手指的抖动了晕散开来。

恍惚，他又看见十年前那个壮志满酬的上任新官，那年他得先师嘱托，本要注解《盐铁论》，却因终日手谈，耽搁旬月，待想起来再提笔时，托他办事的先师，坟前青草已三度枯荣。

廊下过路的酒客，颤抖着掏出袖中赌筹，那本该送往赌坊的铜钱正烙得掌心发烫。

叶庭闭目轻叩案几。

良久，才睁开眼，窗外的灵江江面，正在“蹉跎”二字的尾音里，泛着圈圈涟漪。

他深吸了口气，又吐出。

“不愧是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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